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施托尔茨来了。

“你这是怎么啦?变得那么厉害!皮肤松弛,面色苍白!你身体好吗?”施托尔茨问道。

“我的身体不好,安德烈,”奥勃洛莫夫拥抱他说,“左腿老是有些发麻。”

“你这里真肮脏!”施托尔茨向四周看了看说,“这件长袍你怎么还不扔掉?你看,全身都是补丁了。”

“习惯了,安德烈,舍不得扔掉。”

“那么被子呢,窗帘呢……”施托尔茨说,“也是习惯了,舍不得扔掉这些破烂吗?得啦,难道你能睡在这样的被窝里?你到底怎么啦?”

施托尔茨仔细地看了看奥勃洛莫夫,然后又看看窗帘和被褥。

“没有啥,”奥勃洛莫夫不好意思地说,“你是知道的,我对自己的房间从来就不太在乎的……我们还是吃饭吧!喂,扎哈尔!快摆桌子……你怎么样,要多住些日子吗?你从哪儿来?”

“你猜猜,我是从哪儿来的?”施托尔茨说,“活人世界的消息是传不到你这里来了。”

奥勃洛莫夫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奥丽加怎么样了?”他问。

“啊,你还没有忘记她!我还以为你忘了。”施托尔茨说。

“没有,安德烈,哪能忘了呢?忘记了她就等于忘记了我曾经生活过的天堂……可是现在,你瞧……”

他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哪儿呢?”

“在自己的田庄上管理家务。”

“和婶婶在一起吗?”奥勃洛莫夫问。

“也和丈夫在一起。”

“她结婚了?”奥勃洛莫夫忽然瞪大眼睛问道。

“你干吗吃惊,不是又想起往事了吧……”施托尔茨小声地、几乎温柔地说。

“唉呀,没有,你怎么啦!”奥勃洛莫夫清醒过来,辩解说,“我没有吃惊,但感到奇怪,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震动。结婚很久了吗?她幸福吗?看在上帝分上,你告诉我。我觉得你给我卸下了一副重担!虽然你要我相信她已经原谅了我,可是,你知道吗……我还是感到不安!总有一种东西在啃吃着我……亲爱的安德烈,我真要感谢你!”

他真是从内心里感到高兴,因此从长沙发上蹦跳起来,扭动着身体。施托尔茨欣赏着他,甚至受到感动。

“你是多么善良,伊里亚!”他说,“你的心配得上她!我以后会全告诉她。”

“不,不,你不要说!”奥勃洛莫夫打断他的话说,“她会认为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听到她结了婚我反而高兴。”

“难道高兴就不是感情,而且还是没有利己主义的感情吗?你只为她的幸福而高兴。”

“对,对!”奥勃洛莫夫又打断他的话,“天晓得我在瞎说些什么……他到底是谁,谁那么有福气?我也不问了。”

“谁?”施托尔茨说,“伊里亚,你真不会猜!”

奥勃洛莫夫忽然把目光停在自己朋友的身上,面部僵住了一会儿,脸上的血色没有了。

“莫非……是你?”他忽然问道。

“你又吃了一惊!为什么?”施托尔茨笑着问道。

“别开玩笑,安德烈,你就说实话吧!”奥勃洛莫夫激动地说。

“真的,不开玩笑,去年我就同奥丽加结婚了。”

奥勃洛莫夫脸上的惊讶表情慢慢退去,变成平和的沉思。他还是没有抬起眼来,但过了片刻,他的沉思已充满了平静的、深深的喜悦。他慢慢地打量着施托尔茨,眼睛里含着柔情和泪水。

“亲爱的安德烈!”奥勃洛莫夫一面说一面拥抱他,“亲爱的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接着他又压抑自己的高兴补充说,“上帝赐给你们的福!天哪,我感到多幸福啊!你告诉她……”

“我要告诉她,我认识的就是这样一位奥勃洛莫夫!”施托尔茨深受感动地说。

“不,你告诉她,让她记住:我遇见她,是为了把她引上大路,我为这次相遇祝福,为她走上新的道路祝福!如果是别人的话,会怎样呢……”他惊恐地加了一句,“而现在,”他最后高兴地说,“我不会为我扮演过的角色脸红了,不会后悔了,我身上的包袱卸掉了!我现在心里亮堂了,觉得很幸福!上帝啊,我谢谢你!”

他又激动得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又是哭又是笑。

“扎哈尔!拿香槟酒来!”他喊了一声,忘记了他兜里已分文无有了。

“我全部告诉奥丽加,全部!”施托尔茨说,“难怪她忘不了你。不,你配得上她,你的心就像井那么深!”

扎哈尔从前室探出头来。

“请您过来一下。”他向主人使个眼色说。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去吧!”

