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一个意外的巧合,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二十二日正是与卡纳里斯见面后整一周的日子。这天早上,拉德尔正在自己桌前翻阅一大堆文件,这些文件都是他去巴黎出了三天差而攒下的。

他情绪不高。抬眼见霍夫尔开门进来,他皱皱眉头不耐烦道:“上帝啊,卡尔,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又怎么啦这是?”

“抱歉,中校。不过我刚注意到一份报告,你可能感兴趣。”

“哪儿来的?”

“谍报一处。”

一处是负责国外间谍行动的部门,拉德尔实在对此提不起什么兴趣。霍夫尔把硬纸文件夹抱在胸前,站在那儿等着。拉德尔叹口气,撂下了笔:“好吧好吧,说说什么情况。”

霍夫尔把文件在他面前摊开:“英国方面特工发来的最新报告,代号‘八哥’。”

拉德尔从桌面上的烟夹子里摸烟时,顺便瞥了一眼扉页:“乔安娜·格雷。”

“中校,她被部署在诺福克郡东北部沿海的地方。那是个叫做斯塔德利的小村子。”

“老天,”拉德尔突然来了兴致,“这不就是那个摸到了‘双簧管’系统技术细节的女人吗?”他草草地翻了前面的两三页,皱起了眉头,“这也太多了吧,她怎么搞出来的?”

“她在西班牙大使馆有个绝妙的接头人,可以把她发过来的情报用外交邮包送过来,跟普通邮件差不多了。我们一般三日一取。”

“不错。”拉德尔说,“她多长时间报告一次?”

“一个月一次。她还有无线电,不过很少用。但她还是按照标准规程,每周把频道接通三次,每次一小时,以防万一。她在我们这边的接头人是梅耶上尉。”

“好的,卡尔,”拉德尔说,“来点儿咖啡。我读一读。”

“中校,我用红笔把有意思的段落标出来了,在第三页。我还准备了一张英国人画的大比例尺炮兵测绘地图。”说罢,霍夫尔出去了。

报告组织得很有头绪,言简意赅,信息量很大。里面有当地基本状况的简述、沃什湾以南两支新进驻的美军B-17轰炸机中队的位置,还有谢灵厄姆附近一支B-24中队的位置。内容毫不花哨,字字都是有用情报。他翻到第三页、看到红笔画线的那一段话时,不由得精神一振,心里激动了一下。

相当简练: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将于十一月六日星期六上午视察沃什湾附近皇家空军轰炸机指挥部的一处基地;同日晚些时候,他将视察金斯林附近的一所工厂,并向工人们作个简单的演讲。

然后就是最有意思的部分了。他并不会回伦敦,而是打算到亨利·威洛比爵士家中过周末。这位爵士的家在斯塔德利庄园,离斯塔德利村只有五英里远。这纯粹是一次私人访问,详情不会披露。村子里的人对这次造访当然一无所知,但是退休海军指挥官亨利爵士对他的密友乔安娜·格雷女士,就这个秘密显然毫无保留。

有那么一会儿,拉德尔就坐在那儿盯着这份报告,脑子在想。少顷他展开了霍夫尔提供的军事地图。门开了,霍夫尔端着咖啡进来。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倒上一杯后站在一旁候着,不动声色。

拉德尔抬头道:“行了你这家伙,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儿。我知道你知道。”

“没问题,中校。”霍夫尔伸出手指点在了沃什湾上,然后沿着海岸线往南移,“这里就是斯塔德利村,这是布雷肯尼和克雷,都贴着海岸,构成了一个三角。格雷女士在战前写过关于此地的报告,我看过一遍。这是个偏远的地方——绝对的穷乡僻壤。只有大沙滩和盐沼构成的海岸线而已。”

拉德尔坐着,盯在地图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做出了决定:“找汉斯·梅耶来。我要跟他谈谈。但是不许给他透露任何的口风。”

“是,中校。”

霍夫尔正要开门。“还有,卡尔,”拉德尔又补充道,“我还要她的每一份报告,还有整个这片地区的所有消息。”

门关上了,一切突然重归寂静。他摸出一根烟。还是老样子,苏联烟,一半儿烟叶,另一半儿是硬纸烟卷。很多在东线作战的人觉得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假货,但拉德尔喜欢,所以他才抽这种烟。太烈了,呛得他直咳嗽,但他无所谓——鉴于他的伤势,很多大夫早都说他没几年好活了。

他走到窗边,莫名地悲从中来。根本就是一场闹剧。元首、希姆莱、卡纳里斯——就跟中国的皮影戏一样,没一样是客观实在的,没一样是真的,更别提这个蠢主意——这个关于丘吉尔的破行动了。东线战场上好小伙子们死了成千上万,他却在这儿搞这种毫无结果的花架子。

他没来由地对自己满心厌恶和愤怒,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拉了回来。进来的这个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多尼哥粗花呢料子的外套。他的灰色头发蓬乱不洁,脸上的眼镜框使他看上去古里古怪。

“啊,梅耶来了。你好啊。”

汉斯·梅耶五十岁光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就已经是一名潜艇指挥官了,是德国海军最为青年翘楚的一批。一九二二年之后,他彻底投身于情报工作。他的头脑比外表看起来要敏锐多了。

“中校。”他正式地向长官致意。

“坐吧,朋友,坐。”拉德尔拉过一把椅子。“我在看你手下的特工‘八哥’送来的最新报告。写得很精彩。”

“哦,确实。”梅耶摘下眼镜,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绢擦拭起来,“乔安娜·格雷,很出色。”

“说说她。”

梅耶滞了一下,微微蹙眉道:“不知道中校想听哪些方面呢?”

“有什么说什么!”拉德尔说。

梅耶好一阵子没说话,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问清缘故,想想还是算了。他把眼镜重新戴上,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