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的居城之一坂本,上上下下呈现着大混乱。城里到处是两眼充着血的武士们,而且不断有大大小小的部队离开城里,不知要到哪儿。相反地,也不断地有大大小小的部队由各地涌进坂本城中。

风大的日子,湖面上尽拂起细细的波纹,城南也尽是砂尘。城里的民家几乎每一户都将门关得紧紧的,但从窗隙间飞进的尘埃仍旧散落在榻榻米上。

六日夜里,立花十郎太听说了明智的武将荒木行重已进了自己昨夜才离开的佐和山城,而妻木范贤则进了长浜城。当时他正在坂本的募兵休息所里,手下已减为六个了。

看吧!你们这些傻子!十郎太边这么想着,边忆起佐和山城那一片混乱。天下大势真的渐渐对自己有利起来了。丹羽长秀手下的将士们对时代的动向能洞烛机先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了,他想。在这个武士们四处横卧的休息所(其实只是座寺庙)里,十郎太和六个手下一同躺在席子上。

这些武士们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个个有着一张不怕死的脸,脸上也都渗着汗,正自呼呼大睡。有的穿了盔甲,有的背着,有是则没有任何武装,总之是各式各样。当中也有只带着一支竹矛的,看不出到底是武士抑或农人。

这时,只有十郎太一个人还醒着。

“我非得出头不可!争战!争战!”

一激动起来,在十郎太那长得稀稀疏疏的黑胡子中的皮肤看上去显得更加苍白了,而两只大眼珠子也显得更大。

“立花十郎太大人!”

突然间,一个人看似负责某些事务的武士在门口叫了他的名字。在此之前,这武士叫人全是连名带姓的。但在叫他的时候还特地加了“大人”两字。

“噢!”

十郎太叫道,跟着站起身来,他被带到寺中隔着一道长廊的里厢房去。约有十个武士并坐在那儿。

“带了手下来的便是你嚒?”其中一个人问道。

“是呀!”十郎太傲慢地回答。

“请问大名!”

“立花十郎太,曾任丹羽长秀家臣。”

“我来替你发配好了!”

“拜托了!”

“有没有什么要求的?”

“没什么特别的。但我不想当留守部队,希望能到第一线去!”

“你的勇敢,我们很感佩。请你先回去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对答就仅止于此了。一个年轻武士继十郎太之后被叫了进来。

“报上你的名字和年龄!”

“到那边去休息!”

背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只有在问到十郎太的时候,那位负责问话的武士措词大大的不一样。十郎太觉得以目前的状况而言,自己也应该满意了。

就连休息所也只有他和别人不同。他被带到距寺庙约十五丈左右的一户民宅。跟着,他又以傲慢的态度命令那位带路的武士将他的手下全带到这儿来。

约莫半个时辰,六个手下全都来了。十郎太让他们睡在大厅的席子上,自己则躺在房里。半夜,十郎太被人声吵醒。

“请在这儿休息吧!”

他听见有人这么说道。纸门随即被拉了开来,一个武士被领进来。十郎太心想此人大约是和自己一样,是个比较特别的应募武士吧!

“对不起!”

这句话显然是对先到的十郎太说的。但十郎太一则不想搭理对方这略嫌傲慢的口气,再则也觉得相当麻烦,所以也就装睡没有搭腔了。武士就在十郎太身边躺了下来,十郎太再度进入了梦乡。等到醒过来时,房中竟已睡了四个武士。白色的曙光从窗缝中流泄进来,房里因而模模糊糊地有些许亮光。十郎太无意识地朝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武士看了一眼。十郎太是随意的躺在榻榻米上的,这位武士则是躺在棉被上。这人可真是特别中的特别了,十郎太心想。看看四周,除了这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有被子躺的。

十郎太突然觉得甚是不快。他想瞧瞧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便稍稍起身,觑了觑对方的脸,但却吓了一大跳。正想叫出:“疾风!”时,陡的将嘴给闭上,坐在榻榻米上喘着大气。怎的又和这家伙搞在一块儿了?他心想。

这时,对方似乎也睁开了眼睛,大大地伸了个腰,蓦地从棉被上坐了起来。

彷佛也吃了一惊似的,疾风之介盯着十郎太好一会,这才说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这不像十郎太的做法嘛!”接着又说:“改变人生观了呀?傻瓜!”跟着又在被子上躺了下来。

十郎太并不了解疾风之介话里的意思。他只觉得一股对从前的情敌的敌意这会儿又涌了上来。然而就在这时,加乃已不在人世的这股悲哀又让他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盯着疾风之介,一言不发。

“说些话吧!十郎太!”疾风之介说道。

“加……加乃死了!”十郎太说道。

“我知道。我昨天到林家屋后去,看到坟墓了。不过,我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是被我料到了。上回见到她时,我就有预感她会死了。”

顿了一会儿,疾风之介又接着说道:“加乃会死,我也会死,立花十郎太也会死。大伙儿全会死了吧!”

疾风之介的话里并没有一丝感伤或感慨。只有一股冷冷的,像是窗缝中透进来的风一般的感受。

但十郎太并不想听到这些讨人厌的话。

“我不会死!”十郎太说道。

“不会死?你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上这儿来的吗?”

“我怎么可以死?”

跟着,疾风之介沉默了半晌,最后才说道:“你这个大傻瓜!”这口气并非轻蔑,但却隐含着愤怒。“明智大概会败吧!不出几日工夫就会败了!”

“败给谁?”

“这就不知道了。看着吧!不出十天!”

疾风之介的话让十郎太感到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热血彷佛从脚尖开始僵冷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