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译

马萨诸塞州自然史报告涉及该州境内鱼类、爬行类动物、鸟类、草本类植物、四足动物、对菜蔬有害的昆虫、无脊椎动物,由该州动植物监测局专家们欣然地作为马萨诸塞州立法会法律条例公布于众。

对我来说,冬季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阅读自然史类书籍。每当冰封大地,白雪皑皑,奥杜邦的书给我带来令人悸动的惊喜。奥杜邦笔下出现了木兰树和佛罗里达群岛,岛上海风温柔和煦;出现了那处栅栏、木棉树,还有迁徙途中的食米鸟;拉布拉多冬天的冰凌悄然化去,密苏里河边枝杈上的壅雪逐渐消融,生命勃发的活力缘于眷念大自然的无限丰饶。

周而复始的劳役艰辛,

靓丽蔚蓝猝不及防地闯来,

紫罗兰、银莲花不再明媚,

春天将迟暮美人撒在,

那道蜿蜒折转的小溪。

慰藉心灵的至理名言,

恍惚失去了真切。

依稀记得,

冬天呼啸而至,寒霜清癯,

我的木屋高处,夜的凛冽,

清澈疏朗,月光宁静,

树杈栅栏或凸状物峭立比肩,

拉长每一道晶莹的冰霜,

针尖麦芒,以迎接初升的旭日。

往日夏季的正午阳光,

未曾记载的那缕光束,如何竟

斜斜穿过,高原牧场上的金竹桃。

我苍翠欲滴的心田,仿佛飞过

蛰伏良久的蜜蜂,

它们嗡嗡穿梭于蓝鸢尾的花海,

盘旋在草尖或喧腾溪水边,

忙碌奔波后,缄默伫足,

如此矗起点点的碑丛——

然后沿着山脊,飞掠山脊草原,旋风般嬉戏,

青春的声音,在洼地小溪

迟缓的旋涡中,戛然消失;

仿佛看见,后面的田鸫飞临

新近耕翻的田垄;

莽莽原野千里冰封,

银装素裹,生命悄然。

藉上帝举手之劳而充裕,

再度继续我的冬日辛劳。


梭罗出生地“米诺特屋”院子中的花。


康科德城的街道。


瓦尔登街与梭罗街的交口路牌。

冬季时光里,每当听说野莓、美洲商陆或杜松类野果我总会出乎寻常地神情振奋,这些随手可撷的夏季贡奉莫不是天堂里的美好?提及拉布拉多或伊斯特梅恩这些词语,你甚至可以嗅到那股妙不可言的味道,任何颓败信念亦无法理解的生命勃发,不知该胜过联邦政府多少!正是缘于季节更迭的盛衰枯荣,我们才断然不会倦怠落寞,自然的煞费苦心远非政府机构可以理解。柿子树、七叶树或者北美条纹鹰如何记述日记?夏季到冬季的漫长季节里,南北卡罗来纳州、大松林以及莫霍克山谷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就单纯的政治来看,这片土地不曾有过令人喝彩的记忆;一旦有人被认为融入某一政治集团,他的信誉亦随即打上低俗标签,这样看来,所有土地无不呈现颓败的迹象。我曾游览过邦克山、新新监狱、哥伦比亚特区以及沙利文岛等处地方,大多仅有几条街道纵横毗连,并无值得称道之处,唯有东边或南边不时卷起的疾风,掠过境内夺路而去。

你在社会里无法找到健康活力,置身大自然里却能如愿以偿,除非立足天地之间,否则我们将尽显自身的苍白羸弱。社会总是病怏怏的,最好的社会机体亦最易充满病入膏肓的颓唐,因为它的机体里没有促进人们身心健康的因子,比如苍翠松林里浓郁芬芳的气味,高原牧场上延年益寿的滋补,凡此种种,哪一样不具有心旷神怡的穿透力!

我总是随身携带几本自然史书籍,作为治病的灵丹妙药,通过阅读,尝试皈依到生命的质朴本源。的确,对心智不正常者来说,自然呈现一种病态,然而,对正常人来说,自然乃万物蓬勃之源。沉湎于大自然的秉性美中,人既不会获得伤害,更不会备感失望。安宁祥和的自然绝不会传授甚至让世人接受绝望的信条、精神的奴役以及政治独裁的观念。

当然,只要我们仍然受到野蛮人的双侧攻击,英勇的战旗就不会在大西洋边界上空飘扬,无论任何情况下,哪怕自然之声为一个人的勇气欢呼雀跃,便亦足够,况且,云杉、铁杉或松树不会让人丧失信心或陷入绝望。依我看,教区小教堂里的若干教义确实忽略了大奴湖沿岸那些身着兽皮、以狩猎为生的印第安人,还有狗拉雪橇的爱斯基摩人,以及北美夜晚黯淡的星光下,并未放弃冰上猎逐海豹海象的猎人,那些教徒思维混乱,沉湎自己的谵妄想象——他们将很快鸣响世界的丧钟。他们那样固执己见,难道就不能做些比张罗裹尸布,忙乎撰写活人墓志铭更靠谱一点的事情?就世人的实用信仰而言,传教士的慰藉难免不是一张空头支票。

当与他人交流对话时,假若我无法从中察觉到类似蟋蟀嘶鸣般的踏实快乐,这种交流又有何用?自然天空衬托下的森林精彩触目,如果没有水花四溅的急流不时送来致意,让人陡然振奋,与那些无聊同类的对话真会让我厌倦心烦。没说的,快乐在于生活境遇,想一想河流湖泊里不时鱼跃的欢快精灵,无数昆虫在夏季夜晚铺就一袭壮观,无以休止的呱叫雨蛙融入春天森林的合唱,蝴蝶效应的美丽翼翅不经意幻变出万千斑斓,溪水里的鲦鱼坚忍不拔地溯流而上,耗尽体力的鱼群在岸边忽闪出鳞光片片。

