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和帕梅拉·维里克收拾完祭坛,又把莫莉带来的芦苇和沼泽上的草布置在圣水盆旁边。帕梅拉说:“我知道了,还应该有点儿常春藤的叶子。我去弄一些来。”
她打开大门走上门廊,从爬上塔楼的常春藤上揪下两三把叶子。她正要回教堂去,突然传来刹车时那刺耳的尖声。她转过身来,看到了停下来的吉普车。她看到她的哥哥和王尔德钻出车子。最开始,她还以为是两个人搭了空降兵们的顺风车,可突然间,她发现那个大块头军士长端着步枪,瞄向她哥哥和王尔德的方向。她泛起一阵莫名的荒唐感,简直忍不住要乐出来,可当她又看见贝克和杨森把施笃姆的尸体拖进墓园拱门时,她笑不出来了。
帕梅拉从半开的大门里退回去,失魂落魄地找到莫莉。“怎么了?”莫莉问道。
帕梅拉赶紧让她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不过有些事情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这时,乔治·王尔德试图反抗,但是勃兰特早就估计到了,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他。他压在王尔德身上,用M1步枪的枪管戳着他的下巴:“好吧,英国佬,你很勇敢,我向你致敬。但是如果再有这种事儿的话,我就把你的脑袋打开花。”
王尔德在维里克的帮助下爬起来,众人走进门廊。莫莉大惊失措道:“这是怎么回事?”
帕梅拉赶紧又提醒她放低声音:“快,这边儿来。”她打开了圣物组的门,二人钻进去,把门关上,又插好门闩。不一会儿,她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维里克说:“好吧,接下来呢?”
“在这儿等中校。”勃兰特说,“另外,我感觉你没有理由不趁着眼下工夫替可怜的老施笃姆尽一尽后事。虽然他是路德教徒,但我感觉这无所谓。天主教徒也好,新教徒也罢,德国人也好,英国人也罢,对蛆虫来说都一样。”
“把他送到圣母祷告堂去。”维里克说。
脚步声消失了。莫莉和帕梅拉抵着门蹲着,面面相觑。“他说德国人吗?”莫莉说,“简直太疯狂了。”
门廊的石板地面上又传来脚步踏上去的闷响。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帕梅拉做了个“嘘”的手势,等待着。
施泰因纳在圣水盆旁边站下四处审视,手中的指挥短杖轻轻地敲打着大腿。这次他没费工夫摘掉贝雷帽了。“维里克神父,”他叫道,“麻烦你来这边一下。”他走到圣物组,拉了一下门把手。门的另外一边,两个姑娘警觉地闪在一边。维里克蹒跚着从夹道走过来,施泰因纳说道:“这门好像锁上了。为什么?里边是什么?”
据维里克所知,这门从来不锁,因为钥匙早都丢了好几年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从里边把门闩上了。这时他记起来,他当时去看空降兵的时候,把帕梅拉留在屋子里干活儿来着。那么,结论很明显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这里是圣物组,中校。教堂的登记簿还有我的法袍之类的东西。钥匙恐怕是落在内室里了。这么耽误事,真是让你见笑了。想必在德国一定是秩序分明的吧?”
“您的意思是我们德国人对秩序有一种狂热的追求是吧,神父?”施泰因纳说道,“的确如此。不过说来,我的母亲是美国人,但是我在伦敦上学。事实上,我在伦敦住了好多年。那么,对这样一种混合出来的产物,您有何见教呢?”
“那么你实在是不太可能有卡特尔这么一个名字。”
“其实是施泰因纳。库特·施泰因纳。”
“什么军种·党卫军?”
“似乎你们这些人对此都有一种病态的固执。难不成所有的德国士兵全都隶属于希姆莱的私人军队·您能想象吗?”
“不能。可能是因为许多人的行为跟党卫军没什么区别吧。”
“那我觉得您就应该想到施笃姆。”维里克无言以对。于是施泰因纳又补充道,“请您记住,我们不是党卫军。我们是空降猎兵,恕我直言,相比‘红色恶魔’,我们才是这个兵种当中最优秀的。”
维里克说道:“那么,你们的目的是要在今天晚上到斯塔德利庄园暗杀丘吉尔先生吗?”
“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施泰因纳说,“我还是更倾向于留活口。”
“不过现在计划出现了问题,是吧?煞费苦心的方案啊……”
“因为我的一位部下牺牲自己的生命,救出了村子里的两个孩子。难道您准备对此视而不见吗?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这种行为打破了一种谬论,认为所有的德国军人都是只会屠杀和强奸的野蛮人,对吗?还是更进一步·您恨我们这些人,只是因为德国子弹把您打成了残废?”
“下地狱去吧!”
