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来自医院的消息说白汤子受伤住院,于是我招了一部出租车。我不知道本该出外买东西的她,为何会在夜店暍醉酒,还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不过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要阻止她酗酒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为何不能酗酒呢?为何非得好好生活不可呢?我无法回答她这些问题。

虽然已经过了会客时间,不过当我报上白汤子的名字时,对方还是让我进去探病。以帘子隔出六张病床的房间里,她就躺在最靠近门边的那张病床上。白汤子的右肩和右脚都绑上绷带,她一看见我便放下手上的杂志。我问她说:“妳没事吧?”但从许多方面来看,我都明白她其实是有事的。

“对不起。”

“妳不必向我道歉。还好只是受了点伤而已。”

她没有上妆的模样我应该已经看过不少次才对,但是看到她苍白、无精打采的表情,我还是感到有些讶异。她头发很乱,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还带有酒味。我从未看过她如此虚弱、毫无抵抗的模样。我移开视线并想抽根烟,这才想起这个地方是禁烟的。她怔怔地望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我脑海中想着自己大概死了,想不到却受到无意识的保护。很傻吧!”

“别说了!”

听我这么一说,她低下头,像是紧张似地颤抖着肩膀,呼吸不太规律。我似乎也受到她的不安感染,感觉微微增强的压迫感勒紧喉咙。

“我好害怕喔!这是我第二次从楼梯上摔下来……。我想起来了。我怀孕的时候曾经被人从后面推过……。孩子的父亲因为一点小事生气就从背后推我。”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我和孩子都平安无事。幸好当时肚子还不是很大,医生还说是奇迹。想不到孩子生下来时竟然夭折……。真是可怜的孩子。曾经奇迹似地被救活,后来竟然死了……。为什么对比自己力气小的人,出手竟然那么狠呢?当时被推的那种感觉,我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好像又再次经历了那种感觉,非常恐怖。”

她的眼睛依然看着下面,没有抬起头来。

“通常施暴的人,都会选择比自己弱小的对象,正因为对方弱小,才有胜算。正因为有胜算,所以才会动手。真是卑鄙啊!”

“……说得也是。抱歉,净说些我的事情。”

“咦?啊……,没关系。妳不必放在心上。”

白色的床单上有轻微的皱折,皱折上的阴影有着清晰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好几个人的样貌。每次只要白汤子一移动身体,皱折脸型便会发出奇妙的丑陋笑容。我移开视线。

“妳有保险吗?”

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才会问这么公式化的事情。但是,才一开口我立刻就后侮了。她静静地摇摇头。

“是吗?不要紧,别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呢?是我自己蠢,自己要受伤的。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想办法,妳要想什么办法?”

“女人只要想赚钱的话,马上就可以赚得到。不过,男人也一样啦!”

她想笑,但却没有力气,听起来像是在叹气。

“没关系,我还有钱。大不了把存款里的钱全部花光,反正钱对我来说也没用。要是妳拒绝的话,我就随便乱花喔!”

“你的钱不是几乎都花光了吗?”

“我会想办法的。真的没关系。就如同妳说的,只要有心想赚钱的话,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

听我这么一说,只见她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觉得你最近开始变得有点自暴自弃。毕竟你根本没有理由为我这么做,不是吗?我不是专指这件事,而是只要有人为我做什么事,我就会感到焦虑。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那才是我要说的呢——酒……妳最好还是节制一下比较好。”

“嗯……,不过,我想我大概没有办法戒酒。以后我一定还会像个傻瓜似的做出一些蠢事来。”

隔壁的帘幕微微晃动,感觉好像有人。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感觉好像全病房的人都在侧耳倾听我们之间的对话。一想到对方可能对我们很感兴趣,就让我感到心绪不宁。我有一种懊恼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尽量压抑自己的焦虑不表现出来。我在脑海中喃喃自语,她不是那种被人瞧不起的人。虽然我不知道病房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不过我想说的是,她比你们要好太多了。

“要是不暍醉酒的话,我就无法冷静下来。但是,就算暍了酒之后,也无法改变什么。”

“那就没办法啰!”我笑了,想改变一下气氛。“我会奉陪到底的。”

“为什么?我看我们还是分手算了。这样无论是对你,或是对今后的我来说都会比较好。”

“妳不过是受了点伤而已,没那么严重啦!更何况我们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护士进来告诉我熄灯的时间到了。我点点头,双眼依然望着白汤子。

“总之,妳不用担心钱的事情。需不需要我为妳带些什么东西过来?”

“……帮我带书吧!你不是看过很多书吗?待在这里简直无聊得要命。”

“我的书都是一些灰色思想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如此说道,同时微微一笑。

“或许有种救赎的感觉吧!至少让你知道喜欢胡思乱想,或认为跟世界很难相处的人,不光只有自己而已。”

“嗯……,虽然我不太明白妳的意思。不过,我会帮妳带东西过来,还有一些换洗的衣物。”

由于护士再次催促,于是我只好离开病房。看到白汤子似乎还有话要对我说的样子,我决定明天再来探病。护士针对白汤子的事对我提出许多忠告。像是帮她加入保险之类的事,还有虽然尚未检查还不清楚,不过她的身体似乎有酒精中毒的迹象,以及她被送来时的样子不太对劲等等,她那亲切诚恳的口气没完没了。虽然我可以理解护士的一番好意,不过我还是加快脚步离开医院。

回到住的地方,我喝了好一会的酒。从以前就知道她暗藏威士忌的地方。虽然那是不可能一天就喝光的量,但我还是一面把酒倒人酒杯,一面不停地喝着。不过,我心里非常清楚,就算我把这瓶酒喝光,她还是会再继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