我们能否想象,那些喋喋不休的宗教、文学以及哲学喧嚣凭借繁杂多样的讲坛、报告厅、会客厅在宇宙天地间回荡,类似教诵经般发出地轴似的嘎吱声响;如果熟睡中的人听到,准会浑然不觉地从日升酣睡到日落,那种声响犹如壁柜里三英寸长的钟摆晃荡不停,犹如庞大的自然脉搏颤动,甚至贯透全身的须臾分秒震撼,一旦我们睁开眼睑聆听,那声响好像铁轨上咔哒作响的机车声,随即烟消云散。

每当察觉到自然幽远中无处不在的美,沉思冥想美丽安谧的存在和那道离群索居的精神之光,不禁让我想起生命不可言传的私密——静寂祥和、毫无功利心的本质所在。通常认为,自然界苔藓的美丽来自最为神圣静穆之处;对更为活跃的生命冲突来说,科学的历练令人叹为观止!确实,这些研究表明,这种无以抗衡的勇气远比呐喊震天的勇猛武士更让人景仰。泰勒斯夜晚的灵感四溢并非偶而为之,他的天文学发现证实了这一点,这让人满心欢喜。林奈当年动身前往拉普兰地区,临行前检查了他的“梳子”、“备用衬衫”、“皮制马裤”以及“防虫帽”一干装备,以防蠓虫叮咬,然后不免自鸣得意,和那位排出火炮阵与俄作战的拿破仑·波罗巴相比,林奈不事张扬的勇敢更值称道,唯有鱼类、花朵、鸟类、四足或两足动物才能入得他的法眼。科学始终贵在勇猛探索,其目的在于追求真善美,唯此,疑虑或畏惧才会抛掷身后。胆怯之徒匆促中忽略的恰是勇猛斗士冷静缜密的审视,林奈像先驱者那样披荆斩棘,为自己系统研究分门别类地收集资料。


林奈一生致力于生物学分类命名,1741年瑞典国王宣布:林奈为全世界第一位专教植物学的教授。1775年林奈被封为骑士。

胆怯懦弱与科学相悖,因为无知愚昧的科学并不存在,探求冒险在于崇尚进取,反之畏缩退却却鲜少操作得手,假若运用得当,亦不妨称为审时度势地有序前进。


在结束瓦尔登湖的隐居生活后,梭罗回到了康科德,在这十余年间,留下了九千多页的原始笔记、植物学日记和图画。

还是关注我们设定的话题吧。昆虫学在生命本质极限内拓展了新的研究方向,所以我在更为广袤的自由空间意义里走进自然,不仅如此,昆虫学还印证了宇宙本身并非粗制滥造,昆虫学的每一细节恰恰充满了精美绝伦。自然势必可以承受人类最近距离的审视,她祈求我们将眼光低垂到最为细微的树叶,以昆虫的视觉察看叶片上的平原。大自然不存在任何隙缝,每一隙缝无不充满生命,我饶有兴趣地探索充斥于夏季正午的无穷声音的来处,正是这些细渺微粒构建了永恒。谁不曾记住秋蝉的锐利嘶鸣?久远的古希腊人细心聆听这些声音,如同阿那克里翁颂诗中所吟:

我们说,你是快乐的,秋蝉,

你立在高高树端,

啜饮少许甘露,

你的歌声,犹如王者威严,

你的嘶鸣,拥有一切,

田野庄稼,森林果实,

你看见的,就是你的一切。

你不愧农夫挚友,

心地仁慈柔软,

赢得了人们的钦佩景仰。

你是甜蜜的夏天预言,

缪斯女神热爱你,

福玻斯对你钟爱有加,它们给了你亮丽歌喉,

岁月并未摧毁,来自土地的你,

你唱功娴熟,钟情歌唱,

无须苦难,或呕心沥血,

犹如天神的艺术家。

秋天午间时分,整个田野到处可以听见蟋蟀鸣唱,它的锐利歌声亦可彻响在夏季日落,它不曾停歇的嘶鸣将一天的时光引入傍晚时分。困扰世间的凡尘虚荣丝毫无法改变夜晚选定的旋律,伴随蟋蟀啾鸣与墙隙啮虫的细吟,生命脉搏的每次律动都与之相契,倘若乐意的话,你不妨与之唱和尽兴。


傍晚的康科德城,灯光温暖。

大约280种鸟类或永久落脚在马萨诸塞州,或只在夏季短暂逗留,不过仅是取道便远走高飞,与我们相伴度过冬季的鸟儿最是令人垂怜。五子雀和山雀结伴飞过繁茂森林的山谷,一只鸟尖叫地咒骂入侵者,另一只鸟则轻声细语地诱惑对方;果园里的松鸡锐利鸣叫,鸦群呱声震天类似暴风骤雨;鹧鸪群飞,犹如从秋绵延到春的黄褐色链带,年复一年演绎出夏季里不曾断裂的风景;武士般坚毅的鹰鸷忍受着寒冬的无情肆虐,知更鸟和云雀蛰伏在森林里温煦的泉边;常见的雪鸟在园圃或院落不时地啄食地上的种子或面包屑;偶尔伯劳鸟漫不经心地打开沉寂经久的歌喉,重新地唤回了夏天。

难得收翼的伯劳鸟平稳飞翔,

穿梭于年复一年的寒暑春秋,

此时,它在严冬的鬓发边栖息,

在它的耳边发出凄厉唿哨。

随着春天临近,河流里冰雪正在融化,最早飞走的鸟群已经归来,好像古希腊提奥斯城诗人诗情盎然地讴歌希腊,鸟儿再度为新英格兰土地上春天的到来清脆放歌。

春天的回归

看!春天如何露出明媚,

女神们催开缤纷玫瑰;