“神父,教皇对您的这种措辞一定会大为不满。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是的,计划有了一点儿小变化,但是随机应变是我们这一类军人的基本素质。您本人作为一名空降兵,想必非常清楚。”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就算这样,”维里克说,“你们也已经没有出奇制胜的机会了。”
“机会还有。”施泰因纳不动声色道,“我们会把整个村子封锁住,至少说,在必要的时间段里隔绝起来。”
维里克此刻被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震慑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这不可能做得到啊。”
“完全可以。现在我的手下正在把斯塔德利村里的所有人集中到一块儿。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内他们都会到这儿来。我们控制住电话和公路,只要有人进来,我们就把他扣下。”
“但是你们没有办法脱身的。”
“今天上午十一点,亨利·威洛比爵士从庄园出发到金斯林,跟首相共进午餐。他们会坐两辆轿车在三点半离开,由四个皇家摩托骑警护卫。”施泰因纳看看表,“也就是说,差不多就是现在。而且,首相表达了取道沃尔辛厄姆的强烈意愿。实在抱歉,让你忍受了这么半天的啰唆。”
“看起来你的情报很详细啊。”
“噢,的确如此。那么,您看,我们只需要照计划守株待兔,胜利照样是我们的。至于你们的人,只要听吩咐,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你们不可能全身而退的。”维里克执意道。
“噢,我不清楚,不过以前有过成功的先例。奥托·斯科尔策尼从一个万难之境里把墨索里尼救走了。就连丘吉尔本人都在威斯敏斯特的演讲中肯定了这个军事行动的成就。”
“除了轰炸这里,你们也就只能搞点儿这种小动作了。”维里克说。
“这段日子里,柏林也不怎么好过。”施泰因纳反唇相讥,“还有,如果你的朋友王尔德想知道的话,麻烦你转告他,奋不顾身救出他儿子性命的那个人,他自己的妻子和五岁大的女儿却在四个月前被英国皇家空军炸死了。”施泰因纳伸出手,“请把你的车钥匙给我。我有用处。”
“我没带在身上。”维里克说。
“别浪费时间,神父。别逼我让手下扒你的衣服。”
维里克无奈之下交出钥匙,施泰因纳接过来装进衣袋。“好了,我还有事。”他提高声调喊道,“勃兰特,守住这里。我会派普莱斯顿接替你,然后你到村子里找我报到。”
他出了门。列兵杨森抱着M1步枪朝大门站下。维里克慢慢在夹道里踱步,走过勃兰特身旁,又经过了长凳里驼背坐着的王尔德。施笃姆躺在圣母祷告堂的祭坛前面。神父俯下身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跪下,双手交握,用坚定有力的声音为逝者祷告。
“这下清楚了。”施泰因纳关门离去之后,帕梅拉说。
“我们怎么办?”莫莉手足无措道。
“首先得离开这儿。”
“可是怎么离开呢?”
帕梅拉走到屋子另外一边,摸到暗藏的机关,一块墙板滑开了,露出暗道的入口。她拿起哥哥搁在桌子上的手电,对还在瞠目结舌的莫莉不耐烦地说:“快点儿,我们得赶紧走。”
走进去,关上门,帕梅拉快步走在前头带路。他们从内室地窖的橡木橱柜里钻出来上了楼梯,来到大厅。帕梅拉把手电放在电话旁边的桌子上,刚一转身,却发现莫莉又羞又怒地大哭起来。
“莫莉,怎么了?”她拉过莫莉的手问道。
“利亚姆·德弗林,”莫莉说,“他也是一伙儿的,肯定是。知道吗,他们就待在他家里。我看见他们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些时候。他骗我说他还在部队里,正在执行机密任务。”莫莉抽回手,攥紧了拳头,“他利用我。他一直在利用我。上帝帮我把他绞死吧!”
“莫莉,我很遗憾。”帕梅拉说,“真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会有报应的。但是我们得先逃出去。”她低头看到电话机,“如果他们控制了村子里的交换机的话,就没办法打电话报警或者叫其他人来了。我又没有我哥哥的车钥匙。”
“格雷女士有车。”莫莉说。
“对呀,”帕梅拉眼睛一亮,“那我们只能跑到她家去了。”
“然后怎么办呢?方圆好几英里都没有电话啊。”
“我直接到梅尔瑟姆公馆去。”帕梅拉说,“那边儿有美国的游骑兵部队,个个训练有素。他们会狠狠地收拾施泰因纳这伙儿人的。你是怎么过来的?”
“骑马。马拴在内室后面的林子里。”
“好的,那就还拴在那儿。我们从豪克斯树林后边的小路过去,想办法偷偷跑到格雷女士的家里去。”
莫莉没说什么。帕梅拉拽着她的袖子,飞快地钻进了藏在豪克斯树林里的小路。
这条路已经好几百年了,早就陷入了泥土里,十分难以察觉。帕梅拉飞快地跑在前头带路,一直跑到树林边上的小溪旁。小溪对岸就是乔安娜·格雷的屋子。水面上是一条狭窄的小桥,似乎遗弃好久了。
帕梅拉说:“好吧,我们走,直接穿过去。”
莫莉扯了扯她的胳膊:“我不去了,我改主意了。”
“怎么?”
“你过去就好了。我去牵马从另一条路走。两手准备嘛。”
帕梅拉点点头:“有道理。那好吧,莫莉。”她冲动地吻了她的面颊,“不过千万要小心!这些家伙真会动手的。”
莫莉轻轻推她一下,帕梅拉冲到路的另一侧,消失在院墙的角落。莫莉转过身,沿着来路跑进豪克斯树林。
“德弗林,你这混蛋,”她暗想,“我恨不得他们把你在十字架上钉死。”
她跑到坡顶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来,流得很慢,很悲伤,更充满无尽的痛苦。她根本不去看路,只顾顺着林边的院墙一路跌跌撞撞。马儿仍然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吃草。她三两下解开绳子,爬上马背,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