第二天我往哈金兄妹处去的时候,我没有问自己,我是不是爱上了阿霞,但我想她想得很多。我关心她的命运,我为我们出乎意料的接近而高兴。我觉得,我只是从昨天开始才了解她;在那以前她总是躲避着我。现在,当她终于展现在我面前,她的形象闪烁着一种多么迷人的光辉,这个形象对我是多么新颖,这个形象羞怯地透露出多么神秘的魅力……

我精神饱满地走在熟悉的路上,不停地望着远处发白的小屋。我不仅没有想未来——我连明天也不想;我感到心情非常的好。

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阿霞脸红了。我觉察到,她又打扮漂亮了,但她的脸部表情和她的打扮不协调:她的表情忧伤。可我进来却是如此的快活!我甚至觉得,她本想按照自己的习惯跑开,但克制住自己——留了下来。哈金正处于画家的那种激情和狂暴的特殊状态,这种状态以爆发的形式,会突如其来地控制住艺术功底浅的人,当他们想象他们已经能够,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抓住大自然的尾巴”的时候。他头发蓬乱,满身颜料,站在一幅绷好的油画底布前,大笔挥洒,几乎是暴怒地对我点了点头,退开了一步,眯缝起眼睛,就又专心去画他的画了。我不再打扰他,就坐到阿霞身边。她的一双黑眼睛慢慢地转向我。

“您今天不像昨天那样。”在几次都没能唤起她唇边的笑容之后,我说道。

“不,不是那样,”她用不慌不忙的低沉的声音说,“但这没什么。我睡得不好,整夜都在想。”

“想什么?”

“啊,我想得很多。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我和妈妈住一起的时候开始的……”

她勉强地说出了妈妈这个字眼,然后又一次重复说:

“我和妈妈住一起的时候……我就想,为什么谁都无法知道,他将来会怎么样?而有时候你就是看到灾难,也无法摆脱呢?又为什么永远不能说出全部真情呢?……后来我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需要学习。我需要重新受教育,我受的教育非常不好。我不会弹钢琴,不会绘画,我连绣花也绣不好。我没有任何特长,跟我在一起想必会很无聊的。”

“您对自己太不公平了,”我反驳说,“您读过很多书,您很有教养,再加上您的聪明……”

“可我聪明吗?”她怀着如此天真的好奇心问我。我不由得大笑起来,但她甚至一点笑容也没有。“哥,我聪明吗?”她问哈金。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她,继续工作,不停地换着笔并高高地举着手。

“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阿霞还是那种沉思的样子继续说道,“我有时候都害怕我自己,真的,啊,我真想……女人不应该读书太多,是真的吗?”

“太多不需要,但……”

“告诉我,我应该读什么?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您说的我都会去做。”她怀着天真的信任对我补充说。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

“您和我一起不会觉得无聊吧?”

“哪能呢?”我说。

“那么,谢谢了!”阿霞说,“我还以为您会觉得无聊呢。”

她滚热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恩!”就在这刹那哈金突然叫了一声,“这个底色是不是太暗了?”

我向他走过去。阿霞站起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