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坐在海丽的床上,直到半夜,之前她在楼梯的平台处散了会儿步,然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她披上一件口袋已经从里面翻出来的脏衣服,溜了出来。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不得不走慢些,就像蹚水那样小心翼翼,她的身体似乎有点吃不消,经过门廊往右走就是楼梯的尽头了。

她在最高处停下来,听了听动静。只有附近的街道上传来车喇叭的声音。她沿着楼梯往下走,她听见某个房间里传来温柔的呼吸声,还有鼾声,是阿卡拉的鼾声。她用外套把自己裹紧,急忙往下走,谢天谢地,地板上铺的是厚地毯。

她穿过走廊,走到大门边,拔掉插销,但无论她怎么拉门,门都没有反应,大概是被某种重型锁锁牢了。她四下打量着,他们会把钥匙放在哪里呢?

屋子在黑暗中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身后是通往起居室的走廊,第一天晚上,她和阿卡拉坐在那儿,度过了一个尴尬的夜晚。那条走廊旁边还有一条走廊,黑魆魆的,还有通往下面的楼梯,拐角处也有楼梯。可惜这里没有挂衣钩或着挂衣架,没准某件外套的口袋里装着钥匙,摆着电话的书架上什么都没有。

她在木地板上踮起脚,走进另一条走廊。走廊里暗极了,但有橘黄色的光线从高高的法式窗户里透出来,洒在花园上方的露台上。光线正好照到了陈列室里,里面有一张长长的闪闪发光的桌子,桌上摆着许多用玻璃纸包好的东西。她凑近其中一个——一篮水果,用进口花卉装点着,绑着蝴蝶结——她看了看贴在上面的字条。“献给海伦。”她读道,“来自独立电视公司的全体成员。”

桌子附近的椅背上也没有外套,好在她发现了一只又长又矮的餐具柜。她打开第一扇小门,里面没有开胃菜——只有些盘子和杯子。第二扇门后面,是一排玻璃瓶,正推搡着,冲她挤眉弄眼。她的大脑本来是要钥匙,但很快被一种新的渴望占据了。她伸出手,拿起一瓶伏特加。她不认识这个牌子,但当她把瓶盖拿掉后,发现它闻起来浓郁醇厚。没有标明是什么等级的,但闻起来不错。

她闭上眼,把酒瓶对准嘴唇,幻想着酒流进身体的感觉——平静,让她运转的头脑暂时休息。只要一两口就能让她穿越伦敦,只要尝一尝就能让劳累的身体安歇。她举起手,把酒瓶斜过来,深吸一口气,然后——

“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一个声音说。

斯玛吉四下打量着。只见海洛伊斯穿着她的海绵宝宝睡衣站在走廊里,揉着眼睛。“噢。”她说,“我还以为你是妈妈,妈妈终于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顿时让人意识到她是那么瘦小年幼。

“对不起。”斯玛吉说。

“你在做什么?”海洛伊斯问。

斯玛吉看了眼酒瓶:“我只是……在检查。”

“你才不是。”海洛伊斯说着,走进房间,“你准备喝它。我看见了。”

“嘘。”斯玛吉说着,摇晃着胳膊,希望小女孩不要发火,“你这样会吵醒所有人的。”

“直接用酒瓶喝,是很不好的。”海洛伊斯继续说,“这样其他人就没法喝了。”她转身,从第一个门后的餐具柜里取出一个杯子。“给你。”她说着,开心地伸出手。

斯玛吉看着海洛伊斯的小手握住的茶杯。她的手指正好可以握住把手。“不,谢谢。”她平静地说,“我现在不渴了。”

她把酒瓶放了回去。

海洛伊斯卡穿着一双肖恩羊的拖鞋,趿拉着拖鞋在波斯地毯上走着:“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吗?”斯玛吉说,“回去睡觉。现在是午夜。”

海洛伊斯眯着眼,看着她:“你才不会回去睡觉。你这么说只是希望我快点走。”

“我没有。”

“你有。”

“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你现在还穿着外套。”

她们站在原地,凝视着彼此。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海洛伊斯动了起来,做了一个芭蕾舞的转身动作。“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看下艾米丽呢?”她问。

斯玛吉皱了皱眉头:“艾米丽?”

“我的妹妹。”海洛伊斯说。

“但是——”斯玛吉说。恐惧的感觉突然袭来,莫非在这个早熟的孩子的阴影里还生活着另一个孩子,她不禁退后半步。尼克不是明确告诉她只有一个孩子吗?她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她回忆起那段对话,但记得不清了。会不会是她理解错了?会不会是她听错了?会不是某个头脑里的声音告诉她的,于是她误以为只有一个孩子?

