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斯丹恩勋爵伦敦的府邸在岗脱广场。岗脱广场通过去就是大岗脱街;当年毕脱·克劳莱老爵士当权的时候,我们曾经带着利蓓加到那里去过。广场中间有个小花园,靠栅栏黑黝黝的好多树,再往里一瞧,就看见几个可怜巴巴的女教师领着脸色青白的小学生在那里兜来兜去,绕着当中荒凉的草坪散步。草地中心是岗脱勋爵的像,头上戴着假头发,后面三根小辫子,其余的装束又活像罗马的皇帝;这位勋爵从前在明登打过仗。岗脱大厦几乎占了广场的一面。其余三面的房子,又高又大,看上去黑不溜秋,全有些寡居的太夫人的风味。窗框是石头的,有的嵌着淡红的花纹,窗户是又窄又不舒服。如今这些房子里不大瞧得见灯光,好客的风气仿佛已经过时,穿花边号衣的听差和举着火把送客的小僮儿也一去不返了。

台阶上面几盏大灯的旁边至今装着用来熄灭火把的空铁盘儿。在广场里现在也看得见铜牌子了;有几块是医生的,有一块刻着是笛特尔塞克斯郡地方银行的西部支行,还有一块上刻着英国和欧洲基督教各派大统一促进会办事处,另外还有些别的牌子。整个广场看上去凄凉得很,斯丹恩勋爵壮丽的第宅也不见得比别的房子有生气。我只看见过宅子前面高高的围墙和大铁门上生了锈的小棍子,他家的老门房往往在铁门后面向外东张西望,一张脸又红又肥,老是愁眉哭眼的样子。围墙遮不了的阁楼和卧房的窗户也露在外面,还有好些烟囱,现在连烟都不大出了。现在的斯丹恩勋爵嫌岗脱广场太寂寞,宁可住在意大利的那波里,欣赏加波立和维苏维斯的风光。

新岗脱街下去百来步,通岗脱皇家马房的地方,有一扇并不引人注目的后门,看上去和别的马房的门没什么两样,可是时常有门窗紧闭的小马车停在门口。这话是无所不知的汤姆·伊芙斯告诉我的,他还带我去看过那地方。他说:“亲王和波迪泰时常在这扇门里进出。玛丽安·克拉克和某公爵也到这儿来。这扇小门直通斯丹恩勋爵有名的私室。里面有一间屋子是用象牙和白软缎装饰的,另外一间摆着乌木家具,配上黑丝绒的窗帘幔子等等,还有一间小小的饭厅,全套陈设都是意大利庞贝古城中沙勒斯脱住宅里搬来的古董。墙上的壁画是考思威的手笔。他有一间小厨房,里面银的是煎锅,金的是烤肉的叉子。当年‘开明的奥莱昂’和斯丹恩侯爵两个一起跟翁白勒地方的某某大人物赌钱,赢了他十万镑;那天晚上奥莱昂公爵就在那厨房里烤野鸡来着。这笔款子一半用来发动法国大革命,一半用来贿买岗脱家侯爵的封号和勋章。剩下的——”汤姆·伊芙斯是个包打听,下剩的款子里面每一个先令的去路他全知道,另外搜寻了一肚子掌故,都愿意说给你听,不过这些都不在本文的范围之内。

除了伦敦的公馆之外,侯爵在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斯各地都有古堡和府邸。关于他各处的产业,旅行指南里全有记载。他在夏能海岸有强弩堡,附带还有个树林子。在威尔斯南部加马登郡有岗脱堡,英王理查第二当年就在那里被俘。在姚克郡有岗脱莱大厦,里面据说单是供客人吃早饭的银茶壶就有两百个,其余的一切也都穷奢极侈,跟这势派相称。在汉泊郡还有个静流别墅,算是所有的住宅之中最简陋的。侯爵死后,别墅里的家具什物由一位有名的拍卖专家当众拍卖,想来大家还记得那些东西多么讲究;现在那拍卖专家也已经去世了。

