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时我没有注意到詹纳罗,也没有看到恩佐,有漫长的几秒,他们就像是空气。我只看到莉拉,我感到一种出乎预料的愧疚感。也许,我觉得自己错了,因为她又一次赶着跑来看我,而我一直把她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或者,我感觉自己很小气,她一直对我充满好奇,我却通过沉默、不出现,暗示她我对她已经不感兴趣了。我不知道。当然了,当她拥抱我时,我想:假如她不对我说尼诺的坏话,假如她假装不知道尼诺又一次要成为父亲,假如她对我两个女儿很关注,那我会对她笑脸相迎,其余的事再说吧。

就这样,我们几个人坐了下来。自从上次在多莫街的酒吧见面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是莉拉开始说话的,她把詹纳罗推到我前面,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壮的小伙子了,脸上全是痘印。她马上就开始抱怨他在学校的成绩,但她是用一种充满感情的语气:“他上小学成绩很棒,在中学学习也很好,但今年恐怕是要不及格了,他的拉丁语、希腊语肯定会考不过。”我轻轻拍了一下詹纳罗,安慰他说:“詹纳,只要做点儿练习题就好了,你来找我吧,我帮你补补课。”忽然间,我决定采取主动,提出了那些比较尴尬的问题。我说:“我刚搬到那不勒斯没几天,和尼诺之间的问题基本上说清楚了,现在一切都好。”这时候,我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把我的两个女儿叫过来,当她们出现时,我大声说:“两个孩子在这里,你看看她们长得多快!”当时场面比较混乱,黛黛认出了詹纳罗,她很幸福,做出一副甜蜜的样子,拽着他不放,她九岁了,而他已经快十五岁了,艾尔莎也黏着詹纳罗不放,热情不在姐姐之下,我带着一种母亲的自豪看着她们。莉拉这时候说:“你回那不勒斯是个好主意,人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两个姑娘真是漂亮,看起来很机灵!”

这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恩佐为了加入我们的谈话,问起了我的工作。我炫耀了一下最近一本书的成功,但我很快明白,我的第一本书当时在城区有几个看过的人聊起过,但第二本书,不仅仅是恩佐和卡门,就连莉拉也没注意这本书的出版。就这样,我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了几句,然后问到了他们开的公司。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现在从无产阶级变成老板了。”莉拉撇了撇嘴,看向了恩佐,恩佐是用一种言简意赅的方式,向我解释了一下他们的情况。他说,最近几年,计算机已经得到了革新。他说,IBM已经推出了一些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机型。就像通常一样,他说到了一些技术细节,让我觉得很乏味。他说了很多简称,“系统34”、“5120”,他说现在已经不用那些需要穿孔的卡片,也没有穿孔机和检验机,而是另一种程序语言“BASIC”。那些机子也越来越小了,虽然计算能力有限,存储数据的空间很小,但也没那么贵了。最后我明白了,对于他们来说,那种新技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们学会了编程语言,决定自己干。就这样,他们创建了自己的公司“Basic Sight”,公司的本部就在他们家的一间房间里,“我们算什么老板啊!”“公司名字是英文的,因为如果不是英文的话,大家都不认。”恩佐是公司的最大股东和总裁,也是公司的灵魂,但真正的灵魂是莉拉——恩佐用自豪的语气指着她说,“你看看这个牌子,是她设计的。”

