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她的胸牌上写着“尚泰勒”——说她很荣幸,因为半小时后她将接受教育改革团体联合会的访问。她说,目前关于两位失踪人员的工作取得了显著进展,所有迹象表明,事态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斯玛吉在想,如果耍花招让尼克相信自己愿意和他见面,她会不会就有机会脱身了,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说明实在太烦琐了。长话短说,这才是最好的对策。

她坐在昏暗的小房间里,看着女人的嘴巴就像机械娃娃一样一张一合。她猛然意识到,她所谓的准备并非完全可信。显然,她在说谎。这个女人努力表现出让人信赖的样子。一两分钟后,斯玛吉很高兴她没有说关于尼克的事情,她十分肯定,会有摄影机记录这一切。

他们排除了各种通常的假设。她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她想起冰箱是空的,已经见底了。“是的。”她说,就在尚泰勒慢慢用别扭的手写出答案的时候,斯玛吉则盯着房间的角角落落,想找到摄影机的红眼睛。但她什么都没发现,看见的不过是一张蜘蛛网和一张废弃的放射镜的包装。一无所获……

还有喝的吗?她不是一直在限制自己的酒量吗?

她交叠双腿,避开伤口,因为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她踩到了碎的伏特加酒瓶,把自己割伤了。“是的,现在好多了。”她坚定地说。

尚泰勒身体向前,十分友好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握着笔。她究竟为什么会想着摔酒瓶的呢?

他们就是这样逮住你的:假装是你的朋友,假装和你一样。教科书般经典。她可不是一个偏执狂。

她想了一会儿。“我要去公园里,喂鸭子。”她说。

这样做太蠢了,她几乎笑出来,但是尚泰勒点了点头,微笑着,奋笔疾书,好像她说的那些正是自己期待的。

这时候斯玛吉突然意识到尚泰勒的外套太小了。最上面的扣子几乎要裂开了。太明显了,这衣服不是她的。

那些声音呢?现在她还能听见吗?

“哦,没有。”她肯定地说,“好久没有听到了。”

(她本以为会有反驳的声音,但什么声音都没有。)

有偏执的想法吗?

斯玛吉耸了耸肩,露出一副过分夸张的笑脸(在镜头前一定很美):“没有啊。”

“好极了。”尚泰勒说着,手指在写着“你没有必要卖命工作,但卖命工作确实有用”的杯子上滑动,“真不错,真的。”

斯玛吉在社区公园做志愿者的事,他们讨论了五分钟。斯玛吉已经六个星期没去了,但她不想揭穿。她甚至说了些违心的话,比如呼吸新鲜空气、观察万物生长,有趣极了。她有些激动,开始担心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她打量着尚泰勒,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个女人一直盯着五个月前的《伦敦南部新闻》上刊登的志愿者们的合照,其中有斯玛吉,文身中的怪字没有被头发挡住,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站在一丛红菜花豆下,标题是《格林·秀斯丁的社区医疗》。那张照片被剪下来,钉在了靠门的公告牌上,尚泰勒对这张照片很满意。它为中心的员工赢得了上层领导的奖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掩盖了他们其他的过失。尚泰勒不是唯一一个搅浑水的家伙,因为那位本来应该负责监管这个项目的胖桑德拉也只是坐在后台办公室吃薯片,炮制冠冕堂皇的报告,把斯玛吉写成一位“模范”志愿者。这里白纸黑字写着呢,是“模范”,确切地说,打成了“莫范”,还被印在了咖啡杯上,还特地画了一个圈。这根本不是实话,但斯玛吉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张照片,照片上的斯玛吉可真蠢呀。

尚泰勒微笑着,递给她一只装着薄薄的淡色纸的盒子。她说,这些都是天然的,她会喜欢的。她们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她明白此刻她的感受。

最糟糕的是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尚泰勒本来已经兴致高昂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但顿了顿之后,她竟然开始演讲。她提到,在整个中心,最让她感到骄傲的就是她了,她是失业救济计划帮助的对象。重新翻阅她的简历,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自信乐观的女人过去竟然是一位焦虑、抑郁、酗酒的人。她简直是所有人的榜样。毫无疑问,她现在不再需要帮助,可以开始工作,开始全心全意为社会做贡献了。听见自己的现状被作为别人炫耀的谈资,斯玛吉感到一阵短暂的痛苦,但她忍住了,露出了不置可否的微笑。她不会被恐惧吓倒。

最后,她离开了中心,清了清嗓子,在马路牙子上吐了口痰。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谢天谢地,她能够全身而退——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干涉她了。她掏出一根手工卷烟,这是她特地留到现在的,她可以畅快地大吸一口了。

她没有钱坐公交车,只能走回去。走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她手脚发抖,伤口在流血,她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走路。她盯着双脚,每走一步都很小心。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觉得她喝醉了。她倒非常想大醉一场。

她没有发现有人正坐在墙边,直到那人起身挡住了她的路。她本来想绕过去,但他伸出手拦住了她。

“艾丽,”他说,声音像从邮箱那边传过来的那个一样,“是你吗,艾丽?尽管过去这些年了,但你看起来跟她长得真像,甚至——”

他顿了顿,想着怎样来描述她的状态比较合适。她没等他继续说,转身快步走上马路,忘了脚上的疼痛,耳朵里都是惊恐的抽泣声。

“等一等。”那个叫尼克的男人在她身后叫道,“艾丽!等等!我想和你聊聊!艾丽!”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一下一下就像敲在自己的心上。他就要追上自己了。她几乎感觉到了他不断靠近的体温。

“求你了,艾丽。”他又喊道,每个字仿佛都落在她的后脖颈儿上,“你至少要给她一个交代!求你了!”

她不欠她什么,她什么都不是,她恨不得喊出来,但她的肺隐隐作痛,喉咙也被疼痛的感觉封住了。

她继续跌跌撞撞。这混蛋怎么就不能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呢?他紧紧跟着她。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他抓住了。

她猛吸一口气,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两辆车之间,走到了马路上。接着只见两盏车灯向她照过来,一声尖叫,接着是撞击声,整个世界都掉了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