看!海上波浪敛息,

风平浪静,海面万顷如镜;

看!鸭子欢快地潜水嬉戏,

白鹤振翼掠过长空;

恢弘的太阳绵亘不息,

云影移动,川流来往;

人类耕作,熠熠荣光,

大地,袒露无限丰饶;

橄榄树,满目丰硕果实,

干杯!举起酒神的酒盅,

徜徉在茂密的果园,

沉甸甸果实缀满枝头。


平静的湖面上漂落着浮萍,偶尔可以看到鸭鸟三两成群凫水嬉戏。

春天里,草地上吹来温煦扑面的东风,鸭群栖息在平静的水面上,鸥鸟亦结伴游过来,鸭鸟三两成群凫水嬉戏,它们不时地梳理羽毛,或潜进水底啄食百合根茎,啄食那些尚未化尽冰凌的小红莓。第一排雁阵拍动双翼飞向北方,保持时而单行时而蜿蜒的队形。莺声婉转的歌鸫向人致意,从灌木丛林或篱笆栅栏飘出;草原上云雀的哀怨歌声愈发清晰,愈发悦耳甜美;犹如闪电的蓝鸲在我们头顶飞快掠过。

春天季节里,偶尔还能看见威风凛凛的鱼鹰滑过水面,看过它的凌空高飞的人,很难忘却它展翅翱翔的凛然风姿,它好像毫不畏惧恶劣天气疾驰向前的战舰,时而退后,像侧舷滑过水面的船只,时而高举锐爪,似乎时刻准备射出箭矢,好一副国鸟的十足霸气,似乎它就是河流山川的自由主宰,即使面对土地的拥有者——农夫,它眼神炯炯毫不恐惧,相反却使对方感觉像是误闯鱼鹰领地的入侵者,随后它才稍微退踞平稳飞开,此举不失为稳妥上策。我身边有一对鱼鹰,数年来它们一直在附近捕鱼,其中一只被射杀在不远的湖边,测量后我才知道这只鱼鹰身长两英尺以上,它展开的翼翅竟达六英尺。

纳托尔曾经说过,“古人声称,尤其亚里士多德认为,鱼鹰父母训练雏鹰直视阳光,然后抛弃那些无法承受严格训练的幼雏,林奈甚至相信古代这一权威说法,鱼鹰一只脚上的脚趾完全分开,而另外一只脚趾则为蹼状,所以它可用单脚凫水,而用另外一只脚抓鱼。如今,那些训练有素的鱼鹰眼睛已经退化,它的趾爪亦伸缩无力,它的锐利尖叫好像梗塞在喉,振翅翱翔,仿佛大海呼啸。朱庇特主神的暴虐来自它的锐爪,它的愤怒缘于头颈处的直立羽翎,这些让我想起阿尔戈英雄的探险,这一英雄事迹激励那些愚钝飞禽勇敢地飞过帕纳赛斯山巅。

戈德·史密斯与纳托尔曾经描述过麻鸭的低沉叫声,每当清晨或傍晚,在康科德附近的沼泽地带亦能经常听见,听来像是水泵声,或者霜冻的黎明时分从远处农家院落传来的劈柴声,至于麻鸭的发音方式,我还不曾见过任何描述。有一天,我的一位邻居看见麻鸭将喙插入水中,吮吸尽可能多的水,然后抬起头,脖颈处鼓胀4~5下后将水喷出2~3英尺开外,伴随喉咙处一阵呼隆作响。

山坡上绵延的橡树林里,鸟群扑棱棱的翻飞或叽叽喳喳的鸣啾将夏季拉成永恒,万物更迭的新生代在安宁静谧中翻开新章。

5—6月间的森林合唱丰富极了,万千繁复声响在空旷的山谷里经久回荡,就好奇的耳朵来说,还有什么能超过这般美好,以填补人类的空虚心灵?

每一季夏季回音,

每一个夏季轮回。

随着季节的走马穿梭,那些匆匆掠过的鸟群振翼飞远,森林里重归往昔的寂静,鲜少有声音打破安谧,可孤独的漫步者仍能觉察来自森林深处的每一处浅唱低吟。

有时,我能听到歌鸫清澈鸣啾,

或不耐烦的松鸡的刺耳尖叫,

与世隔绝的森林里,

偶尔放声的山雀,

唧唧地讴歌英雄,

以表达对美德的永恒致意。

尽管天气闷热,湖边的东菲比霸鹟仍是一如既往地亮开歌喉,村庄午后,断断续续的时光,怎能缺少这些歌手莺声燕语的鸣啭?

高高榆树,绿荫如盖的枝杈,

绿鹃鸟演绎出甜美变奏,

夏季,过于平凡琐细,

歌声升华人们卑微的肉身。

秋天来了,多少意味着新春的临近。草黄叶枯的牧场上空不时传来凤头麦鸡飞掠而过的长鸣,雀鸟从一株树跳跃到另一株树,食米鸟忽隐忽现的成群身影百般凌乱,金翅雀驾驭清晨第一缕长风,犹如长有翼翅的雨蛙在簌簌声响的树叶边唧唧鸣啾,乌鸦开始积聚成团,它们成群地低掠大地,间或单飞或三两成双的鸟儿,有时绵延竟半英里,你站下脚步细数时,眼前百余只鸟儿已翩然远去。

我曾从某处获悉乌鸦是白人引进新英格兰的,不过我宁可相信我们白人种下了松树铁杉,乌鸦绝非追踪我们脚步的“猎犬”,它们在森林的空旷地里飞来掠去,犹如尾随那些鬼魅魂灵的印第安人,我不由想起土著菲利普或波瓦坦,却非普通白人温斯罗普或史密斯。乌鸦乃黑暗时代的废墟,凭借不足为道但长期的潜移默化实施影响,迷信确实掌控了世界。英格兰推崇秃鼻乌鸦,新英格兰迷信乌鸦。

你是林中抑郁的精灵,

血脉追溯堪称远久,

你孤独地来往穿行,

犹如夏天白昼里一颗流星,

你踟蹰辗转山谷丛林,

低掠过森林旷野河流,

你将说些什么?

