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你去总监办公室。一直以来,他们都会把你叫进去,谈论你。很多时候都是当着你的面,但这次不一样,感觉更正式。整个医生团队由安格、总监还有一个你过去没有见过的女人组成。
“艾丽,见到你很高兴。”总监说着,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和那些蹩脚的教育片里求职面试的男人一模一样。
“好吧。”总监说,“艾丽,你也知道,我们在讨论你接下来该怎么办,下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就是严格意义上的成年人了。”
成年人,一个古怪的词。你对它没有什么完整的认识。成——年人。听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生物,像是某种视力极差的长在泥沼里的带球茎的东西。你想着,下次去画室可以给这东西画一张素描。
你专心致志地构思着“年人”的外形,以至于忽略了总监接下来的话。直到他停下来,房间里充斥着某种令人振奋的寂静,你才意识到你似乎错过了什么。
“对不起。”你小心地说,“我没听懂。”
“好吧。”总监说着,把手高高举起,挪了挪椅子,他头顶上有一幅画,画里的火焰在冲你挤眉弄眼。你真希望他们把这幅精美却古怪的画挂在别处。它应该被称赞、被欣赏,而不是被钉在盆栽植物后面,盯着一摞摞表格。你很想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
“我们过去几个星期和你聊过。”总监继续说,“你的进步让我们刮目相看——你让自己沉浸在艺术之中,成果丰硕——我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继续引导和帮助你——嗯,融入社会了。”
你眨巴着眼睛,在脑海里拼凑着这些词语,但就像把酒味软糖塞进计算器里一样,完全不奏效。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正在商量啊,艾丽,”安格激动地说,“下个月,你就要回归社会了。你就要自由了。”
陌生的女人噘着嘴:“从心理卫生方面讲,我们并不鼓励用‘自由’这个词。”
但你才懒得管她究竟鼓不鼓励,你正在努力理解塞进脑袋里那有十吨重的信息。他们什么时候和你提起过?你是不是把那些话当作了耳旁风?
“出去?”你说,“可我能去哪儿?”你的心就像模子里的树胶一样凝固起来,“我不回那儿。我不要回妈妈家。”
他们面面相觑。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总监说。他取下眼镜,手来回揉着眼睛。他脑袋上方挂着《星夜》,画面里的旋涡似乎正向你汹涌而来。“你大概还记得,你的父母也表达过这样的想法,嗯,不欢迎你回到他们家。
“所以我们提议先将你送到一个歇脚的地方,直到你找到一个长久的住所。”总监继续说,“安格拉斯会和你一起寻找合适的住所,帮你确认一些你需要了解的细节。她还会帮你申请一些你应得的福利,当然,最后我们希望你能找到一份工作,像其他正常的社会人一样自食其力。”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你在古老的教堂和市政厅里见到的石雕一样,矫饰、僵硬、令人费解。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另一个女人问道。
你看着她。你猜,她大概比你妈妈年轻五岁,因为很瘦的女人一到某个年纪,脖子就像火鸡一样露出骨头。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狡黠,是那种那些街头流浪汉在据理力争时或是在超市里推搡时才有的眼神。
你当然有很多问题。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坐在桌子的这一边,而他们在另一边。你想让他们告诉你“保持正常”的秘密和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想知道《老友记》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人被精致的绑带紧紧拴在暖气片上血流不止,还有被继父困在走廊尽头的女孩,她的脸被一顿暴揍,骨头碎成一摊烂泥,医生不得不使它们一片一片归位。
但你知道人们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他们喜欢简单的问题,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于是你不发一言。你耸耸肩,摇摇头,让他们设计你的未来,为你写下“未”字的那一横和“来”字的捺。他们会为你着想,无论如何,你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