“请您拿钱来!”扎哈尔小声说。

奥勃洛莫夫忽然不说话了。

“那就不要了!”他在门口小声说,“你就说,忘记了,来不及了,去吧……不,你过来!”他大声说,“你知道一个新闻吗,扎哈尔?安德烈·伊万诺维奇结婚了,来道喜吧!”

“啊,老天爷!上帝可让我活到这大喜的日子了!我们给您道喜了,安德烈·伊万诺维奇老爷。让上帝赐给您长命百岁,多子多孙。啊,上帝!我真高兴!”

扎哈尔哑着嗓子说,又是鞠躬,又是微笑。施托尔茨掏了一张纸币给他。

“来,给你,去买件常礼服穿吧,”施托尔茨说,“看你都像个乞丐了。”

“娶的是谁啊,老爷?”扎哈尔问道,抓住施托尔茨的手。

“娶的是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还记得吗?”奥勃洛莫夫说。

“是伊林斯基家的小姐!天啊,多么好的一位小姐啊!伊里亚·伊里奇,您当时骂我这条老狗是骂得对,是我有罪,对不起,硬往您身上扯。当时是我对伊林斯基家的下人们说的,而不是尼基塔。我真是说瞎话,啊,天哪……”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前室去了。

“奥丽加叫你到她田庄去做客。你的爱情已经冷却了,不用害怕了。你不会嫉妒吧,我们去吧!”

奥勃洛莫夫叹了一口气。

“不,安德烈,”他说,“我不是怕爱情,也不是怕嫉妒,但我还是不想去你们那里。”

“那你怕什么呢?”

“我怕的是羡慕。你们的幸福对我来说就像一面镜子,使我时时看到我痛苦的一生和破败的一生,而我又无法换另一个样子生活,我不行。”

“够了,亲爱的伊里亚!哪怕你不愿意,也得像周围的人那样生活。你可以去记账,去管理家产、读书、听音乐。她现在已经练就了一副好嗓子!你还记得‘圣洁的女神’吗?”

奥勃洛莫夫挥了一下手,不让他再提起。

“我们去吧!”施托尔茨坚持地说,“这是她的意思。她不会放弃的。我会失去耐心,可她不会。她像一团火,充满活力,有时连我也要挨刺。往事有时还会在你心里躁动,你会想起公园、丁香花,你会再动起来……”

“不,安德烈,看在上帝分上,你就别提了,别翻旧事了,”奥勃洛莫夫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对我是痛苦,而不是愉快。如果说对生机勃勃的幸福的回忆是最伟大的诗篇的话,那么触动愈合了的伤疤的回忆却会引起剧烈的疼痛……我们来谈谈别的吧!对了,我还没有好好地谢谢你为我在乡下做的事呢。我的朋友!我没有办法,没有能力答谢你,就请你在自己的心里,在你的幸福中,在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身上去找这些谢意吧!而我……我……我没有办法,请原谅,我直到现在还在麻烦你。不过春天很快就到了,我一定到奥勃洛莫夫田庄去……”

“你知道奥勃洛莫夫田庄现在的情况吗?你会不认得它了!”施托尔茨说,“我没有写信给你,那是因为你不给我回信。桥建好了,房子在去年夏天就已落成,只是内部的装修陈设得你自己根据自己的爱好去打理,这我就不管了。现在是一个新管家在管理,是我派的人。开支账目你看过了吗?”

奥勃洛莫夫没有说话。

“你没有看那些账目?”施托尔茨看着他问道,“账本在哪儿?”

“等一会儿,我吃完饭就去找,要问问扎哈尔。”

“唉,伊里亚·伊里奇呀!你真叫人哭笑不得。”

“我们吃了饭再去找,来,先吃饭!”

施托尔茨皱起眉头,坐在桌边。他回想起了圣以利亚节的午宴,那时有牡蛎、凤梨、大鹬,而现在只看见厚厚的桌布,醋瓶和油瓶都没有塞子,用纸塞着;盘子里都放着一大块黑面包,叉子的把儿也断了。给奥勃洛莫夫上的是一盘鱼汤,给他的则是米汤和煮小鸡,接着便是坚硬的口条和羊肉。端来了红葡萄酒。施托尔茨斟了半杯,尝了尝,就把杯子搁在桌上,再也不喝了。伊里亚·伊里奇则接连喝了两杯醋栗伏特加酒,并贪婪地吃起羊肉来。

“这酒没法喝!”施托尔茨说。

“对不起,我们来不及到河对面去买,”奥勃洛莫夫说,“要不要来一杯醋栗伏特加酒?这酒很好,安德烈,尝尝吧!”

