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一整天时间,莉拉都在不安中度过,像往常一样,她用鄙夷或者霸道来掩盖自己的不安。所有人都让她明白:这个本来安安宁宁的工厂,现在气氛忽然变得很紧张,这都是她的错。但很快工厂的工人分成了两派:第一派是少数,他们想要在午休期间碰一个头,他们想利用现在这个状况,促使莉拉去找老板,让她提一下加工资的事儿;另一派占多数,他们不再搭理莉拉,他们反对任何会使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复杂的举措,因为生活已经太艰难了。这两派人没有任何可以达成一致的可能。艾多属于第一派,他的手疼让他很烦躁,他对一个不赞同他的人说:“假如我的手感染了,我会去你家,给你家倒一桶汽油,把你和你全家人都烧了。”莉拉完全无视这两派,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一直在埋头工作,像往常一样高效,完全不理会闲话、辱骂还有感冒。但她一直琢磨着等待她的是什么,在她发热的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那些被打的学生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吉诺肯定要在整个城区说她的闲话,他会把每件事情都讲给米凯莱·索拉拉听。如果她向布鲁诺求助,那真是一件丢脸的事,但现在实在没有其他出路。她很担心被解雇,她很担心失去自己的工资,尽管钱少得可怜,但也能够允许她可以爱恩佐,却不把他当成她和詹纳罗生活的依靠。
最后,她想到了可怕的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应该去看医生吗?假如医生检查出来她有病,那工作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要小心,不能太激动,她需要整理整理思绪。然而,在午饭休息时间,她实在太担心了,就自己去找布鲁诺了,她要和布鲁诺谈一下那根香肠的恶作剧,还有吉诺带来的法西斯分子,她要重申自己没有错。在她去找布鲁诺之前,尽管很鄙视自己,但她还是把自己关在了厕所里,整理了一下头发,涂了一点儿口红。秘书说布鲁诺不在,而且他整个星期都不会来。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虑了。她想和帕斯卡莱说一下,让他告诉那些学生,让他们不要再来工厂大门口了。她想,假如工会的那些学生不来了,法西斯分子也就会消失,工厂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恢复到之前的秩序。但是,怎么能找到帕斯卡莱·佩卢索呢?她不知道他在哪个工地工作,去城区里找他?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她很担心遇到自己的母亲、父亲,尤其是哥哥,她不想和哥哥产生冲突。再加上她自己的好多问题,她走投无路,最后决定直接去找娜迪雅。下了班之后,她跑回家里,给恩佐留了一张纸条,让他做晚饭。她给詹纳罗穿上大衣,戴好帽子,换了一辆又一辆车,最后到达了维托利奥·埃马努埃莱大街。
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天空是一种柔和的颜色,午后的阳光正在慢慢暗淡下来,风很大,吹着紫色的天空。她清楚地记得那座房子、那道大门,她记得每样东西,还有几年之前遭受的屈辱,这让她的敌意更加强烈。过去发生的一切是那么松散,一直在塌陷,落在她的身上。在那所房子里,她和我曾经一起走上去,参加一场聚会。那场聚会让她遭受了很大的痛苦,现在,尼诺之前的女朋友娜迪雅也冒了出来,这让她更加痛苦。但她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拉着詹纳罗的手上楼去了,她想告诉娜迪雅大小姐:“你和你的那伙人已经让我和我儿子处于困境,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消遣,你不会遇到任何严重的问题,但对于我,对于我儿子却不是这样,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因此,要么你采取一些挽救措施,要么我就撕破你的脸皮。”她的确是打算这么说的,她咳嗽得很厉害,而且越来越气愤,她迫不及待地想发泄一下。
她看到下面的大门开着,她走上了楼梯。她想起了我和她来这里的情景,想起了斯特凡诺把我们送到这里,那时候我们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说的每个字。她摁了门铃,是加利亚尼老师亲自给她开的门,她和莉拉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非常客气,家里也整整齐齐。相比而言,莉拉觉得自己很脏,她浑身上下全是生肉的味道,感冒让她的呼吸很不通畅,发烧让她的情感很凌乱,再加上孩子用方言抱怨着,让她很没有面子。她很唐突地问了一句:
“娜迪雅在吗?”
“不在,她在外面。”
“她什么时候回来?”
“很抱歉,我不知道,也许过十分钟,也许过一个小时,她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您能告诉她,莉娜来找了她吗?”
“是紧急的事情吗?”
“是的。”
“您能告诉我吗?”
告诉她什么?莉拉有些迷惑,她看了一眼加利亚尼身后,她隐约看到房子里那些贵族风格的古老家具和吊灯,看到那些曾经让她入迷、堆满书籍的书架,还有墙上珍贵的古画。她想:这就是尼诺和我陷入泥潭之前,他出入的环境。她想:对于那不勒斯的这一面,我了解什么?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永远都不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詹纳罗也不会;真希望这个地方被毁掉,被大火烧掉,希望火山的熔岩一直没过山顶。最后,她终于回答说:“不了,谢谢,我要直接和娜迪雅说。”真是白跑了一趟,但老师在谈到自己女儿时用的不满语气,让她很喜欢。她正要告别,但她忽然用轻浮的声调感叹了一句:
“您知道,几年前,我来这里参加过一场聚会?我当时对这场聚会充满向往,但后来我觉得很厌烦,迫不及待地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