斯丹恩侯爵夫人姓开厄里昂。她出身望族,是卡默洛侯爵的一支。他们家的祖先一直可以追溯到白鲁脱王到达英伦三岛之前。第一个祖先是古赛尔脱族的教主,后来信奉了天主教,侯爵家里的人世代相传,没有变过信仰。他们家里的大儿子都有“潘特拉根”的封号。男孩子的名字都是亚瑟、厄托、加拉多克,还是从古以来传下来的老规矩。这些人在历史上参加过皇室阴谋以致丧命的也不少。伊丽莎白女王就斩了一个叫亚瑟的,因为他不但是腓力普和玛丽的御前大臣,还替苏格兰的玛丽女王传信给她舅舅们,也就是古依斯家的那几个人。这家子还有个子弟是那了不起的古依斯公爵的手下人,在有名的圣巴塞罗缪阴谋之中很显了些身手。玛丽女王被监禁的一段时期里面,卡默洛全家暗底下为她出力。后来英国和西班牙争夺海上霸权,伊丽莎白派他们捐出钱来装配舰队,又因为他们收容神父在家,咬紧牙关不肯信奉国教,并且和教皇通同一气干些不好的勾当,便时常没收他们的财产或是派他们出罚金,因此他们也就穷了。到詹姆士接位,他们家出了一个不长进的儿子,听信了那有名的神学家,改奉新教。他这一软软得正是时候,家里居然恢复了一部分元气。可是等到却尔士第一登基,那时的卡默洛子爵又重奉天主教,而且从此继续为他们的信仰斗争和赔钱。只要还有一个斯丢亚的带头作乱或是煽动叛变,他们就跟着干。

玛丽·开厄里昂小时在巴黎一个修院办的学校里读书。她的教母就是法国储君的妃子玛丽·安东尼。在她最年轻美貌的时候,嫁给了——也有人说是卖给了——岗脱勋爵。他那时正在巴黎,在腓力普·奥莱昂的家里作客,和小姐的哥哥狠狠的赌了几次,赢的数目实在太大了。岗脱伯爵和灰衣火枪营的特·拉·马希伯爵(他小时候在宫里当皇后的侍者,一直是皇后的宠臣)那一回的决斗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就是因为争夺漂亮的玛丽·开厄里昂小姐。伯爵躺着养伤的时候,她就和岗脱伯爵结婚了。婚后她住在岗脱大厦,在威尔斯亲王豪华的宫廷里出入,时候虽然不长,风头是健极了。福克斯特地为她干杯。莫里斯和谢立丹写了诗颂扬她。莫姆士白莱拿出最娴雅的风度对她鞠躬。华尔泊尔夸奖她妩媚。德芬郡公爵夫人差不多有些妒忌她。无奈她过不惯这种疯狂享乐的生活,心里总觉得害怕,生过两个儿子之后,便隐居起来,只顾念经修行。斯丹恩勋爵最爱热闹,向来是寻欢作乐惯了的,如今娶的少奶奶却是这么寡言少语,郁郁不欢,成天乞乞缩缩的样子,再加她又有许多迷信的习惯,怪不得夫妇俩合不来。

前面提到的汤姆·伊芙斯(他并不是这本历史里面的角色,不过他认识所有伦敦的大人物,熟悉每家的秘密和新闻)——前面提到的汤姆·伊芙斯还知道斯丹恩夫人许多别的事情,是真是假,却不得而知了。汤姆常说:“这位太太在她自己家里受到的委屈说出来气死人。斯丹恩勋爵逼着她和那些邪女人一桌吃饭。拿我来说,我是宁死不准老婆跟她们来往的。像克拉根白莱太太,契本纳姆太太,还有那法国秘书的老婆克吕希加茜太太,总而言之,所有他得宠的姘头,侯爵夫人都得招待。”(汤姆·伊芙斯只要有机会巴结这几位太太,把自己的老婆杀了做祭献也没什么不愿意;她们对他哈哈腰,或是请他吃顿饭,他就受宠若惊。)“你想,她自己的出身跟波朋王族一样尊贵,在他们看起来,斯丹恩家里的人不过是做佣人的材料,只好算暴发户罢咧。说穿了,斯丹恩他们又不是岗脱家的正宗,他们那一支地位既不显要,来历也不大明白。我且问你,”(请读者别忘了,说话的一直是汤姆·伊芙斯,)“斯丹恩侯爵夫人是全英国最尊贵的命妇,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难道肯对丈夫那么依头顺脑吗?哼!告诉你吧,里面还有个秘密呢。大革命以后不是有好些法国人逃到英国来吗?中间有个特·拉·马希神父,跟比以赛和丁德尼亚一起牵涉在居贝龙事件里面,原来他就是一七八六年和斯丹恩决斗的灰衣火枪营的上校。他一到英国,和斯丹恩侯爵夫人又碰头了。这位又做神父又做上校的特·拉·马希在白立脱内枪毙之后,斯丹恩夫人才变得极端的虔诚,至今还是这样。当年她每天去找她的神师神父,一早就上西班牙广场去望弥撒,我还特地去监视她来着——我是说我凑巧去过那儿,刚刚碰见她。我看她这辈子准做过些不可告人的勾当。一个人要是没有亏心事,怎么会那样痛苦呢?”汤姆·伊芙斯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摇摇头说道:“瞧着吧,如果侯爵没有拿住她的把柄,她也不会那么好说话。”