我看了那个商标,上面有一些不规则的图案围绕着一根竖线。我看着那个商标,忽然有些感动,那是她难以控制的头脑的进一步展现——我不知道我已经错过了多少。我对我们过去的一些美好时刻充满了怀念。莉拉学习,莉拉放下,然后再学习,她没办法停下来,她从来都没有退缩:“系统34”、“5120系统”、“BASIC”语言、“Basic Sight”公司,还有他们的商标。我说,设计很漂亮。我感觉到一种温情,那是我在我母亲和妹妹那里没有感受到的。他们都为我出现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感到高兴,他们慷慨大方地把我拉入他们的生活。为了向我证明,尽管他现在做起了生意,但他的思想没变,他开始用他那种干巴巴的方式,说到了他为之工作的那些工厂里看到的事情:人们为了几里拉在非常恶劣的环境里工作。有时候他觉得很羞愧,因为他要把剥削和压榨的肮脏材料转变成干净的程序。从莉拉的角度来说,她说,那些老板为了获得这些干净的程序,不得不让她近距离地看到他们的脏事儿。她用带着讽刺的语气,谈到了这些老板的虚伪和奸诈,还有他们在账面上的欺骗。卡门说,在加油站也是一样,她感叹了一句:“也全是狗屎!”只有在这时候,卡门才提到了她哥哥,她强调说,她哥哥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她提到了小时候在我们的城区发生的事情。她说——这是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提到过的事情——她和帕斯卡莱小时候,他们的父亲一条一条地对他们列举了以堂·阿奇勒为首的法西斯分子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有一次,他们在隧道口狠狠打了他一顿;还有一次,他们强迫他吻一张墨索里尼的照片,因为他在上面吐过口水;假如他当时没被杀死,他没有像其他共产党员一样消失——那些被法西斯杀死的人,被抹去的人都没有历史记载——那是因为他的木匠铺子当时在城区很显眼,假如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话,大家都会发现的。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就是这种默契,使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证明了他们对我的友情和信任。卡门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恩佐和莉拉,很小心地说:“莱农是信得过的人。”当她看到他们也表示同意,就对我说,他们最近见到了帕斯卡莱。他是晚上出现在卡门家里的,她马上打电话给了莉拉,莉拉和恩佐就过来了。帕斯卡莱现在很好,他身上干干净净,毫发无伤,看起来很阔气,就像一个外科医生。但他们都觉得他很忧伤,他的想法还是和原来一样,但他看起来非常非常难过。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妥协,除非把他杀了。在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两个正在沉睡的外甥,他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卡门说到这里时哭了起来,是不出声的哭,因为怕她的两个儿子发现。我们说,我们不赞同帕斯卡莱的选择,因为我们很害怕全世界,包括意大利到处发生的流血事件。先是卡门表达了立场,她要比我和莉拉坚定(莉拉没什么反应,恩佐只是点了点头)。他和我们一样,都了解那些最根本的东西,除了在报上看到的消息,谁知道他还做了什么其他可怕的事情。尽管我们的生活已经通过电脑、拉丁语、希腊语、写书、加油站等等安置下来了,但我们永远都不会背叛他。任何一个爱他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那天就这样结束了。最后我问了莉拉和恩佐一个问题,因为我当时比较自在,我想着刚才埃莉莎对我说的话。我问:“现在索拉拉兄弟怎么样了?”恩佐马上盯着地板看。莉拉耸了耸肩膀,说:“还是和之前一样,两个混蛋!”然后,她用讽刺的语气说米凯莱现在发疯了:他母亲去世之后,他离开了吉耀拉,他把妻子和孩子从波西利波的家里赶了出去,路上遇到他们,也会对他们拳脚相加。“索拉拉兄弟,”她带着一丝满意说,“他们完蛋了。你想想,马尔切洛在外面对人说,他弟弟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时候,她眼睛眯了起来,做了一个满意的表情,就好像马尔切洛说的是一句恭维话。最后,她总结说:“莱农,你在外面这段时间,情况发生了变化,你应该多和我们在一起。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们应该尽可能多见面。我还想让你教教詹纳罗,你应该明白,只有你能帮助他。”

她拿起了笔,准备记下号码。我马上跟她说了前面两个数字,后来我的脑子有些乱,那个号码是我前几天才记住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当我想起来时,我又有些犹豫,我很害怕她又搅进我的生活,我又说了两个数字,其他数字都是故意乱说的。

我做得对。正当我要带了两个孩子离开时,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然包括黛黛和艾尔莎,问我:

“你要和尼诺生一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