你为何总在白昼浪迹?

你为何满怀惆怅忧郁?

你为何敢于吟唱?

你为何高飞云端?

俯瞰沮丧的芸芸众生,

你卑微地栖息,

在那片遥远的苍天之下。

十月夜幕下,夜游人或水手或许听到了鹬鸟的哀鸣,它盘旋在草原上空,发出大自然最为鬼魅的声音;季节已是深秋,寒霜点染秋叶,一只孤孑的鸟儿飞到这处僻静的湖泊池塘,或许,它将不受惊扰地蛰伏下来,直到换毛季节过去,森林里充满它野性十足的笑声。了不起的北美潜水冠军白嘴潜鸟实在名副其实,每当受到船儿追逐,鸟儿就会潜入水中,犹如鱼类可以潜游60竿甚至更远,游动之快不亚于划浆的船只。若那追踪的猎人能够识破鸟儿的伎俩,准会将耳朵贴近水面,找到鸟儿最后露出水面的地方。鹬鸟一旦冒出水面,就会摆动双翼甩去满身水珠,然后若无其事地四处游动,直到危险再度来临。

康科德一年中最为司空见惯的情景和声音,触动了我们的感知世界,但有人竟能时常捕捉到另外一种独特奇异之音,那是南北卡罗莱纳州与墨西哥州里大自然的背景声,那些音符显然与诸多书籍里的描写不尽相同,至此,他才知道自己的鸟类学知识居然毫无助益。

从马萨诸萨州报告中可以看出,该州大约有40种四足动物,包括若干熊、狼、猞猁以及野猫,谈到这些动物,总会让当地人会心一笑。

春天,当州内河流开始泛滥时,草原上吹来的风夹杂阵阵麝香,满股浓郁扑面而来,象征着尚未开发的旷野蛮荒,那些荒郊僻林看来不甚遥远。

麝鼠巢穴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发现那窝由泥草沿河搭成,高出水面上3~4英尺,与我读到的亚洲古墓情景雷同。麝鼠有如落户美国数州的河狸,近年来本地区的麝鼠数量有所增加。在流入梅里马克河的诸多河流中,船夫称康科德河为死河。据说,印第安人将其叫做麝鼠河或草原河。与其他河流相比,该河水流极为缓慢,河水更为浑浊,河里鱼类颇多,种类齐全。

纵观康科德历史,“皮毛贸易一度极为重要。早在1641年,该处殖民地就已成立了一家皮毛公司,康科德威拉德少校担任公司掌门,享有与印第安人从事皮毛及其他货物的独家专享权,为保障此权利,他们需将公司皮毛交易收入的1/20支付公共财政。”众多捕猎者在寂静的河流中段捕猎,他们的足迹甚至远达偏远西部,他们整日整夜到处查看给动物设下的陷阱,丝毫不会惧怕印第安人。有的猎人短短一年内便能获取150~200张麝鼠毛皮,还有猎人一天之内就能射杀36只麝鼠。冬春两季的麝鼠皮毛成色最好,但远不如从前那般昂贵。一旦冰融雪化,麝鼠被泛滥的河水从其巢穴内驱出,无论这些麝鼠游曳水中、落脚于枝木残桩或栖息在草丛芦苇中,它们绝大多数都被划船前去的捕猎者射杀,尽管它们平时极为警觉狡猾,但亦容易上当,捕猎者会将套子放置于麝鼠巢穴内,或它们经常出没之处,事先只消用手中麝香将套具搓弄一番,无须使用任何钓饵。每逢冬季,猎人在冰上凿洞,当麝鼠爬上洞口,猎人便开枪射杀。麝鼠通常将巢穴搭建于河岸高堤处,入口位于水下,当高潮水位来临,其巢穴与水面持平或高于水面;如果将巢穴搭在河堤低矮或土壤蓬松易于塌陷的地方,那些用牧场上枯枝颓叶垒建的窝很容易暴露。母鼠每年春天通常产下3~8只仔鼠。

每当清晨或傍晚,平静水面上时常闪现一条长长的涟漪,一只麝鼠正在涉水游过,它的鼻尖冒出水面,有时嘴里还衔带一根粗硕的绿枝,用来垒窝建巢。如果觉察周围有人,麝鼠通常下潜入水游出5~6竿开外,然后钻进巢穴或芦苇中藏起。麝鼠通常每次可在水下待上十来分钟,无人干扰的情况下,有人见过麝鼠在冰下悠闲地吹出一个大小随意的气泡。一旦麝鼠觉察岸边危险,它就会像松鼠那样直立而起,数分钟内一动不动地观察周围情况。

秋天里,如果麝鼠巢穴和河水间草地相连,它们会用泥草在草地边直立搭建一座3~4英尺高的小窝,尽管在刚刚经历洪水侵袭的巢穴内不难发现其幼仔,可这里并非它们生儿育女的地方,而是其狩猎之处,麝鼠在此遮风避雨,储备过冬食物。麝鼠大多以菖蒲花叶与淡水蚌类贻贝为食,待到春天来临,它们的巢穴周围就会发现大量丢弃的空蚌壳。