施托尔茨惊讶地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是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亲自浸泡的,一个很好的女人!”奥勃洛莫夫说,已经有点醉意了,“说实在话,要是没有她,我真不知道在乡下如何生活,你找不到这样的主妇。”

施托尔茨听了此话,皱了皱眉头。

“你以为这是谁做的,是阿尼西娅?不,”奥勃洛莫夫接着说,“阿尼西娅在喂小鸡,在菜园里种白菜、擦地板。这一切都是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做的。”

施托尔茨既没有吃羊肉,也没有吃甜馅饺子,而是放下叉子看着奥勃洛莫夫美滋滋地吃所有这些东西。

“你现在看不见我反穿衬衣了吧,”奥勃洛莫夫继续说,仍津津有味地啃着骨头,“她什么都关照,什么都看在眼里,没有一双没补好的袜子,全都是她亲自动手。咖啡煮得多好啊!瞧,吃完饭我请你喝。”

施托尔茨带着忧虑的神色,默默地听着。

“如今她哥哥搬出去了,打算结婚。这样,家务事就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从前她在家里可是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到晚,飞来飞去,又是跑集市,又是到商场……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奥勃洛莫夫说,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要是我有两三千卢布的话,我就不会拿口条和羊肉来招待你了,我会给你上整条的鲟鱼、鲑鱼和上等里脊肉,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不用厨师也能做出奇美的菜肴来——真的!”

他又喝了一杯伏特加酒。

“喝吧,安德烈,喝吧,好酒!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可给你做不了这样好的酒!”他说话已经不清楚了,“她会唱‘圣洁的女神’但不会做这样的酒,也不会烤鸡肉蘑菇馅饼!只有过去的奥勃洛莫夫田庄和这里才能烤出这样的馅饼。而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她可真干净!”

施托尔茨竖起耳朵听着。

“本来她的手是白白净净的,”奥勃洛莫夫迷迷糊糊地继续说,“吻吻它可真是不赖!现在变得粗糙了,因为什么活她都亲自干!她亲自给我浆衬衣!”奥勃洛莫夫动情地几乎含着眼泪地说,“真的,那是我亲眼看见的,换一个人的话,就是妻子也不会这样照顾我,真的,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喂,安德烈,你和奥丽加·谢尔耶夫娜也搬到这里来吧,在这里租一所别墅,那日子过得才棒呢!可以到树林里去喝茶,圣以利亚节到火药厂去玩,用一辆马车带上食品和茶炊,跟在后面,然后我们就在草地上铺上毯子躺下!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会教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料理家务,一定能教会的。只是现在很不好,她哥哥搬走了。如果给我有三四千卢布,我立即给你吃上那样的火鸡……”

“你从我手里得到五千卢布了!”施托尔茨忽然说,“你把这些钱都用到哪儿去了呢?”

“可是我欠了人家的债呢?”奥勃洛莫夫脱口说出。

施托尔茨从座位上跳起来。

“欠债?”他重复着说,“欠什么债?”

他就像一位威严的教师看着躲躲藏藏的孩子。

奥勃洛莫夫忽然沉默了。施托尔茨挨近他坐到沙发上。

“你欠谁的债?”他问道。

奥勃洛莫夫醉意略退,清醒了一些。

“没有欠谁的,是我胡说。”他说。

“不,你现在才是撒谎,做得也不自然,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伊里亚?你说呀!难怪你只吃羊肉,喝酸葡萄酒!你没有钱了?你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

“我就是欠……房东太太一点伙食费……”他说。

“是买羊肉和口条的钱!伊里亚,你说,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哥哥搬走了,家务就不好了呢?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不对头。你欠了多少钱?”

“按借据,欠一万卢布……”奥勃洛莫夫说。

施托尔茨跳了起来,又坐下。

“一万卢布?欠女房东的?伙食费?”他吃惊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我们买了很多东西,我生活得很阔绰……你还记得吧,又买凤梨,又买桃子……所以就欠债了……”奥勃洛莫夫嘟哝道,“咳,说这些干什么呀!”

施托尔茨没有回答他。他在琢磨:“他哥哥搬走了,家务事就不好了——确实如此:一片又空又穷又脏的景象!这个女房东到底是什么人?奥勃洛莫夫如此夸她!她照顾他,他那么热情地谈她……”

施托尔茨猜到了一些实情,脸色突然变了,身上起了寒战。

“伊里亚!”他问道,“这个女人……你跟她什么关系……”

奥勃洛莫夫这时已把头靠在桌子上打起盹儿来了。

“她要把他剥光,把他的东西全拿走……这是很平常的事,可是我却至今没有想到!”他想道。

施托尔茨站起来,速即打开房东太太的房门。房东太太看见他,吃了一惊,手里拿着的调咖啡的勺子掉在地上。“我要跟你谈一谈。”他有礼貌地说。

“请您到客厅去吧,我立即就来。”她胆怯地说。

她把三角巾披在脖子上,跟着他走进客厅,坐在沙发边上。她已经没有披肩了,极力把双手藏在三角巾下面。

“伊里亚·伊里奇给了你一张借据,是吗?”他问道。

“没有。”她带着惊讶的、呆滞的目光答道,“他什么借据也没有给我。”

“什么借据也没有?”

