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路上,我对莉拉说:

“我借给你的书,这书也不是我的,我求你别把书带到沙滩上,我不能给加利亚尼老师还书的时候书里夹着沙子。”

“对不起。”她说,然后很欢快地亲了我的脸颊。也许是为了获得我的原谅,她要帮我和皮诺奇娅拎包。

我的心情慢慢晴朗起来。我想尼诺不是随口说说他去巴拉诺的事情,他是想让我知道他的行踪,让我主动去巴拉诺找他,他就是这样的人。想到这一点我就释然了,他需要被跟随,我决定明天早上早些起床去找他。唯一一个心情依然很坏的人是皮诺奇娅,通常她很容易生气发火,但气消得也快,她怀孕之后,不仅身体变圆了,性格也似乎被磨去了些棱角,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布鲁诺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忽然问她。

“没有啊。”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你觉得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你赶紧去准备一下吧,里诺马上要来了。”

“好吧。”

但她还是没去准备,她依然穿着湿漉漉的泳衣,在那里漫不经心地翻阅一本照片小说。莉拉和我都打扮了一下,尤其是莉拉,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过节一样,皮诺奇娅还是没换衣服。这时候农齐亚已经默默做好了晚饭,她小声对皮诺奇娅说:“你怎么啦?姑娘,你不去换衣服吗?”她没有回答。当她听到“兰美达”摩托的轰隆声,还有两个年轻男人呼唤的声音,皮诺奇娅才急匆匆跑到了卧室里,关上房门,喊道:“你们别让他进来,拜托啦。”

整个晚上我们都有些不安,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心慌意乱,这最后也传染到她们的丈夫身上。斯特凡诺已经习惯了莉拉的喜怒无常,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莉拉这时候柔情似水,好像很享受他的抚摸和亲吻,平时她总是表现得很厌烦。而里诺他已经习惯了皮诺奇娅黏黏糊糊地缠着他,现在她怀孕了,比以往更加黏人了,但他这次觉得很不开心,因为妻子没有跑下楼梯来迎接他,最后是他去房间里找她,拥抱她的时候,他感觉到她是费力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不仅如此,几杯酒下肚以后,莉拉表现得很愉快,两个年轻的男人开始用有性暗示的话,挑逗各自的妻子,里诺嬉笑着在皮诺奇娅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忽然闪开了,用带着标准意大利语的腔调说:“别这样,你太粗俗了!”里诺发火了,说:“我粗俗?粗俗吗?”她还在那里坚持了几分钟,最后她嘴唇颤抖着跑到房间里去了。

“都是怀孕的缘故。”农齐亚说,“要对她耐心点儿。”

没人回应。里诺吃完饭之后,叹了一口气,去房间里找他的妻子了,后来没有再出来。

莉拉和斯特凡诺决定骑着“兰美达”小摩托车出去转一圈,看看夜色中的沙滩。他们是笑嘻嘻地离开的,两个人还亲来亲去。我像往常一样和农齐亚争着抢着收拾桌子,农齐亚总是不愿意我插手。我们聊了一会儿,她跟我讲了她如何认识费尔南多,还有他们相爱的故事,她说了些让我很震动的话:“你可能一辈子爱一个人,但你并不是真的了解这个人。”费尔南多时好时坏,但她一直都很爱他,当然有时候也恨他。她又强调说:“因此,没什么可担心的,皮诺奇娅现在心情不好,但很快会好的;你还记不记得莉娜蜜月旅行回来的样子?嗨,你看看现在!女人一辈子就这样,有时候挨打,有时候受宠。”

我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想试着把查波德的书看完,但我想起了尼诺在听莉拉讲述丹鲁尼的故事时的神情,他完全被迷住了,这让我不想在查波德的“民族国家观念”上浪费时间。尼诺也是那样反复无常,我想我也很难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看起来好像对文学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莉拉拿了一本戏剧方面的书,说了几句,他就对文学产生了兴趣。我在我带来的书里寻找,看有没有其他文学方面的书,但没有找到。虽然没有找到文学类的书籍,但我发现我的书少了一本。怎么可能呢?加利亚尼老师给了我六本书。现在尼诺拿了一本,有一本我正在看,大理石窗台上有三本,第六本书去哪儿了呢?

我到处找了找,包括在床底下也看了,我想起来那是一本关于广岛的书。我非常不安,一定是我在洗澡的时候,莉拉来拿了那本书。发生了什么事?在经历了鞋子作坊,订婚,恋爱,肉食店,和索拉拉做买卖这些事之后,她现在决定回到小学时的样子?当然,之前已经有征兆了:她和我打的那个赌,虽然结果不是她期望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向我展示了她想学习的愿望。但后来怎样了呢,她真的投入学习了吗?没有。但听了我们和尼诺在沙滩上的闲聊,经过了六个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下午,这一切让她重新产生了学习的愿望,让她又产生了一争胜负的劲头吗?因此她说出了对奥利维耶罗老师赞誉有加的话?因此她对那个只对大事狂热,对现实生活不太关注的人产生了兴趣,觉得他很帅?我悄悄从我的房间里出去,踮着脚尖走路,轻轻地打开门,避免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房子里非常安静,农齐亚已经去睡觉了,斯特凡诺和莉拉还没回来。我进到他们的房间里: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衣服、鞋子和行李。在一个凳子上面,我看到了那本书——《广岛第二天》,她问都没有问我就把书拿走了,就好像我的书也是她的,就好像我欠她的,就好像加利亚尼老师对我学业的关心,都是因为她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一句脱口而出的话。我想把那本书拿走,但又有些羞愧,我改变了主意,又把书放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