美国皮纳布斯高族印第安人穿戴整张麝鼠皮衣服,麝鼠腿脚及尾巴还在身上晃荡,麝鼠的头则别在其腰间作为带囊,里面放着钓鱼器具,还有用来涂抹捕猎套具的香料。

熊、狼、猞猁、山猫、鹿、河狸以及貂鼠现在已经消失;即便目前,此地能看到的水獭也极为罕见,貂皮也比从前少见了。

或许所有这些我们无法驯服的四脚兽中,从《五卷书》、伊索时代延续到今,恐怕狐狸的名声最广,老少皆知。每当冬天外出散步,不难看见繁杂多样的狐狸爪印。我曾经循着几个小时前狐狸留下的脚印前行,我的脚尖仿佛凝聚了某种期待,似乎追踪这些脚印便可找到居住在密林里的那位神灵,企盼尽快在它的藏身处将其捕获。我颇感好奇地想弄明白,什么因素决定了那位神灵的优雅曲线,那流曳美丽的线条如何与它的心智波动吻合相契。我谙知心灵前行的方式、心灵面对的视角,通过步履轨迹的设置、心灵行走的快慢、步伐间隔的长短及特性差异加以判断,因为,即便最快捷的步履亦会留下长久足迹。甚而有时我还留意到诸多足迹纠结成团,从中看出狐狸当时历经上百次的沮丧或雀跃,见证了它不同凡响的颓然或安逸的时光。

当我目睹一只狐狸跑过雪中湖面,它无忧无虑地自由奔跑,或沿着山脊,在洒满阳光的路上时隐时现,如此忘情地眺望它的身影,我发现狐狸才是大地阳光的真正拥有者,它并未走进太阳,相反,太阳似乎跟随在它的身后,狐狸和阳光间顷刻弥漫出一股清晰可见的悲悯。

有时地面积雪仅有5~6英寸深,你或许可以徒步撵上狐狸。这种情况下,狐狸往往表现出一种非凡的心智能力,选择最为安全的方向逃脱,尽管为此它或许面临不利。虽然内心极为惊恐,它的步步计谋却是滴水不漏,它首先采用猎豹慢跑的方式,似乎雪地对它毫无障碍可言,并始终注意保存能量。每当路面凹凸不平,它的慢跑便形成了一道优美弧线,与大地融为一体。狐狸一路奔跑跳跃,似乎它的背脊上没有骨节,它时而低下头,在地面1~2竿远的距离内嗅来嗅去,随后昂头摇晃几下,看来对自己的奔跑挪跃还算满意。一旦遇到下坡,它会扒开面前积雪,拢起前爪然后敏捷地滑落下去。狐狸步履轻软无比,哪怕离得再近你都几乎无法听见,不过难免会觉得无论距离远近,狐狸也绝不可能完全悄无声息。

就鱼类而言,本州报告里记有75个属类,以及107个种类。渔民们对此惊讶万分,在他们看来,国内湖泊河流里的鱼类总共不过10多个品种,至于那些鱼类习性更是鲜为人知。人们津津乐道的仅是鱼类的称呼和产地,我倒更乐意弄清不同鱼类的鱼鳍数量,还有鱼身两侧的鱼鳞片数。就综合知识来说,我还是较为明智的,也就更能抓住各种机遇,因为我清楚河水溪流里有鲦鱼。我觉得自己需要得到鱼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它们的朋友。

在钓鱼打猎这些琐碎事物上,我亲历过简单的愉悦,以前,这些快乐或许亦是如此触发荷马或莎士比亚的文学冥思;此刻我翻动书页,望着《垂钓者的纪念品》一书的插图沉思,我不禁欣然欢呼:

这些闲情逸事莫非真如

夏天云彩般碾过我们?

走近自然,人的行为举止看来才最为放松,与自然达到了天人合一。河流浅滩上或清澈水域间扯开了小小亚麻网,但那如何比得过阳光下的蜘蛛网眼?小船停在河的中央,我静静俯视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带有世俗痕迹的网眼,真想知道镇上那些喧嚣吵闹的人如何做出这般搞怪的事。钓线好像河里一株新长的摇曳芦苇,它之于河流,好像一幅人存在于天地间的美丽图画,一处沙地中静默精致的脚印。

当大雪覆雪冰层,我不会怀疑脚下是否藏有财富;无论走到哪里,我的脚下都珍藏有与矿藏同样美好的东西。满载的运货马车下,多少梭鱼悠然自得地放松鱼鳍,浮游于水中!梭鱼肯定对季节轮回的事好奇不解,风与太阳最终吹开池塘的水帘,让它们再度领略天空的壮观。

冰层融化后的早春,正是去河边刺鱼的时候。拂面而来的东北风或东风突然转为西风和南风,牧场草尖上的冰凌叮当滴了良久,融化的雪水流下茎干,争先恐后地滚落聚集,每座屋顶栅栏上都氤氲升起一片片云蒸霞蔚。

我看见世俗的阳光炙干大地的眼泪,

那欢快的泪水,更加恣情四溢。

河水溪流中传来冰凌的裂帛之音,它们快慢缓急地各自漂浮,心怀满足与希望憧憬,当它们流经一道天然之桥时,你甚至可以听见木筏间仓促的喁喁私语。每一条河溪都是草原的丰沛通道,湖泊里的坚冰噼里啪啦地开心喧闹,宽阔的河水飞旋着湍急而下,一路跌宕倾泻,发出刺耳锐利的咆哮,河流溪水不久前才成为伐木工与福克斯人的通衢要道,不时还能看见凿冰者新留的痕迹,还有为捕捞梭鱼凿开的不少冰窟窿。康科德镇上管委会总是忧心忡忡地时常查勘桥梁要道,似乎眼巴巴地祈求冰雪开恩,以便省下维修的所需费用。

