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经历使人开了眼,如果人仍能保持心灵的热情的话,如果他对时间有所犹豫但却不被它所压垮的话,他就永不会去诅咒被颂扬的那些美德,其第一个劝诫总是让人牺牲自己。

——斯塔埃尔夫人:《论德意志》

“喂!怎么回事?您,波埃尔!谁让您上来的?”

“大人忘了,是您刚命我上来的呀?”

“是吗?”将军说,“噢!那是让您把这个文件夹给我。”

波埃尔把文件夹拿给州长;其实,他只要伸一伸手,自己就可以拿着的。

将军又机械地把文件夹放了回去,并未打开,然后,心不在焉地翻了几份文件。

“波埃尔,我本想问您来着……几点了?”

“早晨六点。”仆人回答将军。其实将军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只钟。

“我本想告诉您,波埃尔……州公署里有什么新情况?”

将军继续在看文件,心事重重地在每一份上写上几个字。

“没有,大人,只是我在等我尊贵的主人,看得出将军也很为他担心。”

将军从他那张大办公桌后站起身来,满脸不悦地瞅着波埃尔。

“您眼力太差,波埃尔。我会担心奥尔齐涅!我知道他没来的原因,我才不等他哩。”

勒万·德·克努德将军非常看重自己的威望,如果一个属下猜着了他的心事,而认为奥尔齐涅未经他允许就擅自行动,那他就以为自己的权威受到损害了。

“波埃尔,”他继续说,“您去吧。”

仆人退了下去。

“的确,”州长独自一人时大声说,“奥尔齐涅太不像话,也太过分了。他倒是一不做二不休了。竟让我彻夜未眠,焦虑不安!竟让勒万将军去受首相夫人的挖苦,还受一个仆人的猜疑!他这么做只是让一个老夙敌得以享受本应属于一个老朋友的优先拥抱。奥尔齐涅呀!奥尔齐涅!任性会扼杀自由。让他回来,让他现在就到,如果我不像火药遇到火似的迎接他,那才叫见鬼哩!竟让特隆赫姆州州长去受一个首相夫人的讽刺,去受一个仆人的猜疑!让他回来!”

将军继续在签署文件,但并未细看,因为他情绪很坏,心事重重。

“将军!尊贵的父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说。

奥尔齐涅紧紧地搂住老人;后者也高兴不已,不禁兴奋地喊了一声。

“奥尔齐涅,我的好奥尔齐涅!真的!我真舒心呀!……”他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很高兴,男爵公子,您知道控制自己的感情。您好像很高兴又见到我。您来到这儿都二十四小时了,却硬是不露面,想必是在自己刻苦自己。”

“父亲,您常对我说,一个不幸的仇人应该优先于一个幸福的朋友。我从孟哥尔摩来。”

“毫无疑问,”将军说,“当仇人的不幸迫在眉睫的时候。但舒玛赫的前途……”

“比任何时候都危险重重。尊贵的将军,一个卑鄙的阴谋正在被策划来对付这个落难之人。生就是他朋友的一些人也想毁了他。一个生就是他的仇人的人反倒想帮助他。”

将军的脸色渐渐地完全温和了,他打断奥尔齐涅说:

“好,亲爱的奥尔齐涅。可你在说些什么呀?舒玛赫是在我的保护之下。什么人反对他?什么阴谋?”

奥尔齐涅可能很难清楚地回答这一问题。他对就要为之去冒生命危险的那个人的处境,只有一些很模糊的了解和很没把握的推测。很多人将会觉得他这么干太蠢了,但年轻人做事是凭本能而非算计,认为正确的就做。再说,在这个谨慎就是冷酷、明智就是嘲讽的世界上,有谁否认慷慨就是愚蠢呢?在这个一切都是有限的世界上,一切都是相对的,而如果在人的背后有上帝存在的话,那美德就会是一个很大的荒唐。奥尔齐涅正值相信别人和被人相信的年岁。他是因信任而去冒生命危险的。将军也赞同禁不起冷静推敲的理由。

“什么阴谋?什么人?我的好父亲……再过几天,我便能弄个水落石出了,到那时,您就会知道我将了解的一切。我今晚还要走。”

“怎么!”老人嚷道,“你又只给我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你去哪儿呀?为什么要走呀,我亲爱的儿子?”

“您有时曾允许我,尊贵的父亲,悄悄地干一种值得称道的事。”

“是的,我的奥尔齐涅,可你这次却不知为什么走,而且,你也知道,有大事在等着你哩。”

“我父亲给了我一个月的考虑时间,我把这时间用在了另一个人的利益上。善行必有好主意。再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什么!”将军关心地问,“这桩婚事你不满意?据说乌尔丽克·阿勒菲尔德非常美丽!告诉我,你见过她吗?”

