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提议不妨和“硫磺队”合租一辆出租车。说我听到这话不想踢掉他的牙,那是骗人的——我对上帝没有敌意,只是不想老是提到他!不过,他们的提议也不坏,而且如果能领先,这么做倒也值得。此刻我们正穿过沙漠。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海滩,只是海滩有的好玩地方这里都没有。我们这辆出租车是部老旧的黑白双色“菲亚特”,一个侧面边盖不见了,后面保险杠用一条高空弹跳绳索绑住。司机好像很讨厌我们,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车里的气味实在很不好。我们四个人挤在后座,贾斯丁和艾比的摄像和音效人员跟司机挤在前座。由于容不下我们所有人,摄像小组只好单独坐一辆车。我愿意用我一年的寿命——嗯,好吧,也许不用一年,但是一个星期绝对可以——换坐那辆车。
“我一直在做些很奇怪的梦,”杰夫说,“昨晚我梦见我们都参加了一场滑稽的比赛,所有人必须根据指定的题目讲五分钟笑话。猜猜我的题目是什么。”
“是什么?”我们问。
“吐司。”
我放声大笑。贾斯丁和艾比仅仅礼貌地笑了笑。“吐司?”我说。
“是,吐司。我拼命想关于吐司的笑话,都快想疯了。”
“你想出来了吗?”贾斯丁问。
“想出来了,我说个不停。我先是说:‘你们注意到吐司的四个角有多尖吗?上个礼拜我把一片全麦吐司烤焦了,我发誓我可以拿它去抢银行!’”
“是呀,这听起来真搞笑。”我说,不过我只是微笑。
“在梦里是很好笑。接着是:‘给一片吐司抹奶油,需要几个律师?’”
“要几个?”艾比问。
“四个,不过我忘记为什么了。当场没有一个人笑。结果这个比赛我就输给一个小学同学了。”他转向我,“你记得菲尔·马克斯吗?”
我耸耸肩,“不太记得。”
“哦,就是他。他的题目是内衣。”
“哎呀,这种笑话就容易得多。”贾斯丁说。
“典型的焦虑梦境。”我说。
“你认为呢?”
“绝对没错。”
“那我焦虑什么?”
我比了个手势,把出租车、沙漠、摄像师、我们大腿上的鹦鹉全包括进去。“你有没有搞清楚呀?你上电视,你想要赢一百万美金,你在一个陌生的国家!我想我们全都焦虑。”
杰夫耸耸肩。“总比工作强。”他说。这节目大概要花一个月拍摄,如果你不能挺到最后,就必须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过完剩下的时间。我和杰夫都是休假兼请假来参加的,我想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不过那对百万富翁显然是自己当老板,而那个杰森,也就是“高中情侣”队的,他还真的辞了工作。这主意还不错,挺有头脑。杰森,就算你没能赢得一百万,这种事写在简历上也很神气,想让雇主印象深刻,莫过于显示你愿意为了一个迅速致富的计划而放弃一切。
“那你们呢?”贾斯丁问。他看起来很年轻,可能才三十出头。他是个怪异的混合体,常表现出既诚恳又自鸣得意的样子。“怎么会想来参加这个节目?”
“完了,”我说,“杰夫又要唱歌了。”
“离——婚。”杰夫用假音唱着。
“我也是,”我说,“我们俩出生隔一年,结婚隔一年,离婚也隔一年。”
“我总是跟随他的脚步。”杰夫说。
“真遗憾。”艾比说。她年龄和贾斯丁差不多,长得很漂亮,看起来有点严肃,比较不那么爱大谈上帝的事。
“的确很遗憾。”我严肃地说。
“啊,也许是遗憾,”杰夫说,“不过我们现在很开心。”
“你们两位呢?”我问。
“因为这节目听起来很有趣,”艾比说,“可以到一些了不起的地方旅行。”
“我们想把讯息传播出去,”贾斯丁说,“电视是非常棒的媒介。”
“什么讯息?”杰夫睁大眼睛问。他明明知道是什么,只是故意惹人厌。
“就是人会改变,”贾斯丁说,“只要在上帝的帮助下。还有,如果你不想过同性恋生活,你可以不必去过。”
“所以你不会赞成同性恋生活方式啰?”杰夫说,“我一直在挑选新的生活方式,而这是我唯一听过有人谈论到的。”
“这可不好笑,”贾斯丁说,“这是一件很悲哀、很悲哀的事。”
“他开玩笑,”我说,然后用肘猛力戳了戳杰夫,“我敢说你们决定和我们一起合租出租车时,一定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你对这座神殿了解多少?”艾比问。
我找到旅游指南里的一页。“真的很有趣,”我说,“它是一八一三年被一个瑞士人发现的,当时几乎全被沙土掩埋,很可能就此永远埋没了呢。”
“啊,”杰夫说,“想想那些被埋住永远无法发现的东西!”
