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实生活中不会有电视上那种干净利落的结尾。你知道,当你度完假回到家,兴奋刺激都结束了,你看着你那平凡、熟悉的小屋子,就会有“哦,我又回来了”的那种感觉。我想这有一点像。我将会回到学校,我所有的那些问题也还会在那里。米亚仍然会讨厌我,我仍然孤立在我认识的每个人之外,也仍然有一个我会忍不住一直想到的孩子。再过几个月,节目会播出,我也许会暂时成为名人,但是等到播出我在爱尔兰把东西乱扔的部分以后,我猜我就又回复为那个怪凯西了。或者也许每个人突然间都想和我做朋友吧?不过那只会是因为他们看我上了电视,而且我妈才刚赢了五十万奖金。(说到老妈,她真的在全国性电视节目里吻了那个家伙吗?老天!)
我不知道,也许我太消极了。不过这是相当酷的经验,学校不再要我们写些《我的暑假》这种作文,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一定可以赢过所有人。而且,嘿,我们赢到奖金了,或者说半数奖金,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和老妈在回家的飞机上。我从没看过她这么快活,恐怕活到现在都没有吧。她和卡尔商议好,过几个礼拜见面。谁晓得这样能不能有好结果,但是如果要我说实话,而且我又不是心情正恶劣,我希望有好结果。只要他们不要强迫我接受“你有个新弟弟了”之类的事,只要他们不生下他俩的孩子——老妈还生得出来吗?
“嘿,小家伙,”老妈说,“又只剩下我们了,有点怪,对吗?”
“是呀,”我说,“没有摄像机。我老以为奥斯丁、艾略特或他们哪个人会跳进来,开始拍我们。”
“你很想回家吗?”
“有一点吧。”而后,出于某个理由,我决定把心里想的说出来,通常这不是我跟老妈的沟通模式。“我有点怕进我房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回到房间过。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还在那里住了三个月,一直到我们出发,拍这个节目为止。但是离开家又常常会想到这件事……呃,总之,我是这么感觉的,我也这么说了。
我从眼角观察老妈。如果她说“为什么”,然后像是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么谈话就到此为止。不过她并没有这样,她安静了一分钟,把一只手按在我手臂上。
“你生下来的那个晚上,”她温柔地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晚上。每一个细节我都会永远记得。”
我全都知道。每一年的生日,她都会告诉我她记得的事。你是在那年最冷的一个晚上生的,每个人都说你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婴儿。这很老套,可是我永远爱听。
“你没能养育这个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说,“并不表示那个晚上对你就不重要。”
我点点头。我惊恐地意识到,我的眼里噙满泪水。
老妈坐在飞机座位上,身子斜过来抱了我一下。“如果你愿意,也许每年你都可以告诉我那个故事。因为,你知道,每年你生日时我告诉你的那个故事,都不只是为你,也是为了我。”
“是呀。”我说。因为不想哭出来,我的声音像是黏住了一样。
“我们应该很快就收到一张照片,”她说,“想想看她长多大了。”
就是这句话!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感觉真糟,整个身体像纠结起来,不过,说不出什么原因,其实这样很好。也许以前老妈说我们该谈谈的时候,就是指的这个。这件事并没有完——把孩子交到别人手中,不是结束;在爱尔兰发飙,也不是结束。也许没有一件事能让它结束,但是随着每件不是结束的小事的发生,我确实开始感觉到也许有一天,我会有一种不完全是关于这件事的人生。而也许这也不表示那种人生当中完全没有这件事。