河水越发宽阔,

甜蜜温柔地浸漫

这座清冷小镇,一度,

每块草丛变成细小孤岛,

那里,有处优美的亚拉腊山,

疲惫的麝香鼠栖息安家。

麝鼠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它的涌流被隐匿

当思想火花在胸间膨胀,

深邃魂灵,已陷入安宁,

夏季,炙热干涸里,

麝鼠河荡起一道水波,然后溃逃,

昏睡,从纳斯博塔克直到悬崖,

天地静寂中,一叶扁舟,

千百座山峦,叠嶂遥远,

千万道流水,狂啸訇然,

数不清的跳跃,如今嘶哑,

望不尽的湍流,窒息呢喃,

尽管,迅捷激越地潜行,

尽管,深藏于涌浪之下。

我们村庄,一派威尼斯风光,

泻湖辽阔,在那端沼泽地上,

像那不勒斯海岸,可爱迷人,

枫树林间,卧有温馨的海湾,

在邻家的玉米田垄中徜徉穿梭,

我恍惚来到,遥远的金角湾。

大自然,经年诲人不倦,

唯有,印第安人倾心聆听,

依我看,正是这座艺术殿堂,

让威尼斯、那不勒斯深知使命,

依我看,女主人仍在探索,

她年轻的追随者,落在潮流之后。

渔夫们修理好船只,准备起航,下水刺鱼的最佳时刻来到了,趁眼下芦苇还未长出,鱼儿静卧潜水,因为夏天它们喜欢去水深处纳凉,秋天或多或少又宁肯躲在水草中央。动身叉鱼前,木篓里先得备好燃料,燃料大多用北美油松的下脚料,无非是树木砍伐8~10年后腐烂根桩下端的根茎罢了。

拎来木篓上船,提起铁箍制成的照明篝灯以做火种,将灯系在距水面约三英尺高的船首,备上一把长约十四英尺的七齿鱼矛,一个装有燃料的大篮或推车,即可方便地装运燃料并将捕获的鱼儿带回,最后拿上一件厚外套,所有装备一俟准备停当,就可以起程出发了,还得选上一个温暖静寂的夜晚,以使船头的炭火烧得足够旺,你划动小船,像萤火虫般隐入黑暗,没有冒险精神的呆滞家伙怎敢在夜间贸然出行,他就好像盗走了卡戎的小船,夜半时分到冥河地界探险,只身潜入普鲁托的王国。这颗游星给予那位冥思夜游人太多思考,引导他不断前行,犹如一盏杰克南瓜灯一般走过夜空下的草原;假若再明智些,他会自得其乐地想象那远在静穆夜色中如飞蛾扑火般的人类生活是怎样的景象。沉默的水手轻轻划动他的小船掠过水面,抑制着内心的骄傲与善念,仿佛他就是发光体,或是将光送到晦暗王国的使者,或某些姐妹月球,用她的光为天空赐福。

这片水域一二竿宽,数英尺深,此刻周边澄明透亮,甚至超过了正午时分,他尽情享受世人企盼的难得时光,这种对比让人震惊:都市喧嚣的震耳欲聋声不停传来,他却在夜半三更独自一人查看鱼群。那群鱼的姿态真是五花八门,有的仰面朝天,翻起白色肚皮;有的悬浮水中;有的用鱼鳍梦幻般地轻轻游动;还有的鱼相当活跃,机警异常。此情此景未必与人类的都市场景脱臼。时而他会撞见一只口味极为挑剔的乌龟,或一只栖息于草丛深处的麝鼠。如果觉得合适,他会练一练手艺,哪怕距离远些的鱼、更机警些的鱼或身边那些鱼儿,他都轻松地将其叉进船舱,好像捡拾烹饪时跳到锅外的土豆,或者擒住熟睡者那样手到擒来,但他随即就清醒地将这些刚收获的成果放生,认清他所追求的真正目标,在美感和永无止境的新奇中寻求补偿。那些枝桠垂及河面的松树将展现新姿,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伴随一缕篝火,他在柳树下穿行游曳;栖木而踞的北美歌雀通常会醒来,将献给清晨的小调演绎成夜半时分的婉转歌唱。渔猎收工后,他将在北斗星的指引下穿越黑暗划船回家,在世俗中迷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感到自己离星空更近了。

以这类方式捕获的鱼包括:梭鱼、亚口鱼、鲈鱼、鳗鱼、大头鱼、鲤鱼以及鱼鳞闪闪发光的淡水鱼,一晚上可捕获30~60磅不等。有的鱼在夜晚的非自然灯光下难以辨认,尤其是鲈鱼,鱼身的黑色条纹被放大,显得性情更为凶残。据本州报告声称,这种鱼的横向环带为7条,但极易产生变异,在我们有的湖泊河流里,甚至达到9~10条之多。

本地还有8种龟及12种蛇,但有毒的蛇仅有1种,9种青蛙和蟾蜍,9种蝾螈,还有1种蜥蜴与我们朝夕为邻。

蛇类行走方式尤其让我惊异,蛇类使得人类的手足、鸟类的翼翅、鱼类的鱼鳍显得似乎累赘多余,好像自然也唯独沉湎于造蛇的梦幻之中。受到追逐时,黑蛇往往倏然窜入灌丛,在离地5~6英尺高的稀疏裸露的枝干里优雅自如地左右盘旋,好像鸟儿在枝头间飞来掠去,或悬挂于枝桠上的花簇间。这类更为简单形式的动物生命与四肢系统更为复杂的高级动物相比,两者间灵活度与柔软度几乎相同;倘若没有手脚的协助,人类需要与蛇类拥有大抵相同的诡计多端,才能与蛇类一样,具有表演同样高难的技艺。