伊芙斯先生的话也许是靠得住的,看来这位夫人地位虽然高,在家里却着实受委屈。她外貌尽管镇静,背地里不知怎么受苦呢。弟兄们,谁保得定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不是天天在受罪啊?咱们这些没有地位的人这么一想,倒可以聊以自慰。大莫克利斯背后靠的是软缎的靠枕,吃起饭来使的都是金盘子金杯子,可是头顶上可有一把剑挂在那里,譬如像要债的地保,或是遗传的恶病,或是不可告人的丑事。这柄剑不时从绣花的幔子后面露出来,好不可怕。它总有一天会掉下来,不偏不倚,刚刚打中要害。

根据伊芙斯先生的意见,穷人还有一头比大人物放心。如果你家里产业很少,或是干脆没有产业,那么家人父子之间感情一定融洽。在斯丹恩那样权势赫赫的王公勋戚家里就不同了,做儿子的巴不得自己当权,只嫌父亲霸占着位子不放,心里有不生气的吗?伊芙斯老头儿冷笑说:“我这话百无一失,在王室里,父亲和长子没有不互相仇恨的。做太子的不是和父亲捣乱,就是想占王位。亲爱的先生,莎士比亚对于人情世故懂得最透彻,他描写海尔王子怎么试戴父亲的王冠,就把储君的心理描写出来了。(岗脱一家硬说他们就是海尔王子的后裔,其实他们和你一样,跟岗脱的约翰全无关系。)倘若你能承袭公爵的地位和一天一千镑的收入,难道你不急急乎希望安享这份富贵吗?那些大人物既然当年都嫌自己的父亲碍事,当然猜得着儿子的心理,因此没一个不对小辈猜忌厌恶的。”

“我们再谈谈长子对于弟弟们怎么个看法。亲爱的先生,你要知道每个大哥哥都把底下的兄弟看作与生俱来的冤家,因为他觉得家里的现钱本来是他的名分,只恨弟弟们分了他的财产。我常听得巴杰齐勋爵的大儿子乔治·麦克脱克说,如果他袭了世爵以后能够任所欲为的话,他准会仿照土耳其苏丹的办法,立刻把弟弟们的头砍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把庄地上的纠葛料理清楚。他们这些人全差不多,没有一个不是手辣心狠,都有一套处世的手段。”如果说到这里,恰巧有个大人物走过,汤姆·伊芙斯便会慌忙脱下帽子,咧着嘴,哈着腰,赶上去打招呼,可见他也有一套汤姆·伊芙斯式的处世手段。他把自己一身所有悉数存在银行里,变成固定的年金,这样一来,身后没有遗产,对于侄儿侄女倒也不生嫌隙。他心胸宽大,看见地位高出于自己的人,没有别的心思,只想时常到他们家里去吃饭。

