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分垂永。呀!饶了我吧,我们别说了,阿尔克麦涅,我请求您,我们谈正经的吧。

——莫里哀《昂分垂永》

两天过去了,乔装的西班牙女人没有写信来。到了第三天,两兄弟听说土尔芝夫人已于前一天来到巴黎,并且她在白天一定会去朝见母后。他们两人即刻上罗浮宫,在一条回廊上成群的夫人当中就碰到了她,那时她正和她们谈话。麦尔基在她的眼里出现,似乎一点也没有引起她的激动。甚至连最轻微的红晕都没有在她那通常是苍白的两颊上泛起来。她一看见他,就向他点点头,像是对待一个老相识似的,并且在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就斜着身子凑到他耳边说:

“现在,我希望,胡格诺的顽固性有了一些动摇吧?必须有那些奇迹才能使您改变信仰。”

“怎么?”

“什么!难道您‘本身’没有感受到那些遗物的威力所产生的意外的效果吗?”

麦尔基露出不信仰的脸色笑笑。

“我一想起当时送这小盒子给我的那只手,和我为了这只手而产生的爱情,就加倍地增加了我的力量和灵巧。”

她笑着用手指头威吓他。

“您变得无礼了,掌旗官先生。您可知道您是对谁说话吗?”

她边说边脱掉她的手套整理她的头发,而麦尔基却呆呆地望着她的手,然后目光从手又移转到美丽的伯爵夫人那一对如此灵活而且几乎含着恶意的眼睛。年轻人那样惊奇的神色使她大笑出声。

“您有什么可笑呢?”

“您呢,您这样带着惊奇的神色望着我,您有什么可望呢?”

“原谅我,不过,几天以来,我所遇到的只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物。”

“真的吗!那倒很奇怪。那么,赶快跟我谈一些每刻钟临到您身上来的这种意想不到的事物吧。”

“我‘现在’尤其是在这个地方不能对您谈;我还记得一些西班牙文的箴言,那是三天以前有人教我的。”

“什么箴言?”

“唯一的一个字:‘Callad.’”

“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您不懂西班牙文吗?”他说,一面带着最大的注意力打量她。

但是她却忍受着他的观察,没有显示出她明白他那句话里所含蓄的一种意义;年轻人的眼睛开头死盯着她的眼睛,很快就低下来,不得不承认胆敢挑逗的那对眼睛具有更大的威力。

“我小时候,”她用一种完全无动于衷的声调回答,“识得几个西班牙文,可是我想现在全忘了。所以,如果您要我听懂您的意思,还是对我说法国话吧。喂,您那个箴言讲的是什么?”

“它劝人慎言,夫人。”

“真的!我们年轻的廷臣们很应该遵守这个箴言,尤其是他们应该做到用他们的行径来证明这箴言的正确。您是很博学多能的!德·麦尔基先生,到底是谁教过您西班牙文?我敢赌是一位夫人吧?”

麦尔基和颜悦色地望着她。

“我仅仅认识几个西班牙文,”他低声地说,“并且是为了爱情我才把它们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爱情!”伯爵夫人用嘲弄的口吻重复这两个字。

因为她话说得顶大声,好几位夫人都为了这两个字把头掉转过来,好像要问问说的是关于什么事。麦尔基受到她的嘲弄有些激动,并且看到自己被这样对待,很不高兴,便从口袋里抽出他由老太婆手里收到的那封西班牙文的信,交给伯爵夫人。

“我并不怀疑,”他说,“您是同我一样的博学多能,您会毫不吃力地看懂那个西班牙文。”

蒂娅娜·德·土尔芝拿了信简,念出它或者假装念出它的样子,并且她拼死劲地大笑一阵,把它递给一位离自己身边最近的夫人。

“喂,德·沙多维尔夫人,读读这封德·麦尔基先生刚刚收到的他情妇的情简,依他说,他好心送给我了。其中的好处是我认得出这封情简的笔迹。”

“这,我可一点不怀疑。”麦尔基带一些愤懑,可是仍然低声地说。

德·沙多维尔夫人念了情简,笑起来,并且把它传递给一位绅士,从这一位又传递给另一位,顷刻之间,回廊里没有谁不知道麦尔基受到一位西班牙夫人的青眼了。

当大笑声稍微压止了的时候,伯爵夫人露出嘲弄的脸色问麦尔基,他觉得写这封情简的女人美丽不美丽。

“凭良心说,夫人,我觉得她并不比您差。”

“啊,老天爷!您说什么呀?天啊!那么,您该是在黑夜里看见她的吧;因为我很认识她呀,而且……真的!我祝贺您的好运道。”

她越笑越厉害。

“我的美人儿,”沙多维尔夫人说,“那么,告诉我们吧,这位很幸运地占有了德·麦尔基先生的心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在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以前,我请求您,德·麦尔基先生,当着这几位夫人面前,说个清楚,究竟有没有在白天里见过您的情妇?”

