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名叫浴室的咖啡馆在肖尔迪奇区。咖啡馆用鳄梨色的塑料和七十年代产的橙色砖头作为装饰,一进门她就从一面大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打量着那个穿着冲锋衣的面黄肌瘦的女人,眼周布满了皱纹,因为连日暴露在医院的荧光灯下,肤色暗沉,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老肯特路的下等酒馆坐了一夜的缘故。

“你好。”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大胡子男人从她身边经过。

她颤颤巍巍地走进大厅。这里有用废旧的浴室设施改造的枝形吊灯,用墙隔出来的两个浴室里摆着巨大的三脚架。她打量着这地方,感觉奇怪极了。

直到安东举起手,她才看见他。他坐在大镜面橱柜改造成的餐桌前。他穿着一件皮夹克。他理了一个醒目别致的发型,她走近些才发现,他右耳垂上还有一只亮晶晶的耳钉。

“你好呀。”她说着,垂下眼睛打量他,“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起身,轻吻了她的脸颊。他们坐下的时候,椅子在砖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你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他问。

她想弄明白他的问题,不禁皱起眉头。“噢,”她说,“事实上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双胞胎妹妹,名叫海伦·萨里斯。对不起,上次遇见时,因为不太方便,所以对你说她是我的朋友。这星期早些时候,她去世了,因为血栓。事后解剖证明了这个猜测。你大概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这事儿的只言片语。”

安东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理解。

“理解。”他咳嗽了一声,“葬礼在什么时候?”

“我——”她皱了皱眉,“我不清楚。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去。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邀请。”

安东眯起眼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邀请?”

“是的。事情很复杂,你懂的。家里的事。”她脸上的表情开始不受控制,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明朗的微笑的表情,“好吧,别管这件事了,你呢?你爸爸怎么样了?”

安东一声叹息。“他去世了,三个星期前。”他说,“事实上,就在我遇见你的那天。那日子真古怪。的确有些吓人,但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放在面前的橱柜桌上的手机突然闪了起来。“米歇尔”,屏幕上显示。

“对不起。”安东说着,把手机举到耳边,转过脸,背对着桌子。“你好。”他轻声说,“嗯。嗯。我现在正和她在一起……”他回头瞥了她一眼,“不会很久。我估计大约需要五分钟……嗯……我不知道。泰现在如何?……好的,甜心。拜拜。”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很抱歉。”他说,“是……实话实说吧,是我的男朋友打来的。”他挤出一丝微笑,露出了门牙之间的缝,这表情让他显得有点呆。

服务员走到他们桌边。那是一个涂着红色唇膏的年轻女孩,头上别着“胜利”字样的发饰,穿着法兰绒晨衣。

他们点了零度可乐和橙汁。

“那么你现在住在哪里?”穿着拖鞋的服务员离开后,斯玛吉问。

“事实上,就在路口。”安东说,“一套小小的可爱的带阁楼的公寓。过去是个黑工厂或者其他的什么。你也清楚的,用的我爸的钱。好吧,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但是,老实讲吧,确实给我了许多新的机会。”

他满怀悲伤,没有再说下去。

“你呢?”他提问的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把杯子随意地撂在他们的桌子上,“你现在住在哪儿?”

斯玛吉想起沃尔沃兹街上外观寒碜的公寓,还有下等酒馆的福米卡餐桌。

“我还在计划。”她说,“日子不好过。”

安东点了点头:“好吧,直说吧,我想见你,是因为我有东西要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纸,放在桌上,“还记得你的作品吗?那座钟楼?好吧,已经卖掉了。就在你离开……锐锋不久。这事儿让我懊悔了很久。包括警察还有其他事。还有媒体上关于你妹妹的报道。你过了一段地狱般的日子。我一直希望能遇见你,后来真的在医院遇见了,好吧,现在你该拿到你应得的分红了。”他用手指了指那张纸,“这不是全部。”他说,“生意不好的时候,挪用了一部分,但还会有一笔。不管怎样,至少现在,我觉得这笔钱够你重新开始了。经营工作室或者干点其他的什么,颜料啊,耗材啊。做你想做的事。”

斯玛吉举起手。“真的吗?你真好,安东。”她说,“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她抿了一口橙汁。有点酸,她吸了吸嘴。“另外,我现在想和过去做个了断。”她说,“我想找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身世清白的新生活。”

安东凑近了些。“这不是施舍。”他说,“这笔钱是你赚的。拿着吧,不管你是自己留着还是给其他人,随便你怎么花,这是你的权利。但你至少先收下。如果你不要,我会过意不去的。”

他把支票推到她面前,她却向后退,眼里透着慌张。她不会回去了。她也不想过去来找她。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她真的渴望彻底的自由。

“对不起。”她说着,站起身,“我最好还是走吧。我不该来的。谢谢你的饮料。”

她转身,往出口走去,几乎撞上一位穿着家居服扎着头巾的服务员,她正端着满满一盘樱桃白兰地。酒杯撞翻了,有酒水洒到地板上,那个女孩不禁咬紧嘴唇。

外面,苍白的日子正在迎接她:白色的天空,四处都是匆忙的行人。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这时,她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安东站在她身边。

“对不起。”他说,“我知道不容易。但相信我,我知道那种希望轻装上路重新开始的感觉。但事实上,你懂的,过去并不总是坏的。有时候过去也会带来好的结果。”

他把支票放在她手里:“至少收下它。哪怕烧了,用在邪教祭典上,随便你怎么处理,只要你想清楚就行。”

他拍了拍她的胳膊:“你会重新振作起来,对吗?”

她点点头。

“好的。”他说,“那么,多保重了。”

他往主街的方向走去。走到最近的路灯附近时,他转过身。

“去参加你妹妹的葬礼吧。”他喊道。

她目送他离开。支票还躺在她的两根手指之间。光滑的脆弱的纸片。她把它翻了过来,打开。姓名栏是空的,但下面有一长串笔迹,是六万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