侯爵夫人和她两个儿子因为宗教信仰不同,感情上起了一道障碍,为娘的空有一片痴情,却无从发挥出来。她信教极其虔诚,胆子又小,因为爱子心切,心里格外不快活,格外替他们担忧。这也是他们母子命里注定,要给这么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分隔在两边。她力量有限,虽然深信只有天主教才是真教,却不能伸出手来挽救儿子的灵魂,把他们拉到自己这边来。斯丹恩勋爵非常博学,是个诡辩家。两个儿子小的时候,他在乡下吃过晚饭以后没有别的消遣,便挑拨他们的教师屈莱尔牧师(现在已是以林的主教)向侯爵夫人的神师莫耳神父提出宗教上的问题互相辩论。三个人一面喝酒,勋爵便鼓动牛津和圣阿舍尔的代表斗口争吵。他一会儿说:“妙哇,拉铁麦!”一会儿说:“说的对,罗耀拉!”他答应莫耳说如果他肯改奉新教就给他做主教,又对屈莱尔赌神发咒的说如果他肯改奉旧教,他就设法替他谋到红衣主教的位置,可是他们两个都不肯放弃原有的信仰。痴心的母亲本来希望宝贝的小儿子有一天会皈依真教,回到慈爱的教会的怀抱里来。可怜这位虔诚的侯爵夫人注定还得受到一个极大的打击,好像是上天因为她婚后不守闺范,给她这个惩罚。

所有阅读《缙绅录》的人都知道,岗脱勋爵娶的就是尊贵的贝亚爱格思家的白朗茜·铁色尔乌特小姐;在我们这本真实的历史里面,也曾提到她的名字。他们夫妻住了岗脱大厦侧面的房子,因为这家的家长喜欢使一家人都受他辖治,一切由他摆布。他的长子和老婆不合,不大住在家里,父亲给他的钱有限得很,他为弥补不足起见,把将来的遗产做抵押,向别人借钱来花。他欠的每一笔债侯爵都知道。在侯爵死后,大家发现他生前把大儿子盖印的债券买回来好些,指明把这份财产传给小儿子的儿女享用。

岗脱勋爵没有孩子,他自己觉得气馁,他的父亲——也就是他天生的冤家,却暗暗得意。因为他没有孩子,家里只好把正在维也纳忙着做外交官和跳华尔兹舞的乔治·岗脱勋爵召回家来,替他娶了一房媳妇,就是第一代海尔维林男爵约翰·约翰士的独生女儿琼恩小姐。男爵同时又是塞莱特尼特尔街上琼斯、白朗和罗宾逊合营银行的大股东。这对小夫妻生了几个儿女,可是这些孩子和本文没有关系。

他们的婚姻起初很美满。乔治·岗脱勋爵不但识字,写的也还不大有错,法文说得相当流利,又是欧洲跳华尔兹的名手。他有了这些才干,在本国又有靠山,不用说一定能在外交界做到最高的位置。他的妻子觉得按自己的身分,应该在宫廷里出入才对,所以丈夫在欧洲大陆各城市做外交官,她就时常请客。她自己家里有的是钱,所以请起客来排场阔的了不得。外面谣传说政府将要委派乔治·岗脱做公使,好些人在旅客俱乐部下赌注赌输赢,说他不久就要做大使。忽然,又有谣言说他举止失常。有一回他的上司大宴宾客,请的都是外交界要人,他突然站起来说鹅肝酱里面是搁过毒药的。又有一回,巴伐里亚的公使斯泼灵卜克·霍亨拉芬伯爵在旅馆开跳舞会,他也去了,把头剃得光光的,打扮得活像个行脚僧。有些人帮他掩饰,说那一回开的是化装跳舞会,其实何尝是那么回事呢?大家暗底下都说这里面有些蹊跷。他的祖父就是这样的。

这是遗传的恶病。

他的妻子儿女回到本国,在岗脱大厦住下来。乔治勋爵辞掉了欧洲的职务,公报上登载说他到巴西去了。可是外面大家知道得很清楚;他一直没从巴西回来,也没有死在巴西,也没有住在巴西,根本就没有到过巴西。哪儿都瞧不见他,仿佛世界上从此没有他这个人了。背地里嚼舌头的人嬉皮笑脸的说:“巴西,巴西就是圣约翰树林子,里约·热内卢就是四面围着高墙的小房子。乔治·岗脱日夜有人守着。看护送了他一条绶带,那就是疯子穿的紧身衣。”在名利场中,身后受到的批评不过是这样。