“有可能是整座城市呢,”艾比说,“黄沙下的城市。”
我大略看了一下说明,“还有,你们听听这个,六十年代他们建造阿斯旺水坝的时候,整座神殿被人一块块搬走,免得被水淹没。”
“嗯,”贾斯丁说,“听起来像是有人想要这座神殿被淹没。”
“这个‘有人’,是‘撒旦’先生吗?”杰夫问道。
贾斯丁气定神闲地说:“谁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婚姻哪里出了错。这当中发生很多事——一向是这样——但是基本上,我们到了再也不会善待彼此的地步。我想事情大概是从我儿子出生时候开始的吧。每个人都说,生小孩会给婚姻带来压力,可是你就是不相信。你会想,这除了让我们更亲密,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处?可是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偏偏就瓜分了你们对彼此的忠诚,也让谁都没办法睡觉,突然间就乱作一团,你们却还在这混乱的两端。你不能对小婴儿生气,那还剩下谁可以生气?
儿子叫本杰明,刚满三岁。我和詹妮大约在他过了第二个生日时分手。离婚这件事对孩子很糟糕,全世界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我们两人在同一间房里,但他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好像是他一岁或一岁半时,我们有时会在早晨把他抱到我们床上,想要哄他多睡一会儿,可是从没有哄成过。他会踏在我们两人中间的被子上,像穿着连身裤童装的“酷斯拉”一样耸立在我们上方。“妈妈,爸爸!”他这么喊,然后用两只手往下指着我们,好像在说,我们是他的,好像他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在给我们取名字。
不过我还是可以常常去看他,詹妮这一点还不错,她知道孩子需要有父亲在一旁。然而我错过的仍然太多了,我不是随时都知道他最近喜欢什么书、学会了什么歌,或是睡得怎么样。当我们还在一起时,有一段时间,本杰明不喜欢盖毯子睡,我便也不盖,这是我能够确知他感觉的唯一方法。如果他冷了,我怎么睡得着?他是我的小家伙。有时,如果我被冻醒,我就会偷偷到他房里,给沉睡的他盖上毯子。我记得当时站在黑暗中,因为看不见他在婴儿床的哪里,就去摸,直到我的手指拂到他的头顶或脚底。有时候我会把手放在他的背上或他睡衣柔软的法兰绒上面,感觉他呼吸时身体的起伏。我还会一直站到他移动身体或是发出小小的吸吮声才赶忙离开。有件事你绝对不想去做,那就是吵醒睡着的婴儿。但如今,他夜里不再有父亲陪伴,尽管我并不想诋毁孩子的母亲,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睡觉可不会不盖毯子。
参加这个节目,想也知道,是杰夫的意思,这种事情最对他胃口。这其实是他第三次想要通过电视实况节目自我改善了。他曾经试过“我要活下去”栏目,但运气不佳,或许这样反倒比较好——要杰夫整整一个月只吃米饭,谁也不会想和他在一起。然后他又说动我,寄一盘录像带去参加“惊险大挑战”,不过人家不欢迎我们。我自己并不是很热衷参加电视节目,不过很快就发现,除非我们被每一个节目拒绝,否则杰夫不会让我清静。好吧,我说,我们就再试一次吧,我们看了几集这个寻宝节目,然后就在这里啦。
可是话说回来,这段时间我玩得很开心。杰夫一向很爱耍宝,而我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也会让我变成很会耍宝的人,我们在一起的每个日子都很有趣,你说能有多少人会像他这样呢?
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到了神殿,却没看到其他队伍。我们四人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们看到停车场旁边一面蓝白横幅上有“追梦者天堂”的标志——一个外面贴满旅行贴纸的老式皮箱迸开来,将一堆星星喷向空中。我们下车,把东西搬下来。付司机车钱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争执,因为我们忘了先讲定价钱,这个错误我下回到埃及绝对不会再犯。我们把那些漂亮的埃及镑给了司机,看起来有一百万之多,不过我想如果仔细算一下,也可能没那么多。杰夫指出,其实一镑的纸钞上就有这该死的神殿图,我们大可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钱,就能省下这一趟行程。我们所有人下了车,和摄像人员集合好,便往入口走去。
这里有两座神殿:一座祭祀拉美西斯二世,小一点的祭祀他的爱妻娜芙塔丽。根据提示,我想是大的这座。我必须说,它相当宏伟。山壁上刻出四座拉美西斯巨像,入口两侧各有两座坐像,左边第二座像的头和胸坏了,碎块就横躺在石像前面,好像今天早上刚掉下来似的。一旁,电视工作人员已经架好那种可笑的隔音间,好让芭芭拉站在里面听我们说出关键词。
“同一个人四座雕像,”我对杰夫说,“我们应该佩服自己吧,不是吗?”
