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点45分

她的工作虽然并非正规的朝九晚五,周一至周五的工作也能让她一周都过得很愉快,但是,该死的,她讨厌在周末工作。

萨姆看着镜中的自己,嘟起嘴唇。勃兰特今天清晨早早离开是好事。她就像人人眼中那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她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如果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那就必须掩藏起来。她梳理了头发,但没时间洗漱,拔腿就往外跑。

她迟到了十分钟。

萨姆开始给动物喂食,其他两位工作人员则打开前厅。昨天一定很忙碌。因为来了几只新的动物,萨姆的心为它们中的每一位泣血。让它们感到舒适需要花费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而宠物医院里人手不足。有两次,她得离开,去协助前厅工作人员。第一次是处理一只脾气暴躁的狗,第二次是一只任性妄为的公猫。

在前台与动物打交道有助于萨姆了解这个业务的方方面面。因为处理笼子里受伤的动物只能让她看到片面的东西,所以她喜欢在照顾他们之前,事先看看它们。

“早上好,萨姆。”

她正陷入沉思,猛转过身,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早上好,沃斯科特医生。”

“斗士怎么样?”

她眉开眼笑。这位兽医停下脚步,一贯平静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斗士恢复的很好。它四处走动的时间也多了,体力慢慢恢复。今天早上是它最后一次上药,现在应该好了。”

兽医把头从一侧移向另一侧。“坦白说,萨姆,我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你这么开心。我很高兴,那只狗给你的世界增色不少。”

她察觉到自己喋喋不休说了太多话,脸颊开始发热。“对不起。”她低声说。

这位老人露出孩子气的笑。“没问题,事实上,这样的变化相当不错。”

不过,她虽然温顺地笑着,但掩饰不了满脸倦容。她感到自己不像往日那样矜持了,与他相处比以前更加轻松自在。

“有个电话找你,沃斯科特医生”一位兽医助理面带笑容地走进房间。“早上好,萨曼莎,你今天好吗?”

萨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对另一位女人点点头。“我很好,谢谢。”

“很好,食堂那儿有新鲜的面包,那面包是外观有条纹的新款式,从转角处的面包店买的。露西还带了些鲜奶油蜂蜜。换班之前一定要吃些哦。”

一想到新鲜出炉的面包,她不由得咽起了口水。“谢谢,我很乐意试试。”

“现在你就去尝尝吧,那儿还有新沏的一壶茶,用餐愉快。”沃斯科特医生轻轻推了推萨姆的胳膊,然后走出房间。

这种待遇听起来太过美好,让人无法抗拒。

萨姆溜进小食堂,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稍微感到失望。她皱皱眉,心想,自己身边有人陪伴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面包闻起来味道甜美。萨姆切下一大块时,新鲜酵母的香味四处飘荡。柜子上有一个半开着的罐头瓶,里面装满了奶油蜂蜜。灯光下,蜂蜜呈现浓重的奶白色。萨姆揭开盖子,深吸一口它的气味。然后用刀尖挑出一点尝了尝,闭上眼睛,让味道肆意侵占自己的味蕾。哦,我的天,这感觉太棒。萨姆动作麻利地在面包上方涂了厚厚一层蜂蜜,然后坐在小桌子旁和着茶慢慢享用。

“味道很棒,是吧?”

萨姆吓一跳,因专注于吃点心,并未注意有人进来。她嘴里塞满食物,只能点点头。

露西笑笑,也给自己切了一片。

随后,萨姆走向图书馆,借了一些参考书籍。然后从那儿出发,快速赶往杂货店买了一堆东西。

她站在等待付款的队伍之中。她本应该早点过来,避过高峰期。人群嘈杂让她头疼。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丝邪恶的气息向她袭来,擦过她的灵魂。

杂货店消失了,排队的人群变成了一间狭小而整洁的房间。药品和修面乳霜的气味钻入鼻孔。一声粗重的咳嗽从她的胸腔冲出。萨姆弯腰去揉自己发酸的腿,惊讶地发现自己右手拿着一个拐杖,脚上穿着一双带格子图案的拖鞋。

她把安乐椅拖拽过来,手捂着胸部,每走一步,僵硬的动作都让她的脊梁骨震动。她周围环绕着邪恶的气息——是他。但是她认为那老头没有意识到这点。

“嘿,老头子?”

她所附体的那位老人面露惊讶,肌肉抽搐,动作笨拙地转过身。另一位男人戴着一顶老妇人的印花大帽子……老天,他就像是把一只小鸟戴到了头上。他的下半部脸围着一条涡纹图案的丝巾。几乎遮住整张脸,除了他那乌黑而贪婪的双眼。萨姆心往下沉。她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她想闭上眼睛,但却不听使唤。她想要逃离,但灵魂却被牢牢禁锢在这具躯体里。

“你是谁,到我房间里干嘛?”

