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弗林上了滨海的路段,又从霍布斯角沼泽北侧的第一条堤坝小道上岔了过去,一路朝着松林边缘驶去。已经颇有些秋天的味道了,虽然凉但是清爽得很,蔚蓝的天空里,朵朵的白云彼此连绵。他加大油门,车子在狭窄的小径上轰鸣而去。这可真是冒险,稍微有点儿差错他就得翻进沼泽里去。有点儿傻,但是他心里的确是这样一种情绪,自由自在的味道让他振奋不已。

他减了速,捏下刹车,拐进另外一条小路,沿着交错的堤坝朝着海边前进。突然,有人骑着马出现在他右边三四十码的芦苇荡里,爬上了堤坝。是刚才在村子里看见的驾马车的姑娘,莫莉·普莱尔。他放慢速度,姑娘却俯身贴在马的脊背上策马飞奔,追上了他,齐头并进地示威。

德弗林立刻加大油门冲刺,身后沼泽上空蓦地笼起一片烟尘。姑娘所在的堤坝笔直地通往松林,这一点她占了优势,因为德弗林简直是在走迷宫,岔路一个接着一个,终于迷路了。

他一个甩尾把车刹在一条小路边上,终于找到了一条直路,这时她已经离松林很近了。她催打坐骑冲进水里,越过泥沼,又从芦苇荡里抄小路冲过去。马儿敏捷得很,过不一会儿就摆脱了这种追逐,消失在松林里了。

德弗林飞速驶下了堤坝路,一下子冲进面前的沙丘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又落进白色细沙中,一只膝盖擦着地滑了老远。

莫莉·普莱尔坐在一棵松树底下,下巴搭在膝头上,在眺望大海。她身上穿得跟德弗林看见她时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顶蓝色的软帽,露出修得短短的亚麻色头发。一绺草从沙地上拱起,马儿跑去大嚼。

德弗林支起车,拣她边上坐了:“多谢上帝,天气真不错。”

她扭过头,淡淡道:“你怎么落后了?”

德弗林刚摘下帽子,正在擦汗,听到这话他惊讶地盯着她:“我怎么落后了·说什么呢,你这小……”

她却笑了。不止如此,她笑得简直前仰后合。德弗林也笑了:“老天爷啊,我肯定会一直记住你的,哪怕世界末日也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口音带着浓烈的诺福克风味,他仍然觉得很新鲜。

“噢,我家乡的一句老话。”他摸出一包烟,叼了一支,“你抽烟吗?”

“不抽。”

“那是好事。它会阻碍你发育的,你还是水灵灵的青春少女呢。”

“我十七了,告诉你吧,”她说,“到二月份就十八岁了。”

德弗林把火柴凑到烟前点着,把手枕着头仰在地上,拉过帽檐挡住眼睛,然后说道:“二月几号?”

“二十二号。”

“哦,是条小鱼儿,是吧?双鱼座。我们一定很合得来,我是天蝎座。顺便提一句,你可千万别嫁给处女座啊。就比方说阿瑟吧,我现在真有种预感,他就是处女座。我要是你,就一定小心点儿。”

“阿瑟?”她说,“你是说阿瑟·西摩尔吗?你疯了吧?”

“不,但我觉得他疯了。”德弗林答道,然后又说,“又纯洁,又干净,完美无瑕,不过分热辣,当然这最后一点对我来说稍有点遗憾啦。”

她扭过脸,低下头,看着他。她身上那件老旧的大衣敞了一条缝隙出来。她的双乳浑圆结实,身上那件棉衬衫都快要绷不住它们了。

“噢,宝贝儿小丫头,你要是不注意饮食,一两年之后体重就是个大问题喽。”

她眨了眨眼,向下一看,本能地拉紧了自己的大衣:“流氓!”她说,然而语调却弱了下来。她又看到他的嘴唇翕动着,于是俯下身贴到那顶鸭舌帽的帽檐下去听。“你取笑我!”她抢过他的帽子,掷了出去。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莫莉·普莱尔?”他伸出一只手去挡,“不,不要回答。”

她又坐回树下,手插进口袋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乔治·王尔德告诉我的,在酒馆里。”

“噢,我明白了。那阿瑟——他也在?”

“可以这么说。我有一种感觉,他似乎把你当成了他的私人财产。”

“让他见鬼去吧,”她突然恨声说道,“我谁的也不是。”

他仰面朝天地看着她,香烟叼在他的嘴角。他笑着说:“你的鼻子有点儿翻,有人跟你说过吗?还有,你要是生气了,嘴角就会向下咧。”

他有点儿过分了,这些话触到了她内心里最隐秘的痛处。她涨红了脸强辩道:“噢,我长得真是太丑了,德弗林先生。我在豪尔特的舞会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一个邀请我的人都没有。没人注意我,这种事太常见不过了。当然,您肯定不会忍心让我一个人虚度潮乎乎的周六晚上。但是您这种人啊,有总比没有好吧。”

她站起身,德弗林却拽住了她的脚踝,按倒了她。她挣扎,他用强壮的胳膊压住她,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会?”

“别胡思乱想。谁都知道你。这里每一点芝麻小事大家都知道。”

“告诉你几个事情,”他撑着自己的胳膊肘,偎着她躺下,“你根本连一件关于我的事都不知道,因为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明白,其实相比潮乎乎的周六晚上,我更喜欢秋天下午的松树底下;另外,沙子永远是无孔不入的。”她的身子僵住了。他短促地亲了她的嘴角然后闪开,说,“趁我还没头脑发昏之前,快走。”

她抓起帽子,一跃而起,去抓马辔头。她转身盯着他,一脸严肃;可她翻身骑上马背,却笑了:“他们告诉我说爱尔兰人都是疯子。现在我相信了。周日晚上我去望弥撒,你去吗?”

“你看我像是会去吗?”

马儿跺着地,原地转圈子。她稳稳地拉住缰绳:“像。”她郑重其事地说,“我想你会去的。”说罢,一夹马腹跑开了。

“噢,你这个笨蛋,利亚姆。”德弗林骑上摩托车,沿着沙丘,穿过树林,来到了路上,“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

他从主堤顶上往回驶去,一路平淡无奇,然后把车推进谷仓。他从门前石板下面摸出钥匙,进了屋子,挂好霰弹枪,走进厨房,解开衣扣,忽然怔住了——桌子上有一罐牛奶和一只白色的碗,里面是一打鸡蛋。

“圣母玛利亚,”他喃喃道,“你显灵了?”

他轻轻地用一只手指碰了碰那只碗。可他终于回身脱下大衣的时候,脸上满是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