“我想我说不定也可以给自己建一个这种东西。你能想象吗?四个巨大的杰夫低头望着你?”
“是呀,”我说。“四个你坐在酒吧高椅上,拿着一杯啤酒。我们可以取名为‘奇克酒吧烤肉神殿’。”
贾斯丁和艾比已经往里面走去。“那我们要找什么?”杰夫问。
“我不知道。‘葛福瑞·威尔’的名字吧,我猜。”
“那我们就进去吧。”
我们走进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有更多的雕像。“噢,你看,”杰夫说,“又是拉美西斯。”他数了数雕像。“还有八个。”
“可怜的家伙,他还真没什么自信哩,对吧?”
“这是一件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杰夫模仿贾斯丁说。
墙上和天花板上画满精细的壁画,有各种战争场面,还有在战车上射箭的人,以及拉美西斯用动物脑袋祭神的画面。“看,”我指着看来像一个法老在挥剑的图说,“拉美西斯好像在这里杀人呢。”
我们看了一会儿,一点线索也没有。“这里有些家伙是神,对不对?”杰夫说,“比方葛福瑞·威尔?”
“我想这太牵强了吧。”
一号厅的尽头是比较窄的二号厅,向里走到头就是内堂,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祭坛和四座雕像。
“这里只有一个是拉美西斯,”我一边看书一边告诉杰夫,“其余都是神。”
“这有差别吗?”杰夫问。
贾斯丁和艾比也来到这里,正仔细望着墙。我们听到过道上传来说话声,其他队伍也到了。
“该死!”杰夫说,“我们的领先地位泡汤啦!”
小小的房间里塞满了拿着滑雪杆、飞行帽和鸟笼的人。
“我打赌这个房间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鹦鹉。”我对杰夫说。四壁回响着嘎嘎的鹦鹉叫声。
我们约莫花了二十分钟四处打转,注视着雕像,想要找出任何看似可能是我们想要找的东西,但是毫无所获。看来别人也是一样。莱利和查特在说些关于法老和燕麦饼的事,我先是完全听不懂,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引用某段我没有看过的电影对白,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老了。罗拉低声对凯西说了什么,凯西说:“不是啦,妈,这太笨了。”蓓西则仔细研究墙面,还对象形文做着笔记,而杰森却想和她讨论拉美西斯像不像他们以前的数学老师。我开始感到闷得透不过气了。
“我们去透透气,”我对杰夫说,“更何况,谁说线索是在这里?”
我们走出室外站定,看着巨大的法老。
“嘿,你看这里,”杰夫说,“这个石像腿上刻着东西:赛门·艾克斯通,一八二零。”
“啊,”我说,“这是涂鸦上去的哪,真是野蛮。我还以为从前的人不会这么恶劣呢。”
杰夫和我彼此互望,突然,我们笑了出来。“就这里,”我说,“我们要找的就在这儿了。”
接着,我们仔细看过雕像脚上刻的每个名字,不出几分钟就找到了。葛福瑞·威尔,一八一九。其他队伍还在里面。杰夫和我举手击掌。
“好,那么关键词是什么?”我说,“是涂鸦?还是一八一九?”
“我们猜一八一九好了,涂鸦听起来像胡乱猜的。”
我们走向芭芭拉,她站在玻璃间里冷冰冰地笑着,招手要我们进去。那里面有空调,在这个地方有冷气吹真是太神奇了。摄像机在拍摄了。
“卡尔和杰夫,”她说,“你们解开谜语,找出关键词了吗?”
“是的。”我说。我尽可能慎重地说,即使此刻我们正置身埃及,和一个电视明星站在一个有空调的公共电话亭里。
“那你们的答案是什么?”
我和杰夫互望一眼。“一八一九?”我说。
她注视我们很久,脸像白纸一样毫无表情。我们等她宣布。
“答对了!”她说,杰夫立刻发出一声欢呼。“你们赢得下一个线索。”她交给我们一金一银两个信封,银的现在用,金的必须留待以后再用。我们跟她道谢后,从玻璃间走到明亮炙热的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