五月,水草地或河里经常可捕到啮龟(Emysaurus serpentina)。每当渔夫观察平静的水面,即使龟壳从远处水面冒出,亦不难将其轻松捕获,原因在于啮龟不愿搅动水面发出声响,从而不会仓促游开,它只是缓缓将头浸没水面,在原先枝条上或水草间待着不动。啮龟往往在离河岸一段距离的松软地方下蛋,臭鼬喜欢吞食它的蛋,就像它总会乐意光顾鸽子巢穴一样。啮龟总在白天捕鱼,就像蟾蜍白天捕捉苍蝇一样,据说它嘴里不时喷出一种透明状的液体,以引诱小鱼上钩。

自然对它的孩子的人格教育与心灵净化胜过世上最为慈爱的父母,不妨想想花朵对草原上挖沟人的无声影响,绝不比对树荫下安坐的女人的影响小。每当徜徉在树林里,我总会觉得,一位睿智的供应商在我之前抵达这里,我才得以体验最为精美绝伦的世界。树上的苔藓滋生覆盖在每一张叶片上,这种景象让我不禁为大自然的美妙友谊与和谐而震撼。置身于恢宏壮观的景色中,妙不可言的精致稍纵即逝,宛似雾霭中的纤细花朵、涓涓露滴或羽状飞沫,无不呈现出一种精美绝伦、清秀奇崛的高贵,一如盘古洪荒绵延至今。要解释那些神灵仙童并不难,它们呈现出长空中不失优雅的缥缈轻盈。从林中采撷一朵花枝,或从溪边捡拾砾石,将其放在你的壁炉架上,粗鄙的家居中顿时平添了些许的自然别致,昭示出一种雅致灵动的美,那是对你的满腔热情与英雄主义的致敬与回答。

冬天小路上,我时常驻足欣赏树木的蓬勃生长,它们无须顾忌时间或环境。树,并非像人们那样习惯等待。眼下正是树苗蓬勃生长的黄金期,对它们来说,土壤、空气、阳光以及雨露便足矣,在远古时代也不过如此。每当看到本地白杨的芽苞傲然挺立于寒风萧瑟的枝头,袒露出率真可贵的自信,我由衷庆幸白杨“失意的冬天”终未来临。唯有满怀欢欣,相信自己可以觉察到那些赤杨或柳树的花絮,他才算得上苍莽旷野里真正的旅居者。

我在巴芬湾及麦肯齐河的北部探险家记叙中读到了赤杨或柳树的花絮,我以为,无论如何,我也能在那里安居落户,微不足道的植物救赎了我们的肉身。依我看,我们的美德会坚守到它们重新归来。对万能的造物主来说,它们的意义应该超过智慧女神密涅瓦以及谷类女神克瑞斯,究竟是哪位仁慈女神将其慷慨地馈赠给人类?

大自然永远传奇神秘,展现出天才的特权和奢侈。她拥有艺术般的华丽和豪奢。当制作朝圣者酒杯时,她创造了所有这些——杯柄、酒杯、把手、杯嘴,以及某种奇异的形状,类似传说中海洋精灵——海神涅柔斯或特里同的马车。

冬天,植物学者不必放弃户外活动,将自己禁锢于书斋和植物标本里,而应该做点植物生理学研究,或不妨称为晶体植物学研究。

1837年的冬天,对植物学者来说,是他们做研究的天赐良机,那年12月,植物神灵们每逢夜晚都以非同寻常的坚韧久久徘徊在它们夏季的出没地。在日出之后,此地或其他任何地方极为少见的那种灰白寒霜的最佳效果已无法一窥究竟,尽管,这类霜降已发生多次。一个寒霜浓重的寂静黎明,我出门想查看究竟。树精们犹如黑暗天空中昏昏欲睡的精灵,它们的灰色毛发淅沥地滴着水,聚集在那处阳光无法穿透的幽僻山谷的一端,它们排成一行沿水路疾步而行。与此同时,无数灌丛杂草宛如夜间的百怪精灵,指望着将各自愈发变小的脑袋钻进雪地。从高处堤岸望去,河水呈黄绿色,尽管举目望去一片白雪苍茫。覆以厚实冰凌的每棵树、每簇灌丛、每墩尖塔草竞相从雪中探出头来,它们一如往昔地露出那枝叶繁杂的夏季盛装,甚至路边栅栏,居然也一夜间抽出茵茵新叶,叶片中央可见分叉,细微纹理丝缕毕现,叶片边缘形成匀称的犬牙交错状。萌发的新叶簇拥在向阳面的枝干或残茬一端,即便那些从无数角度摇曳而出、层叠交错、无处可倚的枝桠亦极尽勾扯,以最为恰当的角度揽住更多的阳光。当第一缕光线斜射下来,草尖上旋即荡起着无数晶莹,每当有人走过,它们就会快乐地叮当作响,好一个光影斑驳的霓虹世界。

那些鬼魅树叶着实令我震撼,绿色招摇不过是某种法则的造物形式,且依循着相同的法则:一方面,植物汁液慢慢充盈起完美的叶片;另一方面,晶莹微粒以相同序列集聚为齐整大军。物质形式虽说无关紧要,但生长法则却是唯一存在且始终不变的,春天的每株植物只管拔节向上,这已经铸成一种经久不变的模式,而冬夏两季永远等待将其魂魄注入它们的骨骼。

植物叶片与珊瑚及鸟类羽毛的结构颇为相同,也与生物界和非生物界的很大一部分相同。通过不少其他事例来看,不难发现物质方面的法则是相同的,如同自然韵律中,就形状、颜色或气味而言,某种动物与某种植物相互对应。的确,每一旋律无不意味着永恒的声气相求,并具有各自特定意义上的卓然独立。

作为一种确认事实,植物不过代表一种具象化,每个人都可以观察到窗棂上的霜花边缘如何融化,针状微粒如何集聚,犹如长满谷物的起伏大地以及残茬遍地垛起的干草堆。这边分布着热带地区的植物,巍峨耸立的棕榈树,如伞如盖的菩提树,这些往往呈现在东方风景图集中;那边分布着挺拔坚韧、枝干低垂的北极松树。

植物成长方式繁杂多样,然而其晶体状态下的法则更为清晰,因其物质形式相对简单,多半倏忽即逝不足为道。纵观所有植物生长,无不受其本性限制,而植物晶体化过程或多或少更为迅捷,这种方式难道不更具哲理,简捷合宜?