“我什么借据也没看见!”她肯定地说,仍旧是那种呆滞的惊奇的表情。

“是借据!”施托尔茨重说一遍。

她想了想。

“您还是和家兄谈一谈吧,”她说,“我什么借据也没有见过。”

“她是傻瓜,还是在耍滑呢?”施托尔茨想道。

“但是,他欠您钱没有?”他问道。

她呆呆地望着他,后来忽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脸上甚至现出了不安表情。她想起了典当珍珠、银器、大衣的事,她以为施托尔茨说的是这笔债,只是她怎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她没有向奥勃洛莫夫吐露过一个字,甚至也瞒着阿尼西娅,尽管她平时花一分钱也会告诉她的。

“他欠您多少钱?”施托尔茨不安地问道。

“他什么也不欠我,一个戈比也不欠!”

“她还要瞒着我,不好意思说,这个贪婪的女人,放高利贷者!”他想道,“但我得弄清楚。”

“那一万卢布呢?”他说。

“什么一万卢布?”她惊恐不安地问道。

“按借据,伊里亚·伊里奇欠您一万卢布,是不是?”他问。

“他什么也不欠我。斋戒节他欠了肉店老板十二个半卢布,三周前就还清了;欠卖牛奶女人的酸奶油的钱也付清了——他现在什么钱也不欠。”

“难道您手里没有他立的字据?”

她呆呆地看着他。

“您还是跟家兄谈谈吧!”她回答说,“他住在街对面,札梅卡洛夫的房子里,瞧,就这儿,房子里还有地窖。”

“不,我就想跟您谈谈,”他断然地说,“伊里亚·伊里奇认为他欠您钱,而不是欠您哥哥的……”

“他不欠我的钱,”她说,“至于我把银器、珍珠、皮货典出去,那是我自己的事。我给玛莎和自己买了皮鞋,给万尼亚买了衬衣,还给蔬菜店付了钱。没有一分钱是用在伊里亚·伊里奇身上的。”

他看着她,听她说话,并极力想了解她的话的含义,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几乎已猜到阿加菲娅·马特维耶夫娜的秘密,于是他对她投去的轻慢的、近乎蔑视的目光不由得变成了好奇的、甚至是同情的目光。

在典当珍珠和银器的事情上,他隐约地看出她作出牺牲的秘密,只是还不能断定,她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忠心,还是想将来得到什么好处。

他不知道该为伊里亚伤心还是高兴。情况弄明白了:伊里亚不欠她的钱。这笔债是她哥哥玩弄的诈骗勾当。其他许多事情也渐渐弄明白了……可是这些银器、珍珠的典当又说明什么呢?

“这么说,您并没想从伊里亚·伊里奇身上得到什么?”他问道。

“劳驾您去找家兄谈谈吧,”她还是这句话,“现在他应该在家里了。”

“您说,伊里亚·伊里奇不欠您的钱?”

“真的,一分钱不欠!”她望着圣像发誓,并画十字。

“您在证人面前也这样确认吗?”

“当着任何人的面我都这么说,哪怕是忏悔时我也这么说。至于典当珍珠和银器,那是我自己要用钱……”

“很好!”施托尔茨打断了她的话,“明天我带两位我的熟人到这里来,您也不拒绝对他们说这些话吧?”

“您最好还是跟家兄谈吧,”她重复地说,“我这身衣裳……我总在厨房里,外人看见不好,会见怪的。”

“没关系,没关系!明天,等您在一张文件上签字后,我去同令兄见面……”

“我已经完全不习惯写字了。”

“不需要写很多字,只写两行。”

“不,免了吧,最好让万尼亚写,他的字迹整洁……”

“不,您就别推辞了,”他坚持说,“如果你不在这文件上签字,就意味着伊里亚·伊里奇还欠您一万卢布。”

“不,他什么也不欠,一个戈比也不欠。”她肯定地说,“真的!”

“既然是这样,您就应该签字。明天见。”

“您明天最好去找家兄……”她一边送他出门,一边说,“他就在那边,街对面,拐角处。”

“不,请您在我来到之前,什么也别对令兄说,不然,伊里亚·伊里奇会很不愉快的……”

“好吧,那我就什么也不对他说!”她顺从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