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时钟显示,只过去了三个小时,外面已经黑了。灯光昏暗,机器嗡嗡地忙碌着,发出压抑的叹息。夜色就像毯子一样罩住了所有事物,于是声音也变得微弱。如果她现在伸出脑袋打量,就可以发现走廊就和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空无一人,病态,阴冷。但斯玛吉只是在靠窗的位置眨着眼睛。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睡着了?为什么他们没有把自己赶走?
伴随着通风机的叹息,房间也在一张一翕。她仿佛看见了其他的房间——尼克和海丽的阁楼,沃尔沃兹的小楼里的卧室,公寓里的某个隔间,贝丽尔的房间,甚至还有许多年前,妈妈的房子里,两个女孩肩并肩睡了很久的卧房。所有的房间里放的都是单人床,只有一个例外:阿姆斯特丹的公寓。但没有一间屋子真正属于她。
她用力闭上眼睛,试图摆脱那些回忆,摇了摇头。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看见海丽正看着自己。
“你好。”海丽说。
“你好。”斯玛吉说。她完全被镇住了,四肢僵硬。
海丽皱了皱鼻子。“好了,该翻开书了。”她说。
斯玛吉没有回应。时间凝固了。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陶瓷做的,她的动作稍微有差错,一切都会销毁。
“你一定很恨我。”最后,是海丽先开口,刻意回避了伤人的句子。
斯玛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塑料封面在她身下发出噗噗的声响。她想起那封字迹潦草的信。
“不。”她说,“我的确恨过,但现在没有了。”
海丽点点头,心领神会。
“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她说着,声音短促微弱。
“因为爸爸,”斯玛吉早就猜到了,“因为你看到的那些事。”
海丽垂下头。
“我没有力量做回过去的她,”她说,“做那个艾丽。我没法再那样生活下去。”
她停下来,插在她喉咙里的管子反射着光芒。斯玛吉这才想起来,她应该呼叫其他人,告诉工作人员海丽已经醒过来了。但她害怕发生不该让其他人目睹的事。犹豫了很久,她仍旧没有下定决心。
“我也不行。”斯玛吉说,“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事情被弄得一团糟。该死的,我进了监狱。好吧,也不是真的监狱,但也差不多了,甚至更糟糕些。”
“是的。”海丽说,“你逃走了。”
斯玛吉闭上眼睛。
“我们过去玩得很开心,对吗?”海丽继续说,“这些事发生之前,我们的确有过快乐时光。去多尔斯旅行……在公园里骑自行车,就在他去世前不久。他的确给了我们许多。你记得吗,他把那家商店的短袖上衣一样买了一件。”
“因为每个颜色他都喜欢。”斯玛吉说。
“有一我们回到家,发现客厅里摆满了可爱的玩具——”
“因为他觉得我们俩会孤单。”斯玛吉有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长着塑料眼睛的填充动物玩具露出呆呆的笑容,她们快乐地欢呼着,双手搂住妈妈的脑袋。
“他像那些儿童节目里的角色。”海丽说,“法力无边。头脑里不只有生活而已。我和……和海洛伊斯看那些节目时,总是想到他。现实对他而言太残酷了。他就应该活在故事里,但造物主的想象力似乎枯竭了,于是他也从现实世界消失了。”
斯玛吉点点头。是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一位白日梦想家,马吉卡先生。
海丽颤抖地呼吸着,用手轻抚着喉咙插管子的地方。“我留了一幅他的画。”她说,“有一天妈妈清空了储藏室,把他的画全拿到花园里烧掉了。那是一小堆火,和他一样,闪耀了片刻就熄灭了。我把这幅画藏在我们的卧室的衣柜后面,现在放在我家阁楼上。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以防……你懂的。”
斯玛吉向前弯下身子,握住她妹妹的手,摸起来很凉,很软。
“我很抱歉。”她说。
海丽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我为我们做的那些事道歉。我、玛丽、还有妈妈,我必须承认,甚至还有爸爸——是我们让艾丽经历了这一切。”
海丽摇了摇头,管子微微泛光。
“你只是做了你乐意的事。”她用某种带着距离感的语气说,“我们都尽力了。很多时候只能这样。”
斯玛吉看着海丽,瘦弱的海丽——双颊高耸的颧骨,喉部颤动。她看见了,痛苦写在她身上。她被同情击中了,她想弯下腰抱起她妹妹,把她带回小屋子里靠墙的小床,把一切打理得充满活力,试着把过去就像小孩子涂鸦一样彻底抹掉,重新再来。
“艾米丽的事,真让人遗憾。”你说着,哽咽起来,“没有了孩子……我……”
海丽又摇了摇头。她张开嘴想要回应,但只发出高高的尖锐的声音。斯玛吉凝视着她,莫名其妙地,她不得不透过泪水打量妹妹那张带着光晕的脸了。她抬起头,看着床边的监视器,上面只剩下一条平直的绿线。当她重新低下头时,妹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她和往常一样,面朝着天花板躺着。
窗户透进了一束束太阳光。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推开了床边的斯玛吉。她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独自坐着,手掌里海丽手指的温度逐渐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