麦尔基的确很不舒服,他心里的忧虑和不平很滑稽地在面孔上流露出来。他一字都不回答。

“再也没有什么神秘了,”伯爵夫人说,“这封情简是senoradona玛利亚·罗特里格寄来的;我认得她的笔迹,就像认得我父亲的笔迹一样熟识。”

“玛利亚·罗特里格!”所有的夫人都笑着叫起来,“玛利亚·罗特里格是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她在马德里宫做过女侍。我不知道她怎样到法国来的,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取的地方竟使马格里特·德·法罗娅把她留在家里使用。也许她把这类的怪物安排在她身边,为的是在相形之下还会衬托出她自己的妖媚,如同画家在一幅画布上,画了他们那时代里的一位美女和她的侏儒的怪相来衬托一般。罗特里格在罗浮宫里的时候,由于她那矫揉造作的态度和她那古老式的服装,倒博得了所有宫廷夫人们的欢笑。”

麦尔基浑身起了哆嗦。他见过这女侍,他带着恐怖追想那蒙面夫人自称是dona玛利亚:他的记忆力变得模糊不清了。他感觉狼狈不堪,而人们的笑声却加倍喧嚣起来。

“她是一位很谨慎的夫人呀,”土尔芝伯爵夫人说,“您再拣也捡不到一位更好的了。当她嘴里装上了假齿和头上蒙上了黑色的假发的时候,她的确有一副好容貌哩。况且,她一定还没有超过六十岁吧。”

“她要让他上个当吧!”沙多维尔夫人嚷叫。

“难道您喜欢那些老古董吗?”另一位夫人问。

“多糟糕,”母后的一个侍女带着叹息,极小声地说,“多糟糕,男人们居然有如此可笑的癖好!”

麦尔基竭力自卫。讽刺的祝词像雨点般降落到他身上来,他显出一副十分傻里傻气的面相,当国王突然在回廊的尽头出现,使那些笑声和戏语即刻都停息了的时候。每个人都急急忙忙地站开迎接他,一阵静寂就接替了喧哗。

国王在他的办公室里和海军上将谈了很久,此刻送他出来。他亲切地把手挨在柯里尼的肩膀上,柯里尼的灰胡子和黑色的服装跟查理那年轻的容貌和金碧辉煌的刺绣衣裳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人们看到他俩的时候,免不了要说,年轻的国王在王位上,以一种罕有的知人之明,从他的臣民当中遴选了这位最有道德和最有才智的人做他的宠臣。

当他们穿过回廊,所有的目光都盯住他们身上的时候,麦尔基听见耳边响起了伯爵夫人的声音,她十分悄声地嘟哝道:

“别记恨!喂,只可当您走到外面的时候,再看它。”

同时有些东西落到他手上所拿的他那顶帽子里面。那是一张用火漆封了的纸,里面包了一件坚硬的东西。他把它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过了一刻钟,他一离开罗浮宫,就把它打开来看,原来里边装的是一把钥匙,附了这些字:“这把钥匙开我的花园门。今天夜里十点钟。我爱您。我将不再罩上假面具来对着您了,您终会看到dona玛利亚和蒂娅娜了。”下面署名也是蒂娅娜。

国王伴送海军上将一直到了走廊的尽头。

“再会吧,我的父亲,”国王握住海军上将的手说,“您要知道,我喜欢您,我呢,我知道,您对我是鞠躬尽瘁,无限忠诚的。”

跟着这句话之后,国王哈哈大笑了一阵。随后,他回他的办公室去了,在经过乔治营长面前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明天,做了弥撒之后,”他说,“您上我的办公室里来谈话。”

他掉过身,几乎是很担心地向柯里尼出去的那扇门望了一眼,最后,他离开回廊,回去跟列茨元帅深居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