“仅仅为了处理一些细节。专业人士的标志就是要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无论细节有多微小。”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令人焦虑。萨姆知道自己无法将其立即识别。

“你想干什么?”老人不满地问,“滚出我房间。”萨姆想要跑出房间,于是强迫老人向门移动,但却无法控制他的四肢和舌头。她只能旁观,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吓得浑身瘫软。她努力辨识眼前细节以备之后提供线索。

“哦,我这就走,上校。但我还会回来的——然而你却未必回得来了。”

疼痛感在萨姆头顶炸裂,一阵眼冒金星,天地变色。她呻吟一声,直挺挺迎面倒在了地毯上。

黑暗盘旋而来,把她卷入混沌嘈杂之中,眼前的景物被遮蔽了,眨眼间一切都化为零。萨姆悬浮于时间与现实之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时而清醒,时而迷失。

最后一刻,萨姆听到黑暗中传来微弱的声音。“这是你应得的,老东西。”

接着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打扰一下。”有人轻轻推了萨姆一下,接着力道加重又推了一下。“打扰一下。你还好吗?”

萨姆回过神,依然稀里糊涂,视力模糊不清。她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只看到一个女人满脸关心,五官模糊,比例奇怪,只有口鼻部较为清晰。“是……的。”她的舌头打结,几乎不会说话了。如果那是她的声音,那么某些事反常了,很反常。

“你看起来不太好。”女人直率地说,把萨姆扶到附近的椅子。还把她手上挂着的购物篮拿开,并轻轻推她入座。

萨姆视觉逐渐恢复,伴有刺痛感。这既不是完全的转变,也非处于现实,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任何一个小的动作都能引起疼痛。但没有流血,也没有其他身体反应,至少目前感觉不到。几分钟后,她才能确认。

“你有糖尿病?或是癫痫病?”

萨姆努力缓缓地摇头。“都没有。”她小声说,“我很好。”

那女人看起来并不相信她。“你想在这多坐几分钟吗?”她站起身,走了几步。“我一两分钟后还会回来,看看你怎么样?”萨姆想要逃离此地,但那女人拦住了她。“或者,我可以帮你叫辆救护车。”

萨姆再次打量这个女人,她的眼睛因担忧而瞪得老大。萨姆闭上双眼,过一会儿再睁开。这次的睁闭眼比之前容易多了。她对那个女人露出一丝微弱的笑。“谢谢你。”她低声说,“我在这儿坐坐就好,等感觉好一点了再走。”

“好吧。”女人脸上显出少许放松。“等你觉得好点,我就会离开。一会儿再看看你的情况如何。”

萨姆表示感谢,等女人离开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感觉真的很不舒服。但却无法向他人明说自己真的感觉糟糕透顶。

她没法用别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清楚。刚刚所发生的事让她筋疲力尽。她需要尽早休息,不过,首先她需要尽快离开公众视野。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自己的购物篮。也许它在某个距她较近的地方,等着她认领。但她没有精力寻找,也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事。她打算稍后再买东西。现在她最想要做的是回到自己的卡车上。

她艰难地直起身子扶着墙以保持平衡,穿过双开门,走向停车场。她的卡车停在停车场的中间,她闭上眼,靠着建筑外墙。清新的空气让人清醒,她深吸几口气,视力恢复如常。也许再过几分钟,她就能如同正常人般走动。

她一到自己卡车旁,就挣扎着爬进去,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门关上。她又深深吸了口气,估量着自己的健康状态。大部分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如常。但不知道自己说话是否正常。虽然内心的痛苦已经消失,但是肉体的疼痛还在。不过,自己对此尚能应付。她的运动机能也在逐渐恢复中。

她拿出手机,打给勃兰特。

“你好。”

“勃兰特。”她脸部肌肉抽搐,声音还是不太正常。

“怎么了?”他的声音和往日无异——该死的,差点把她耳膜震裂。

她把手机从耳朵旁移开,头疼欲裂,忍不住呻吟。“请别对我大声喊叫。”

他调整自己的音调。“那么告诉我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很糟糕。”

“我刚刚从一个幻象里走出来。”萨姆轻轻咳嗽。“这次很奇怪,是一位老人头部受到重创。”

“什么?”

萨姆几乎可以看到他神情专注,眉毛拧在一起。

“你看到袭击者了吗?”

“他伪装成老妇人,受到袭击的老人认识他,我想我之前到过那个地方,虽不是同一间房,但有相似之处。”

“萨姆,我现在有个电话要接。我过会再打给你。你在哪?”

“在购物中心对面。我在杂货店里排队买单时幻象发生了,几乎让我瘫倒。”

“那你现在好了吗?”

“嗯,尽快回我电话。”萨姆挂掉电话,把头靠向车窗,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