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一小时后,甚至是第二天,尼诺都没有回来,不见了踪影。莉拉的心情变得很坏,她觉得自己不是被抛弃了,而是被侮辱了,就好像她自己也承认她并不适合尼诺,但她觉得无法忍受:在仅仅二十三天之后,他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通过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肯定了这一点。因为一时愤怒,她把他留下的一切东西都丢了:书籍、内裤、袜子、毛衣甚至一段铅笔。丢了之后,她又感觉非常后悔,又哭了起来。终于哭完了,她觉得自己很丑陋,脸肿着,而且很愚蠢。她觉得心酸,她想到是尼诺——她爱的尼诺,也爱着她的那个尼诺,让她遭受这些痛苦。那套房子忽然间好像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套非常破败的房子,透过它的墙壁能听到整个城市的噪音。她闻到很糟糕的气味,看到蟑螂从门底下爬进来,还有天花板上潮气形成的霉斑,她第一次感觉到童年的经历又抓住了她,不是充满幻想的童年,而是那种悲戚残酷的童年,充满了威胁和暴力的童年。但她忽然发现,那个从小都能给她带来安慰的幻想——变成有钱人,已经从她脑子里消散了。尽管她在弗莱格雷区遭受的贫困,要比童年在我们城区经历的还要阴暗,尽管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尽管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她花掉了身上的所有钱,她发现财富并不是一种奖励,或者筹码,财富对于她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我们童年的时候梦想过的保险箱,里面装满了金币和宝石,后来被青春期时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钱币——那是她在肉食店工作时抽屉里的钱,或者被马尔蒂里广场上鞋店里彩色金属盒子里的钱替代。这种想象已经失效了,不再对她构成任何诱惑。对金钱和物质的占有彻底让她失望了。对自己,以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想要。对她来说,富裕意味着拥有尼诺,现在尼诺走了,她感觉自己很贫穷,那种贫穷是金钱无法消除的。她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弥补——她从小犯了太多错误,所有这些错误都导向了最后的这个错误:她相信萨拉托雷的儿子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他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但他们会永远相爱,他们除了相爱再也不需要别的。她觉得自己错了,她决定再也不出门,再也不去找他,再也不会吃任何东西,只是等着她还有她的孩子就这样慢慢意识模糊,消失,直到她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东西能让她变得气急败坏,也就是说,她要彻底放弃自己!

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尼诺,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恩佐。看到恩佐,她并没有失望。她想着他可能来送一些水果给她,就好像在很多年前,他们小时候,在校长和奥利维耶罗老师组织的那场竞赛上,他被打败了,他用一块石头砸破莉拉额头的那次。她笑了起来,恩佐认为她的笑是一种病态的反应。他进来了,但出于尊敬,让门开着,他不愿意让邻居认为她是一个接客的妓女。他看了看周围,看到她颓唐的样子,他还没有发现当时还看不出来的事情——她怀孕了,但他推测出,她真的需要帮助。他还是用那种严肃的方式,不带任何感情,在她停止笑之前,他说:

“我们走吧。”

“去哪儿?”

“回到你丈夫那里。”

“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

“是谁让你来的?”

“没人让我来。”

“我不走。”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一直吗?”

“一直到你做决定。”

“工作呢?”

“做烦了。”

“卡门呢?”

“你更重要。”

“我会告诉她的,她会离开你的。”

“我自己跟她说,我已经决定了。”

然后他开始低声说话,但和她保持着距离。她用一种很不正经的语气,嬉笑着回答他,就好像他们说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他们在戏说着那些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世界、人和情感。恩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莉拉的行李箱,然后把抽屉里、衣柜里的东西找出来,装到了箱子里面。莉拉任凭他做这些事情,因为她觉得,眼前的恩佐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像一个影子,就像电影里的一样,尽管他在说话,那也仅仅是光产生的效果。他把行李收拾好了之后,过来和她说话。他说了一段让她很惊异的话,还是用那种冷淡但有力的方式:

“莉拉,我很爱你,从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爱你。但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因为你很漂亮,也很聪明,我却很矮,也很丑,我太渺小了。现在,你回到你丈夫那里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他,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待在这里,你不应该生活在这个糟糕的环境里。我陪你到你们家楼下,我等着你。假如他对你不好,我就上去把他杀了;假如他不打你,他很高兴你回去,那就算了。我们说好了,假如你和你丈夫过不下去,是我把你带回去的,我会把你接走。好吗?”

莉拉不笑了,挤了挤眼睛,那是她第一次非常专注地听他说话。到那时候为止,莉拉和他之间的联系很少,但我在场的那几次,总是感觉很惊异。他们之间有一种很难说明的东西,是自童年起就存在的一种模糊的东西。我觉得她很信任恩佐,她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当恩佐拿起行李,向开着的门走去时,她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