“我想是见过的,”奥尔齐涅说,“我觉得她的确美丽。”

“怎么啦?”州长又问。

“不怎么,”奥尔齐涅回答,“她不会成为我的妻子的。”

这句冷漠坚定的话给了将军当头一棒。傲慢的伯爵夫人的猜疑又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奥尔齐涅,”他摇着手说,“我本该清醒些的,因为是我犯了错。喏,我真是个老糊涂!奥尔齐涅!那囚犯有个女儿……”

“哦!”年轻人大声说,“将军,我本想跟您说这事的。父亲,我求您保护保护这个受迫害的弱女子。”

“不错,”州长严肃地说,“你的请求很恳切。”

奥尔齐涅稍稍收敛了些。

“为了一个可怜的女囚又怎能不恳切呢?有人想夺去她的生命,而且还要夺取她更宝贵的东西——名誉。”

“生命!名誉!这儿是我在主事,可我竟对这些可耻行为一无所知!你说说明白。”

“我尊贵的父亲,那囚犯及其无力自卫的女儿的生命受到一个恶意的阴谋的威胁。”

“你说的情况很严重。你有什么证据吗?”

“一个有权有势的家族的长子此刻正在孟哥尔摩,他在那儿是为了引诱艾苔尔伯爵小姐。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将军倒退了三步。

“上帝呀,上帝!无依无靠的可怜姑娘!奥尔齐涅,奥尔齐涅!艾苔尔和舒玛赫是在我的保护之下的。那个浑蛋是谁?是哪个家族?”

奥尔齐涅走近将军,握住他的手。

“阿勒菲尔德家族。”

“阿勒菲尔德!”老州长说,“是的,事情是明摆着的,弗烈德里克中尉此刻仍在孟哥尔摩。高尚的奥尔齐涅,大家想让你与这个家族结亲。我想象得出你的厌恶,高尚的奥尔齐涅!”

老人抱住双臂,沉思片刻,然后走近奥尔齐涅,把他搂在怀里。

“年轻人,你可以走。你走后,你保护的人不会没人保护的,有我哩。是的,去吧,你怎么做都是好事。那个恶毒的阿勒菲尔德伯爵夫人在这里,你也许知道吧?”

“尊贵的阿勒菲尔德伯爵夫人到!”掌门官打开门通报说。

奥尔齐涅听到这个名字,本能地退至屋角。伯爵夫人进到屋里,并未发现他。她大声地说:

“将军大人,您的学生在耍我。他根本没去孟哥尔摩。”

“真的!”将军说。

“上帝!我儿子弗烈德里克刚离开州公署,他昨天在要塞值勤,没见到任何人。”

“真的,尊贵的夫人?”将军重复了一遍。

“这样说来,”伯爵夫人带着胜利的微笑继续说,“将军,您别再等您的奥尔齐涅了。”

州长神色严肃而冷峻。

“我确实没再等他了,伯爵夫人。”

“将军,”伯爵夫人扭过头来说,“我还以为就我们两人哩。他是谁?……”

伯爵夫人定睛注视奥尔齐涅;后者鞠躬致意。

“真的,”她继续说,“我只见过他一面……可是……他穿了这么一身,不然该是……将军大人,是总督的公子吧?”

“正是,尊贵的夫人。”奥尔齐涅说着又鞠了一躬。

伯爵夫人嫣然一笑。

“这样的话,请允许一位夫人——而且对您来说,不久就不仅是一位夫人——请教一声,您昨天去哪儿了,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我认为我还没有不幸地失去我尊贵的父亲,伯爵夫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最好是娶个妻子变成伯爵,而别失去父亲。”

“娶妻并不比丧父好,尊贵的夫人。”

伯爵夫人有点儿被噎住,但仍决定一笑了之。

“嗯,大家跟我说的一点儿不错,公子是有点儿古怪。不过,当乌尔丽克·阿勒菲尔德往他脖子上挂上大象骑士团的项链,他就会同夫人们送的礼物亲热起来的。”

“的确是一条地地道道的链子!”奥尔齐涅说。

“勒万将军,您将会看到,”伯爵夫人笑得很尴尬地又说,“您的刺儿头学生也不会愿意从一位女士那儿得到上校的军衔的。”

“您说对了,伯爵夫人,”奥尔齐涅反驳道,“一个佩剑的男人是不该靠裙带关系升官晋级的。”

高贵的夫人脸色完全变了。

“嗬!嗬!男爵大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您昨天真的没去孟哥尔摩?”

“尊贵的夫人,我不总是爱回答所有的问题的……将军,我们会再见的……”

说完,他握住老人的手,向伯爵夫人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把因一无所知而目瞪口呆的伯爵夫人晾在那儿,同因知道了一切而怒不可遏的将军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