每星期中有两三次,可怜的母亲清早起来,先到神父那里忏悔,然后去探望苦恼的疯子。他有时笑她,那笑声竟比他的啼哭还凄惨。这个公子哥儿派头的外交官以前在维也纳大会上出足风头,如今只会拖着小孩的玩具走来走去,或是抱着看护的孩子的洋娃娃。他头脑清楚的时候,也认得母亲和她的神师和朋友莫耳神父,不过糊涂的时候居多。一糊涂起来,就把母亲、老婆、孩子、爱情、虚名浮利、壮志雄心,一股脑儿都忘光了。吃饭的钟点他可记得,如果酒里搀的水太多,酒味淡薄,他就哭起来。

这莫名其妙的恶病是胎里带来的。可怜的母亲那一方面是个旧族,上代一向有这种病,父亲这一方面,也有一两个人发过疯。那是老早的事了,当年斯丹恩夫人还没有失足,她也还没有用眼泪来洗刷自己的污点,还没有刻苦吃斋的给自己补过赎罪。这一下,体面的世家气焰顿减,那情形仿佛法老的大儿子突然被上帝击毙似的。这家子高高的大门上面刻着世袭的纹章,镂着王冠,可是已经给命运打上了黑印,注定要倒楣。

离家的勋爵还留下几个儿女,这些孩子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也难逃劫数,管自有说有笑的活得高兴,慢慢的也长大了。起步他们谈到父亲,想出各种计策防他回来。渐渐的,那虽生犹死的人的名字就不大听见他们说起了,到后来简直绝口不提。他们的祖母想起这些孩子不但会承袭父亲显赫的品位,同时也传着他的污点,心里忧闷。她成天战战兢兢,唯恐祖上传下来的灾祸有一天会临到他们身上。

斯丹恩勋爵本人也觉得将来凶多吉少,暗下里害怕。那恶鬼不离左右的缠在他卧榻旁边,他只好借喝酒作乐把它忘掉。有时一大群人闹哄哄的,那鬼也就隐没了。可是到他一个人独处的当儿,它又来了,而且面目一年比一年狰狞。它说:“我已经拿住了你的儿子,谁说将来不能拿住你呢?也许我会把你像你儿子乔治一般关到监牢里。没准我明天就在你头上啪的打一下,那么名位、享受、大宴会、美人儿、朋友、拍马屁的人、法国厨子、骏马、大厦,一切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一所监牢,一个看护,一床草荐,叫你过过乔治·岗脱的日子。”勋爵不服它的威吓,因为他有法子使它失望。

这样看来岗脱大厦这两扇镂了花、刻了王冠纹章的大门后面,有的是财势,可是没有多少快乐。他们家里请起客来是全伦敦最阔气的,坐着吃饭的除了客人以外不觉得有滋味。如果斯丹恩勋爵不是权势赫赫的豪贵,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到他那里去走动。好在在名利场中,大家对于大人物全是宽宏大量;就像一位法国太太说的,我们总得细细斟酌过之后才肯攻击勋爵那样有身分的人物。有些吹毛求疵的道学先生和蓄意挑剔的小人可能对于勋爵不满意,可是只要请客有他们的份,他们是一定会去的。

斯林斯登夫人说:“斯丹恩勋爵的人品真是不成话,可是他请客人人都去。女孩儿们反正有我带着,不妨事的。”屈莱尔主教想到总主教活不长了,说道:“勋爵帮了我不少忙,我有今天,全靠他的恩典。”屈莱尔太太和屈莱尔小姐宁可误了上教堂,断不肯不到斯丹恩家里去作客。莎吴塞唐勋爵的妹妹从前听见妈妈谈起岗脱大厦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因此很谦和的劝他不要去。勋爵答道:“他这人全无道德,可是他的息勒里浓香槟酒是全欧洲最上等的货色。”至于毕脱·克劳莱从男爵呢,这位文质彬彬的君子,传道会的主持人,根本没想到谢绝勋爵的邀请。从男爵说:“吉恩,像以林的主教和斯林斯登伯爵夫人能到的地方,你就知道去了没错。斯丹恩勋爵品位又高,又有身分,能够辖治咱们地位上的人。亲爱的,区里的行政长官是个体面的人物,而且从前我和乔治·岗脱很熟。我们在本浦聂格尔做参赞的时候,他的位子比我低。”

总而言之,人人都去趋奉这位大人物——只要有请帖。就是你这看书的,(别抵赖!)我这写书的,如果收到请帖的话,也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