她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说,“今晚不行。而且,这么做准会吵醒所有人的。”

“不会的。”海洛伊斯说着,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我们静静地,小心点,就不会吵到任何人了。”

小女孩牵着她走回了大厅,她没有往楼梯那儿走,而是转身往下走,前往地下室。斯玛吉跟着她,感觉自己是在梦里,她被还有另一个小女孩的想法给迷住了,艾米丽,作为某个残酷游戏的牺牲品,正在这幢屋子深处的某个地方哆哆嗦嗦。

她们沿着台阶走着,拐了个弯,走进一间十分气派的厨房。她看见另一头隐约有一张桌子,天窗透进的光线照在桌上的那大盆鸢尾花上,留下触目的影子。房子中央是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操作台,上面的支架上挂着一套储物罐。一切都很干净整洁。她转过身,回过头,看着她,她看见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储物间,里面摆着大洗衣机,洗衣机上的红色灯光不断闪烁,像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

她凝视着黑暗,搜寻着那个瑟缩的身影,她的耳朵等待着抽噎或是一阵哭泣之后的喘息,但什么都没有。摆放工具的操作台上,只有空气,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那么艾米丽在哪儿?”她没法继续相信某个悲惨的角落里生活着另一个孩子,忍不住问道。

海洛伊斯咯咯笑了。“艾米丽怎么可能在厨房呢?”她说着,摇了摇脑袋,“她在这里干什么呢,你这个小傻瓜?”

她走到楼梯下的碗橱边,打开门,只见门后挂着一串钥匙。她摸索了一会儿,发出胜利的欢呼,她取出了一只带银饰的钥匙。接着,她蹦蹦跳跳地穿过房间,往圆顶另一头玻璃门走去。

她回过头,看着屋子另一头的斯玛吉。“跟我来。”她说着,向她示意。

她浑身都是谜,斯玛吉决定跟随她继续往前走,尽管一路上的影子几乎要将她吞没,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她当然应该想到那个孩子会在外面,可是如果是你置身这样的当口儿,你能去哪儿?她又去哪里了?摆在面前的事实让人抓狂。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海洛伊斯打开门,她们俩一起走到草坪上。她们四周是花园的外墙,墙壁拦住了周围的树木,于是可以看见干干净净的一小片天空。花朵在微风中颔首,往空气中释放夜的芬芳,某个地方还有一只小鸟,一只伴随着伦敦那无尽的黄昏降临尘世的小鸟仍在婉转歌唱。

海洛伊斯走到草坪边缘,那儿,八仙花和杜鹃花簇着,它们最外面的树杈交缠在一起,就像手牵着手,联合起来一般。“就是她了。”她说着,指了指那两丛花之间的空地。

斯玛吉凝视着那块空地——竭力想辨出那个小可怜儿的形状,想看到粟色头发的反光——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泥土,中间是微微隆起一个土包。她弯下腰,左看看,右看看——只看到灌木的叶子,还有一只破旧的塑料球,因为雨水,球已经慢慢地陷进泥土里。

“在哪儿?”她问。

“这儿。”海洛伊斯说着,指了指那块空地的正中央。

斯玛吉又重新看过去,发现她面前的一块石头其实是一块大理石,上面还摆了一个嵌着银色字母的罐子。上面刻着:“艾米丽·玛格丽特·戴维森。2012年8月20日至2012年10月29日。短暂地来过,却被我们永远地爱着。”

“噢。”我说。

“她生出来只花了一小会儿工夫。”海洛伊斯一边说,一边卷着睡衣的下摆,“但她的身体不好,现在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妈妈每天都会来这儿看她,但现在妈妈一直在睡觉,所以我会来看她。”她只用一只脚站着,伸出双手保持平衡。她抬起眼睛,看着斯玛吉,问:“你觉得妈妈什么时候会醒?”

“我不知道。”斯玛吉说,“我觉得要听医生的……”

“噢,够了,总是医生!”海洛伊斯说完,失去平衡,脚重重地砸到地上,“但医生是蠢猪!”

“嗯。”斯玛吉说。

海洛伊斯闭上一只眼睛,斜着眼瞥她:“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一天,我的身体也会变得糟糕,他们是不是也把我变成埋在地底下的一块石头?”

一阵清风拂过草地,弄乱了她的头发。

“这个问题太大了。”斯玛吉没有底气地说。

“不管怎样,你现在哪里也不会去,对吗?”海洛伊斯说着,小巧的手指在斯玛吉的手上滑来滑去,“你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或者一声‘再见’也不说就离开,对吗?这些事太蠢了。”

“我——”斯玛吉刚开口。

突然,海洛伊斯跳了起来。“跟我来。”她大喊道,“和我一起去小屋后面玩《爱探险的朵拉》里的游戏吧!”说完,她奔跑着,穿过草坪,公园的灯光闪烁着,她的鞋底也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