身临此境,站在堤岸高端那边看去,无论水或其他因素形成的凹洞,入口与外部边缘,都类似通往城堡的门户,积聚了一层闪亮的冰盔,有的地方,你甚至可以看见细微的鸵鸟羽毛,像是鱼贯进入要塞的武士头顶上的摇曳羽翎,有的地方,侏儒国国王闪亮的扇形彩旗猎猎,还有的地方,裹扎成束的针状微粒类似松树羽针,不妨看作一道长矛方阵。

众多小溪冰层下侧有处更厚的冰层,悬挂一方深达4~5英寸的冰晶,类似棱镜般,低处端口裸露,当冰层置于棱镜光滑面时,宛如一座哥特式城市的屋顶和尖塔,或风帆蔽日下拥塞港口的船只。冰雪融化的地方泥泞不堪,路面笔直辙痕的龟裂深处结满冰霜,凹陷处周边,大量的冰雪结晶特别像针尖状排列的石棉,残茬和花茎根部周围,冰霜积聚成不规则的锥壳或仙女环状。有的地方,冰凌覆满花岗岩石表面,即直接覆在石英晶体上面,冰霜花纹夜间形成时间越长,晶体化的时间就愈长,然而,对一些没有人生苦短这种偏见的人来说,融化与结晶同样迅捷。

在本州报告中无脊椎动物的章节里,记载了这一奇异事实,这点告诫我们,需要对时间与空间进行新的价值定位:“作为地质学事实存在的海洋贝壳分布尤为值得关注,至于联邦右臂的科德角,抵进海洋50~60英里,海湾周边所有海域距离颇短,但迄今为止,这块狭窄的岬角部分已被证实为众多软体动物的迁徙瓶颈,区区数英里陆地阻拦隔绝了数种属目、众多种类的海洋生物的正常交融混合,科德角实质扮演了隔离的角色,阻止海洋物种从一端到另一端的迁徙洄游……在197类海洋生物中,83种生物无法抵达科德角南端海岸,50种生物在科德角北端无法繁衍生存。”

常见的贻贝珠蚌(the Unio complanatus),更贴切地说河蚌(fluviatilis)之类,是春天里麝鼠留于岩石或树桩上的,看来已成为印第安人的重要食物之一。有处据说是印第安人聚餐吃蚌的地方,河蚌数量格外多,那里高出河面30英尺,填入土壤深达1英尺,掺有灰土与印第安人的骨骸。

一般来说,我们章节的开篇文字,如同牧师挑选他的布道内容,具有特殊的地位,这些作品意味着更多辛劳,而并非单凭热情。马萨诸萨州需要一份本州自然丰富性的完整目录,配有直接使人有益的附加数据。

然而,有关鱼类、爬行动物、昆虫类以及无脊椎动物的记录,本州报告阐述了辛勤的研究结果,具有独立于立法机构客体外的价值。

既然毕格罗、纳托尔的著述不难入门,这些涉及草本植物与鸟类的描述就不会有太大价值,不过只是简要说明,兼具或多或少的准确性,我们自己发现了本州报告中的数处错误,更为经验老道的研究无疑将扩充这份动植物名单。

有关四足兽的报告应该更为翔实并具有指导意义,目前研究尚存拓展空间。

由于这些卷著中更多笔墨涉及测绘与细致入微的叙述,对普通读者未免缺乏趣味,唯有时而出现些华美词句对其加以诱惑。这种描述犹如生长在黢黑森林里的植物,仅有叶片不见花朵;然而研究土壤相对完整,如果那位先驱者举起手中的最初收获,我们不应抱怨他只是奉上无花的枝叶,无须低估事实的价值所在,终有一天我们将看到真相的花朵。

一个世纪以来,鲜有重大事实得以补充辑入所有动物的自然史中,这种情况委实让人震惊;人类自身自然史亦处于缓慢记录的进行时中,他们依循自己的方式更多地探求自身,农夫或挤奶女工无不知晓牛的皱胃膜会使牛奶凝结,或者什么蘑菇才安全营养。你无法走遍所有的田野或树林,但那里的每块石头似乎都已被翻转,每棵树的表皮亦已悉数剥去。可一旦水落石出,发现事实终究比查明真相容易得多。

有句话说得好,“观察万物,贵在谦恭”。智慧,并非意味着审视,仅仅表示看见;观察良久,方能洞悉其中,缓慢渐进成为人生哲理的谋局开篇。凡心着魔,才会通晓法理或辨清事实。不妨回想曾经的时光,“水流下山坡”之类的简单道理被教授于校园。凭借异于常人的缜密思维,通过嗅闻、品尝、观察、倾听及感触,真正致力于科学研究的人才能更好地感悟自然,从而获取更为深刻细微的人生顿悟。我们通过直接交流与人性悲悯了解世间万物,并非通过推论、演绎或用数学应对哲学而获取知识。借助科学与依赖道德殊途同归——我们无法指望通过发明或方法了解事实真相;培根哲学与其他任何方法论同样不乏漏洞。在技术与艺术的鼎力相助下,最科学的人仍将是最健康、友好的人,并将拥有一种更完美的印第安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