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完全可以从忠实的情郎那泪眼中看出他离别他的心上人后所留下的哀伤。可是,唉!那期待、那分手的场面,那思念、那温馨而辛酸的回忆,那爱着的人的甜美梦想,有谁能归还给他呢?

——马图林:《伯特伦》

与此同时,爱冒险的奥尔齐涅在危险地往上爬的时候,一次次地差点儿摔下去,最后,终于爬到塔楼那厚实的圆墙顶上。他的突如其来,一下子惊动了废墟里的一些百年的黑猫头鹰,一只只斜着飞逃了出去,还扭过头来紧盯着他。被他的脚踢着的一些石头滚动着,掉下深渊,碰着突岩,弹跳着,发出低沉而空远的声响。

换在别的时候,奥尔齐涅本会久久地任随自己的目光和思绪在那因夜色浓重而更加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游移。他的目光在注视着天边那朦朦胧胧的月色微微显现的大片的阴影时,本会久久地在云烟缥缈的悬崖和山峦中搜寻;他本会把月光下显得更加巍峨、更加怪诞的夜雾笼罩的突兀群山想象得更加栩栩如生;他本会以其智慧用言语来表达在夜深人静时大自然赋予所有这一切没有生命的声音。但是,尽管这场景不知不觉地在触动他的身心,可他心里却装满着其他一些思绪。他的脚刚一踏上墙头,眼睛便转向南面天际,当他瞥见那两座山脚那边,像一颗红星似的在天边闪烁着一个亮光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在激动着他……那是孟哥尔摩的灯塔。

不会品尝生活的真正欢乐的人将不会明白年轻人所感受到的幸福。他的心充满幸福,在激烈地跳动着,仿佛呼吸都快停止了。他一动不动,两眼直视着那颗充满慰藉和希望的星辰。他觉得,这个亮光,在夜色苍茫之中,来自他全部幸福之所在,给他带来了他的艾苔尔的什么东西。啊!无需怀疑,人有时会穿过时空,灵犀相通的。现实世界即使在两个相爱的人中间筑起壁垒也属枉然;他们生活在理想之中,分离时心心相印,死去时重又聚首。对于两颗用同样的思想和共同的愿望紧紧地连在一起的心灵来说,肉体的分离、有形的距离又能怎样呢?……真正的爱情可能经受磨难,但绝不会死亡。

谁没在雨夜成百次地徘徊在透着微光的窗下?谁没有在某人门前踱来踱去?谁没有绕着一户人家痴迷地踯躅?谁没有在夜晚突然转身追到寂寥的小街窄巷,去盯着一个在阴影处一下子认出的穿着薄裙戴着白纱的女子?凡是没有这么激动过的人可以声称自己从未爱过。

奥尔齐涅面对远方孟哥尔摩的灯塔在沉思默想。最初的喜悦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聊以自慰的凄凉之感,万千情思涌上了心头,心乱如麻……他心想:“是呀,人必须久经艰难跋涉,最终方能在茫茫黑夜之中看到幸福之所在……她就在那儿!她睡了,她入了梦乡,她也许在想念我!……可是,有谁会告诉她,她的奥尔齐涅此刻正忧愁孤独,立于深渊上的黑暗之中?她的奥尔齐涅只是怀里揣着她的一缕秀发,只是看见天边的一个模糊的亮点!……”然后,他溜了一眼从墙隙中漏出来的楼下那堆熊熊篝火的红光,喃喃道:“也许她正从牢房的一个窗口漫不经心地朝远处的这堆火光瞥了一眼。”

突然间,一声大叫和一阵大笑仿佛从他脚下的深渊里传了上来,他忽地扭过身去,看到塔楼内已空无一人。他立即担心起老看守来,急匆匆地奔下楼去。但他刚走下几级楼梯,只听见一声闷响,仿佛一个沉重的身体落在深深的湖水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