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圈(续),出第六沟。第七沟:窃贼;万尼·符契。

在一年的初期,那时太阳在宝瓶宫发散他温和的光芒,夜和昼将要渐渐地相等了。有一天的早晨,地上盖着一层浓霜,和他的白姊妹一模一样,不过寿命短促些罢了。那时有一个可怜的牧人,家里已经没有草料,他只好早点起身,岂知开门一望,田野间一片白色,因此他长叹一声,回到屋里,踱来踱去,想不出法子;稍后,他又向外面一望,他的希望再生了,在顷刻之间,世界已经变了面目。于是他取过牧杖,把他的羔羊赶出去寻野食了。我的心境也是如此,当我看见我的老师脸上有不悦之色,那时我也失望,但是,不过一刻儿,马上药到病除了。

我们到了断桥旁边,我的引导人用和悦的面色对着我,这是我以前在山脚下面看见过的。他把残岩断石查看一下,心里打定了主张,才张开手臂来拉我。他一方面行动,一方面考虑,小心谨慎地把我拉上一块大石头,他的目光又射在第二块上面了,他对我说:“爬上这一块,但是要先试试他是否吃得住你。”

这一条路,那些戴铅帽、穿铅衣的是不会走过的,因为我的老师虽然身轻,我虽然有力,但是我们在乱石之中已经很难行动了。马勒勃尔介的地势是越向中心越低,所以每条沟的堤岸是一边高一边低。我们现在要爬上去的堤岸虽然不高,但是我觉得很吃力,至于他觉得怎样,我却不知道。最后,我们爬上末了一块断石。那时我气也接不上来,我不能再走了,只好坐下来。

我的老师说:“你现在应当避开懒惰,因为一个人坐在绒毯之上,困在绸被之下,决定不会成名的;无声无臭度一生,好比空中烟,水面泡,他在世上的痕迹顷刻就消灭了。所以,你要站起来,用你的精神,克服你的气喘;假使精神不跟着肉体堕落,那么他可以战胜一切艰难。你要爬的梯子还长呢,就是离开了此地也不算完结。假使你明白我的话,那么快些行动吧,对于你是有益处的。”

于是我站了起来,表示了我勇敢的气概,我说:“走吧!我现在有力量了,有信心了。”我们走上岩石,比以前的更加崎岖、狭隘、峻峭,难于行走。我一头走一头说话,用以遮盖我的畏怯。那时我听见第七条沟里发出一种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字句。我虽然已经登在桥上,但是我听不懂他的意义,我只觉得说话的是正在发怒呢。我把头俯下去看,但是活人的眼光却及不到黑暗的底部;因此我说:“老师,我们走下这座桥,到那边堤岸上去吧,因为在此地听又听不懂,看又看不见。”他答道:“我没有别的回话,我只有允许;合理的要求应当跟随着不言而喻的动作。”

我们从桥顶走下,到了第八条堤岸,于是那沟里的景象显现在我面前了:我看见里面一大群的蛇,形状奇奇怪怪,种种不一,就是我现在回忆起来,我的血管也要冰结。

就是在利比亚沙漠之地,产生种种的毒蛇,也没有此地的众多和可怕;就是在埃塞俄比亚和红海岸上,也不能和此地相比。在这些丑陋残酷的爬虫之中,一班惊惶裸体的灵魂乱窜着,既没有藏身的洞,也没有隐形的石。他们的手给蛇缠住在背后;蛇的头尾穿过他们的腰部,再结合在他们的胸前。

近在我们的堤岸,一条蛇忽然跳起来,咬住一个罪人的颈根。在画一圈或画一竖还没有成功的顷刻,那个罪人已经着了火,烧成灰;灰落地上,聚积起来,他又立即恢复了原形。许多大哲人都说着菲尼克斯的奇迹,说他近五百岁的时候,会死了再生;他在生时不吃草,不吃谷,以香料做食品;他死在松香没药的堆上,这里罪人的变化有点像他。

那个复了原形的罪人立在我们前面,好比一个人忽然被魔鬼扭倒在地,或是被别种机关绊倒,醒后立了起来,向四周一看,回想方才所受的痛苦,不觉深深地叹息了一会儿。上帝的威权呀!这是多么严厉的报复呀!那时我的引导人问他是谁,他回答道:“在不久之前,我从托斯卡那落到这个可怕的食管里面。我过的生活不是人类的,是走兽的,我好比一条骡子。我的名字叫做万尼·符契,一只野兽;皮斯托亚是我适当的窠。”我对引导人说:“叫他说话不要躲遁,问他犯了什么罪才放到这里,因为我曾经看见他是强暴而愤怒的人。”那个罪人听了我的话,不再隐蔽,把他的眼光和思想转向着我,脸上蒙着一层羞耻的颜色,于是他说:“我的罪恶比你所看见的还要大些。你要求我说,我不能够拒绝。我之所以深入这条沟里,是因为我偷了教堂里的器具;我又把这桩罪恶推在另一个人身上。但是你不要看着我开心,假使你有走出这个幽暗之乡的时候,那么请你一听我的预言:先是皮斯托亚驱逐黑党,后来佛罗伦萨革新人民和法律。战神从玛格拉山谷掀起了乌云,狂风暴雨打击在皮切诺的田野,那里霹雳一声,消灭了白党。我说了这番话,无非要你听了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