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娜运河畔的巴巴利诺别墅里,挂着窗帘的大窗后面的最后几处灯光也已熄灭。仆人们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楼道走廊间的某个僻静之处,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塞尔乔·克拉维利仍在客厅里。刚才最后一个向他告辞离去的是他的大管家,他的脚步声在过道里回响了好一阵子,直至到了迷宫的远处才消失。但克拉维利又等了几分钟才起身去了图书室。

偌大的图书室里,只开了两盏落地灯,丝绸灯罩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房间里显得有些暗。

写字台前,靠近那架老式的地球仪,一张雕花的扶手椅里坐着一个人:贝瓦尔德博士。

但他今天坐在这里,已不再像一位客人。他的手脚都已被捆住,嘴里也被塞进了布团。见克拉维利走进房间,他无法开口,只能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克拉维利关好房门,绕过写字台,走到了他的椅子旁边,伸手扯下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仆人们都去睡觉了,我们不用装聋作哑了。如果您想高声叫喊,那就请叫喊吧!但这里不会有人能听见您的喊声!不过喊几声也有好处,它能排解您内心的压力……”

贝瓦尔德不吭一声。他默默地看着克拉维利开启了一只小药箱,从中取出一支注射针筒和一支针剂,十分内行地把针头套上针筒,又一件件地把它们搁到一块消毒棉纱上。

“用这干什么?”贝瓦尔德博士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很沙哑。

克拉维利微微欠了欠身。

“这将是一个十分令人遗憾的事实,博士先生,我们之间没法再相互讲话了。”

“这您早就该知道了!”

“但谁能料到竟会有人宁可放弃获得2500万美元的机会,而偏要发疯似的坚持他自己的理想呢?对穷人而言,伦理道德是一个有魔力的字眼,它能堵上他们的嘴,让他们尝到甜头,感到心满意足……但在一定数量的金钱面前,它就会变成人类语言中最愚蠢的一个词汇。”

克拉维利用一支小钢锉截断了针剂安瓿尖头,把它里面无色透明的药液吸入了玻璃针筒,举起针筒挤出了里面的空气后,又将已准备就绪的针筒搁回到药棉上。

“您可以不用再忍受任何痛苦了,博士!我的建议都已经向您提过了,更好的办法是不可能有的!您那药剂的分子式价值连城,可以说与全世界所有的黄金等值!只可惜我们得不到它……但我们迟早会获得您的分子式的!”

“你是撒旦,克拉维利!我要同帕特里克森说话……”

“帕特里克森是个好人。”克拉维利望望已吸入药水的注射针,“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已平安地到达了天堂?”

一股寒气流遍贝瓦尔德的全身。他垂下了头,感到自己像在发高烧一样浑身颤抖。

“那……那么达柯尔……”

“作为化学家,他很容易判断,银河其实并非由银构成……”

“刽子手!”贝瓦尔德博士大喊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克拉维利宽容地笑了笑。

“捆绑您的绳索,用的是最好的尼龙。这种绳索,你越用力拉它,它就绷得越紧。再说刽子手这个称号,对我也有点不合适。詹姆斯·帕特里克森是天字第一号骗子。他梦想——当然还有我也在梦想——利用您的药剂的力量来主宰世界。但世界只能由一个人来主宰,两个人就太多了,因为两个人就有两个头脑。因此,很抱歉,只能是帕特里克森放弃,我已经成全他了。我认为,我能够成全他,是一个重大的功绩。”克拉维利的手盖在注射针上,像在护卫着它们,“您问达柯尔?那位好心的达柯尔?说他从丹吉尔来,当然是骗骗人的!我们玩了个小把戏。他是第三位梦想主宰世界的人,一位科学家,但可惜的是,继帕特里克森之后,他想取代他的位置。您也会承认,这是个不合理的要求……”

“你这无耻之徒!”贝瓦尔德咬牙訇啮地说。

“生活是无情的,博士。老天爷只给了我们70或者80年的时间,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短暂的人生。我已经虚度了大半世年华,您也已到了中年……我们真的应该问问自己了,为了我们后半世的生活,我们鼯人——作为发明者的您和作为实践者的我——是不是到了应当携手合作的时候了。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用杠杆顶起地球,共同主宰世界!这是多好的机会呀!”

“我的发明只能服务于和平!而你却想用它来奴役人类!”