我猜想当节目终于播出时,事情会不会变得疯狂;我猜想到时候走在街上会不会被人认出,而且还会有人在网上讨论我之类。我猜想除了卡尔和他那个呆瓜弟弟以外,我还能不能再看到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离开前,朱丽叶热情拥抱我,还告诉我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和我会用电子邮件联络,不过我们再看看这能持续多久吧。一旦她回到家,开始呼吸那种好莱坞空气,事情就会有些不同了。这就像是离开夏令营以后,只不过当你在夏令营里,通常不会有人记录你的一言一行。(嘿,这是一个电视节目的灵感呢!)哎呀,谁知道,也许会有个先前实况节目的明星团体,我们全都会受邀参加同样的派对;又或者如果收视率够好,他们会决定做一个大团圆的节目。也可能,我们只是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飞机降落了,我和老妈准备下飞机。我们慢慢走着,等候轮到我们走出去。我们现在不必第一个冲下飞机,不用看提示,不用怕滑雪杆撞到人,也不用去领换随行的鹦鹉。我们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没有音效会把麦克风伸到我们面前,也没有热闹欢迎的场面。如果说这种冷清会给我什么感觉,那应该就只有可悲吧。不过,我会克服它的。
在“巨人堤道”那里,当我和朱丽叶被取消资格而芭芭拉问出那一番问题时,我脱口说了个很拙劣的答案,说什么我发现自己能够独立坚强之类的(哎呀,这些话会在学校里传上一阵子了)。不过话说回来,尽管我不认为上电视能改变你的生活,或是使你变成不一样的人,但这对我们总会有影响,是吧?就像那些我们遇见的人、去过的地方,对我们总会有影响。而如果我说,它让我学到的东西,远超过其他的生活经历,这样会很奇怪吗?也许我发现了一些事,不过此刻还无法三言两语来描述,或许要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想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
总之,去他的那些人生哲理吧!我们坐在一辆开向家的出租车上,窗外可以看到我童年时的所有地标飞驰而过。这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公园。我还记得有一次,老妈说该回家了,我不肯走,她就假装丢下我走了。她以为我会在后面跟着跑,但是我知道她在唬我。她一路走到车边,我还是没有跟着,于是她就上了车,把车开过转角到一个我看不到她的地方,然后,她坐在车里看我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来回荡着,直到天色越来越暗。终于,她累了,她当然不会把我留在那里一个晚上,不过我们谁都不知道我还会待多久。
“我可以很顽固的。”突然间,我说。
老妈看起来很惊讶。“是啊,”她微笑着说,“我想可以这么说。”
“我应该告诉你。”我望着车窗外。我们经过从前临时保姆的房子,我不知道现在谁住。“我不知道我想要证明什么。”
一时间老妈什么也没说,我转头看她。她神情严肃,还有一点哀伤。“呃,”她说,“你也不一定非告诉我不可。”她欲言又止,但我相信她还有更多的话要说,我们会把这番谈话继续说下去,只要我们都还活着,但是目前,在出租车里的这一刻,这些已经足够。
我们经过我的小学,以及我们去购物的超市,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然后,我们的家就快到了。不管“家”意味着什么,只要一提到它,我总会有点感伤,因为不久后的某一天,我将不会住在这里了,也许老妈也不会了。谁知道我会到哪里?说真的,如果仔细想想,我可能会去任何地方。
车子转向我们住的那条街,我看到家了。房子看起来像缩小了。院子里杂草丛生,这是老妈绝对没有想到的,我们应该趁不在家时找人来除草。可是谁知道如果我们不在一旁看着,青草还会不会一直长出来?我相信隔壁的太太会抓狂,她不能忍受别人不维持草坪整齐。不过再过几个月,她说不定还会带孙子来要签名呢。
老妈付了车钱,我们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在交回“宝物”之后,背包轻多了。他们在节目播出后,会拍卖所有东西,不过我说动埃里,让我留下“寿司”。我们走上前门台阶,老妈找钥匙找了好久,一时间,我们两人都很害怕她把钥匙忘在开罗或什么地方。不过,她终于在背包一个内袋里找到了,于是开了门,把闷了一个月的陈腐空气放出来。
“你要先进去吗?”她问。她扶住纱门,示意我进去。
“不用,没关系。”我说。
她走进去,我在纱门弹回去时挡住了门板。我只想在屋外再待一会儿,看看从我生下来就在的水泥裂缝,还有一直都会穿过门廊栏杆伸进来的细瘦枝杆。我从那上面摘了一片叶子,就像在博物馆里,站在拉起的天鹅绒绳后,想要探看展览品名牌上的内容一样。然而此时,不为任何理由却在门外逗留,似乎显得有些可笑。一会儿,我听到老妈朝外喊:“别让虫子进来!”
这夏日空气的滋味是如此独特,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我深深吸了一大口,踏进屋内,接纳过往和至今属于我的整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