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和妈妈的关系更糟了。

不,其实妈妈好几次都想做出让步,是我太固执,冷冰冰地拒绝了她。按理说,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女之间,不可能出现冷战,可我越来越叛逆,结果使得只有两个人的家变得气氛越来越凝重起来。

和小玲美的相遇,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具体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樱花凋谢的时节,四月中旬吧。

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到放学回家时已经停了,还出了太阳。我和小伙伴分手后,独自一人往家走。我看到偌大的运动场旁边站着个小女孩,看上去六七岁,剪着娃娃头,眼睛水灵灵的,特别可爱。我走过她旁边时,她突然指着把雨伞对我说:“你看,这个多好玩啊。”

那是把成年男性使用的伞,她拿着伞柄,对我露出天真的笑容。她的门牙掉了一颗。

“嗯?有什么好玩的?”

一时间,我不知她想干什么,满腹狐疑。但看到她无邪的笑脸,我还是接过了那把伞。原来是把按一下就会打开的伞。

“你按下开关,打开看看。”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听从她的话,“啪”的一声按开了雨伞。

黑色雨伞打开了,伴随着“啪”的声响,无数樱花花瓣从中弹出,在空中到处飘舞。

“好看吗?这是小玲美发明的!叫‘全自动散花机’。”女孩开心地说,还拉起我的手,朝运动场跑。

我住的小区有五十多栋居民楼,附近修建了好几座公园和运动场,我们去的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两所学校那么大。围绕着运动场,种植了很多樱花树,每年花开时节,小区外的人也会慕名前来赏花,已成了有名的景点。那时,樱花已经落尽,但树下仍积满了厚厚的花瓣,如同粉红色地毯一般。

“这样就更漂亮啦!”

小女孩合上伞,从地上抓起一撮花瓣撒进去,接着快速举过头顶,按下开关。雨伞应声展开,花瓣再次飞舞而下。可能是花瓣被雨水打湿,好几片樱花沾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和脸上,看着更惹人怜爱了。

“天啊,太好看了!”我望着飘舞的花瓣,开心地说。

“姐姐,你也试试看。”

“我的伞不是自动伞,不知道行不行?”

我蛮喜欢这女孩,想陪她玩会儿,就试着在自己的雨伞里也放了些花瓣。然后,我使出全力,用手瞬间撑开雨伞。可能是力量不够,花瓣没能飞舞起来。

“那,我把‘全自动散花机’借给你吧。”小女孩说着,把男式雨伞递给我。

我感激地接过伞,在里面放入大量花瓣,像她刚才做的那样把伞举过头顶,按下开关。

“啪!”

花瓣伴随着沉闷的声音漫天飘舞。小女孩见状,高兴地拍着手跳了起来。

“姐姐好厉害啊!”

“这个……用干花瓣是关键。”

这时候,我已注意到小女孩似乎有轻度智障。再仔细回想一下,我好像在公园和路上也见过她几次。

我和小女孩一起玩了好一会儿“全自动散花机”。虽然无聊,但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我开心极了。

“我叫小松玲美,姐姐呢?”

“木崎弘美。”

“崎崎罗美?”这个叫玲美的小女孩,撩起耳边的头发反问道。她耳朵后面戴着个大大的肉色助听器。

“没事,就叫我罗美吧!不过,崎崎好绕口呀。”

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很像少女漫画中的主角。而且,罗美和弘美,多像两姐妹的名字啊。

之后,我和小玲美便经常在小区里碰面。

她一见到我,就会马上跑来,嘴里还甜甜地叫着:“弘美姐姐……”自从和妈妈开始冷战后,我们就再没亲密聊天,打闹嬉戏了。而如今,我在小玲美这里找到了慰藉。原来,我也不过是外表伪装得很坚强而已,内心依旧孤独难耐。

“弘美姐姐,你真温柔。”

每次我用梳子给她梳理吹乱的头发,或者给她擦洗沾满泥巴的膝盖时,小玲美都会这样说。可是,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就会如针扎一般疼痛。

我怎么可能是温柔的人……

如果我温柔,为什么会干预妈妈的幸福生活?为什么会执拗到不正面跟妈妈说话?

我和妈妈的关系恶化后,中田先生来我们家的次数便明显减少了。

即使他偶尔来,我也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连招呼都不打。第二天,看到桌子上摆着他带来的蛋糕等礼物,我也会故意扔进垃圾箱。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个内心贫瘠的孩子,有点理由就缠着妈妈不放。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这样,妈妈一定会丢下我,跟中田先生远走高飞吧。

其实我自己也清楚,那样做是不对的。

妈妈为了爸爸,为了我,真是含辛茹苦。所以,她选择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应该支持。只需我的一句话,妈妈就能高兴。为什么那时候,我就是不点头同意呢?

我讨厌妈妈被别人抢走,也不愿让爸爸和妈妈再无复合的机会。或许妈妈确实很厌恶爸爸,但我并不讨厌他。

爸爸或许的确是个无药可救的人,可他对我一直很温柔,我们有很多快乐的回忆。他和妈妈一样,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不论要我等多少年我都愿意。如果中田先生把妈妈带走,我的希望就只能是奢望了。所以,我实在无法坦然接受。

然而,我的想法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说起来,这居然还和超能力有关。

大概是六月份吧,那天,也是从早上开始下雨,而且雨势特别大,我平时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对面的公寓,可那天什么都看不清,直到夜里,雨势也没减弱的迹象,真不愧是梅雨季啊。

因为妈妈打电话说晚上要加班,会晚些回来,于是我一个人吃了晚饭,怅然若失地站在阳台上,聆听着雨声。当时已将近夜里十点,我固执地认为,妈妈其实是以加班为借口,在和中田先生约会……

不知不觉,我悄悄闭上眼,开始倾听雨声。

和妈妈冷战以来,我再没用过超能力。因为每次听到的都是寂寞的话语,搞得自己也心情低落,于是我封存(这样说似乎有些夸张)了这种能力。

虽然久未使用,但当我像以前那样用心倾听无数雨滴交织而成的音阶时,那不可思议的声音照旧依稀传来。

看样子,明天也会下大雨啊,野炊去不成了吧……

他现在过得怎样?一定把我忘了吧……

傻瓜!你为什么要自杀……

一如既往地,这世界充满了悲叹。

而实际上,一定有更多的悲伤是我听不到的吧!好在我接收不到,也不会进入大脑影响我的心情。也许我能听到的,只是无数哀叹中,和我的波长相吻合的声音,而且可能与地点、距离有关,但更详细的规律我还没发现。

没办法……算了吧……

在阳台上站了五分钟后,我突然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我一惊,差点睁开眼睛,好在我及时稳住情绪,才没乱阵脚。因为一旦睁眼,注意力就会被打断,必须得重新开始接收信号,而能不能再次听到同样的声音,我就不知道了。

那孩子现在八成还是喜欢那个人……在她心里,只有那个人才是她的爸爸……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她爸爸是有了别的女人才离开家的……

我也真傻,都是这么大孩子的妈了,还做白日梦……要是弘美能变得像以前一样开朗,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我再也控制不住,睁开了双眼。

刚才那声音,是妈妈?

没错,她的确提到了弘美。不过,叫这名字的人,世上应该有很多吧?

我正想着,听到玄关门被打开,这回真是妈妈的声音了:“我回来了。”

妈妈急匆匆地走进门,在玄关擦拭衣服。

“下得真大啊!那河水涨了老高。”

“你回来啦?”我说完就径直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