塞尔乔·克拉维利摇摇头,显出很失望的样子。

“看来您是不会理解了,博士。能令人昏厥的恐惧,才是和平最好的象征!现在的世界已变得十分可怕,而您的抗癌药剂,也未必能使它变得好些。相反只会使地球变得更加拥挤。这种想法看似荒谬,但我们的生存空间确实有限。您战胜了癌症……但一百年后,人类就要自相残杀!为阻止这一悲剧发生,我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当然,要是手里没有东西,说这样的大话未免有些可笑。但我有您在,有您的药剂,我就有把握消灭所有的人!”克拉维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接着说,“您倒是好好想想:地球的每一角落都已起火了。您一眼看去,到处不是革命、战争、示威、罢工,就是谋杀、暗刺、民族自大狂……这就是我们人类,上帝按他自己的模样创造的人类!人们对原子弹的恐惧已经减弱……人们又设计了防御导弹,一些人钻到了地下……因为他们想活。但想活的人中,仅有一半人真心懂得恐惧。现在您发明了药物就好了!用10克就能消灭两千万人!毁灭所有的生灵、所有的植物!再也无法拯救!博士,世界将被掌握在我们手中!”

“你帮我把耳朵塞住吧,我不想再听你的胡言乱语!”贝瓦尔德博士高呼。

“您太不聪明了,先生。您手握生杀大权,心里却想着癌症患者,真是痴人做痴梦!为了您韵药剂,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提供多少亿元……当然不是为了减少医院里的病人,而是为了用来威胁、用来主宰全球。”

“我从来就没……”

克拉维利点点头,抢过了贝瓦尔德的话头。

“我知道,您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您那与死亡作斗争的美好理论,却无疑太蠢。人类历来就懂得的是,为死亡而斗争!但您偏偏不想理解。”

“我不想!”

“您知道您说的‘不’字意味着什么吗?”

贝瓦尔德博士不吭声。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抗拒,但内心深处的恐惧却在渐渐滋长。自从克拉维利在“大海女王”号摩托艇的舱内将他打昏、捆住,又把他送进这幢别墅、藏在图书室里之后,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一切都没有用了。也没人能来帮你了,没人!因为谁都不知道你现在在何处……

克拉维利小心翼翼地从消毒纱布上拿起了注射针,他把它举到贝瓦尔德面前,用左手的食指点点玻璃针筒。

“您知道里边是什么?”

“不知道。”

“麻醉剂!”

“这……这是干什么?”贝瓦尔德的声音小得几乎已听不见。

“这是3毫升,百分之百的苦列拉。它只需1毫升就能使人体所有组织瘫痪,从而导致死亡。对您来说,这当然并不新鲜,因为您比我更在行。这是您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博士!”

“干吗?”

“把分子式告诉我。因为我一点都不放心,您让人从柏林寄信过来,会不会附上完整的分子式。而您的行李里——很抱歉,我已未经您同意做了一次检查——也没有任何线索。”

“我不会把分子式告诉你的!”贝瓦尔德博士吼道。他再一次同命运作了抗争,因为他不甘心不作抵抗就束手就范。

塞尔乔·克拉维利不停地缓缓摇头,眼中露出了深感失望的神色。

“我真是遗憾,不得不给您注射这3毫升的苦列拉。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要是您肯交出分子式,那我们当然就是密不可分的合作伙伴啦……但您偏偏就是不肯,博士!我想您也明白,我现在已不可能再放过您,让您自由了!这就是说,我现在已别无选择!好吧,既然您已下了决心,我现在就给您注射吧。”

贝瓦尔德博士坚毅地点点头。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冷静与清醒,对死亡不再有丝毫的恐惧。

“我真想对你说,请你快一些注射吧!我现在才看清,我所发明的其实是一种不应该发明的药剂。它虽然能拯救千千万万病人,却又能被用来杀死亿万无辜的人。这样的比例,已不是正常的风险比例,而是蓄意谋杀了!现在你要杀死我,我也算解脱了……”

克拉维利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把注射针筒交到左手拿好,绕过写字台,走近了贝瓦尔德。

“您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他狠狠地说,“像您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他在贝瓦尔德面前站住,神情严肃地望着他。

“您不会反抗?”

“不!干吗要反抗?有什么用呢?”

“真可惜,您的思路如此清晰!”克拉维利弯下腰去,捋起了贝瓦尔德的衣袖,又解开他衬衫袖口的纽扣,卷高袖子,用手指压了压他的静脉。

“静脉注射?”贝瓦尔德问,“为什么?”

“这样可以快些。”克拉维利迟疑片刻,熟练地把针头插进了贝瓦尔德的静脉,把无色的药水推进了他的血管。

当他用快捷的动作从静脉中抽出针头时,贝瓦尔德的呼吸已变得微弱起来,发出了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