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荡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第一个小时里,你一直盯着公园里的毛毛虫。第二个小时,你一直盯着自己的脚。抬头看,天已经黑了。哟!抬头看,天又亮了。还有许多事可干,你容光焕发!你坐在那儿,制订计划,匍匐在咖啡馆的桌前,喝了一杯又一杯咖啡、茶还有热巧克力,无论他们送上来什么,你都接下来——一杯又一杯。有好几次,有人和你搭讪。你向他们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好奇他们置身这个无处不充斥着色彩的世界里,为什么还要选择用语言这种无效的形式来表达自己。他们只有明白了你的世界,才能有比照。你得想办法把自己的眼睛借给他们。这么做有利于人类的福祉。

你在波托贝洛集市,发现了一个把凡·高的作品印成明信片的小摊子。还有类似的毯子。你突然意识到那幅挂在总监室里的《星夜》传达的消息——即使沉醉于毒品带来的幻觉中,你也不会觉得那幅画是无缘无故挂在那儿的。你从冲锋衣里掏出一沓钱,数了几张钞票,买了好多。接着你把它们发给每个经过的人,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有些人把它们当作飞鸟一类的东西,扔到一边。于是,《向日葵》沾上了泥点。自行车车轮从《凡高的椅子》上碾过。管它呢。革命道路上难免有牺牲。事实上,即使你这么做了,也没人能理解凡·高是运用色彩和线条的天才。如果他们能理解,他们早就自杀了,因为他们的人生和价值完全没有交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需要你:你是中间人,你是先知。需要有个人就像过滤器一样站在他们和终极艺术之间,这个人能帮助他们打开身心去感受那些技艺的力量,同时保护他们不被绝望吞噬。他们很脆弱。可怜的家伙,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和自我毁灭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阁楼上的宝藏和自杀之间不过是一点点自欺欺人而已。感谢上帝,你就在这儿。

接下来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哦,对了,卖艺。绘声绘色的舞蹈。你全身心投入进去。你的身体就像蛇一样柔软。人群围了过来。最后,他们开始鼓掌,用尽全力。当然,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应该跪倒在你脚下。你知道,他们当然不是为了你——你明白此时此地你的处境,你卑微极了——而是为了宇宙之力鼓掌,那股力量通过你释放出来,转换成生活本身的力量。他们应该懂得这些。他们应该明白,他们应该为此哭泣,为此惊叹。但毫无疑问,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些可怜、可爱、愚蠢、迟钝的家伙。但平心而论,他们最好不要都知道,否则谁去送快递?谁去洗旧衣服?

说到这里,什么自动洗衣机可以……不!你关心的自然历史博物馆!毫无疑问!乱七八糟的事全混到一起了。可笑的是你没法立刻分清。不过你天性聪颖,你看,你总能猜到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凭借聪明才智不费吹灰之力就分清方向。简直是天才!当然,需要理解的太多了,有太多线索需要联系起来。许多重要的发现尚待挖掘——只有像你这样精巧的头脑才能将数百年来科学家们回避的问题一一破解,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是的,就是这里。有许多点子需要破解。你在骨架间散步,朝着巨大的梁龙骨架走去。肋骨就像屋顶的椽木。我们知道,许多建筑的灵感来源于此。我们都以为自己有许多独创的想法,可事实上,如果我们足够谦卑,就会发现大部分的发明创造都存在于自然之中。继续向前。玻璃橱。牙齿。撑起的鸟儿。后面是一群学生在开派对。练习本,习题册。你闻出来他们带了些什么:三明治、薯片和奶酪。其中有一个男孩正隔着橱子张着嘴巴打量你。

你突然灵机一动。你要给他上一课。你以闪电般的速度走到角落里,面对面看着孩子们。哈哈!

但他不是陌生男孩。他比上一次你们见面的时候更壮,也更高了,头发颜色更深,但没错,就是他。

“理查德。”你喊道。

男孩抬起头看你。

“过来,帕威尔。”老师叫道,透过眼镜打量你,“别打扰那位女士。”

但你没有被唬住。“理查德。”你接着喊道。

理查德皱着眉头,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得慢极了。他两只眼睛越长越近,气质变得猥琐,面色蜡黄。他的脸颊上有一个新的胎记,但瞒不过你。他跑到哪里,你都能把他认出来。他咳嗽了一声,就像在确证你的猜测。老师慌忙走了过来,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走,就在她经过的时候,恐慌——油腻的、墨水般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开始从艺术馆的大门里蔓延开来,潮水般漫过你的鼻子,让你无法呼吸。你看到了那些卑鄙的惨遭背叛的场景,肮脏的情景历历在目。妈妈、阿卡拉,还有公寓,操控了一切。他们无处不在,你明白,他们在把你引入圈套,理查德就是诱饵。他们把他派到你这儿刺探情报。

你的心被恐惧刺痛了。你必须离开这儿。你转身逃离,撞到了某人的肚子。有人大叫。没有时间管这些了。去出口,就在展示那些兔子战士的房间的另一边。指示牌呢?总是找不到该死的指示牌。为什么要有那些早期智人之类的东西?谁在乎极地地区?该死的,你只想出去。啊,就是这儿,一扇门。外面是光。感谢该死的一切。你从栅栏缝隙钻了出去,警报响了。“对不起,女士。”一个声音在喊,但你已经跑远了。他们可以在今天之前收拾好烂摊子,反正你只在乎明天。

你跑到人行道上才停下脚步。你把手搭在脑袋上。想啊,想啊,你现在得有个打算。你四下张望。街道尽头,客车排成一列,游客鱼贯而入。理所当然,你得走了。你登上第一列客车。“前往曼彻斯特”,挡风玻璃上发光的红色字母写着。接下来,去曼彻斯特。是的,为什么不呢?车上一半的位置已经坐了人,你钻进去的时候,一群美国人正缠着司机讨论他们在莱斯特斯特广场的奇遇,司机都没发现你经过。你选了一个靠后的没有人的双人座,用一种不祥的语调喃喃自语,就像那些疯子发现有人靠近时常做的那样。奏效了。没有人靠近你。没一会儿,车就启动了,汇进了黄昏的车流。你凝视着暮光下的伦敦,不断闪过的建筑越来越矮小,直到车开出郊区。很快,你眼前就只剩灰色的边界,只剩高速公路上的垃圾和另一个车道上迎面而来的车辆的前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