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郎太这会儿又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距遇见疾风之介时已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了。

究竟该往北边走,还是南边,十郎太一点主意也没有。新战场的黑暗在四周弥漫着。十郎太仍然觉得肩痛、疲惫、饥饿。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这一路上走得很辛苦。不知不觉地,自己似乎走岔了路,已经身在原野中了。

十郎太不时停下脚步。一停下来,夏虫的鸣叫声立刻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听来虽然微弱,但却像溃堤似的无休无止。

虫发出的声音彷佛极度不安似的。出娘胎以来,这或许还是头一回如此专心聆听虫叫哩。

然后,十郎太又迈出步伐。树丛一过,是一条石子路。石子路走到尽头,又是一段树丛。地面上上下下地,颠簸不平。另外,也还有好几条小水沟。每碰到水沟,十郎太一定一脚踩了进去。

不知不觉地,十郎太又一次走出树丛。这回却又碰上一片高高的杂草林。高过膝的杂草长得很茂密。他在杂草穿梭着,一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突然间,十郎太踩到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吓了一跳。显然是个人。他再一次把脚抬过去,轻踩了一下。这的的确确是个人,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十郎太蹲下来,碰了碰那人,他的胸甲沾了夜露,湿嗒嗒地。人是仰躺着的,两只手也无力地躺在草上。伸手去抓他的右手,发现他手上握着矛。握得非常紧。从他紧握着矛的样子可以感受到他的那份执着顽固。跟着,十郎太起身离开。

可是,才走不到五、六步,十郎太又踩到同样的东西。这回他根本无需蹲下来看,就知道那是一具尸体了。

避开尸体,十郎太往右手边走去。才走了三丈左右,他又第三次踩到尸体。真够呛的!看来自己是走进一段遍地死尸的地带来了。

十郎太心想,反正是一定得走到天亮的,因此非得找块干净的土地走不可。但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能走出这一片死尸地带。他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毅然决然地决定往他现正面对的方向笔直地走去。至于是会愈走愈深入这块“乱葬岗”,抑或是能渐渐远离,那就得靠运气了。

起步之后,十郎太仍到处踩到尸体。每走五步、六步路,就一定会碰到一具尸体。但他也不去理会它,只当作像踩到石子一样继续行走。

走了约半里路之后,十郎太也已经踩了几十具尸体了,这会儿却出了个意外。他的右脚忽地被一个东西箍住了。

“放开我!”

十郎太不由得叫出声来,他极力想跳开,对方却紧箍着不放。

“放开我!放开!”

十郎太猛抽右脚。

这时,下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你是织田的人嚒?”

“我是三河的!”十郎太答道。跟着又一面抽腿,一面叫道:“放开我!放开!”

但那人并没有意思要放开他。

“如果你是三河的人,我想托你一件事!”

下面又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什么事?快说!”

“能不能请你把我送到天神山的军营去?”

十郎太没有回答,只是伫立在那儿,右脚仍被对方箍着。当知道对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时,他这才安下心来。

“你是织田的人嚒?”

“是的。不知不觉中受了伤,落得这副样子。再这么下去的话,我一定会死的。送我到天神山去吧!”

他看上去相当痛苦。

“原来如此。”

十郎太说道,一面思索着究竟该不该答应这个濒临死亡的人的要求。

“你若肯答应,在下感恩不尽。”

那措词和一般的兵卒有些不同,口气听来也颇有教养,不像是个濒死的人。

“嗯!”

十郎太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不送你去,只是……”

“拜托!千万拜托!”

“我一个人就走得很辛苦了。因为我肩上受了伤。”

“我知道这么做是给你添麻烦,但是还是请你务必帮忙。这么下去的话我一定会死的。”

“嗯!”

说罢,十郎太仍旧伫立着,对方也仍旧箍着他的右脚。最后,他终于坐了下来,缓缓地说道:“看来你的伤蛮重的。”十郎太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等到坐下之后,他才发觉那位武士彷佛很痛苦似的,不断地喘着大气。

“我倒也不是不帮你,”十郎太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托你。”

“什么事?”

“没别的,就是想托你介绍我加入织田军。”

“加入织田军?”

对方似乎颇感意外。沉默了一会,他便又说道:“这算不了什么。我答应你!”

“好!”

说着,十郎太陡地站起身,发现对方仍箍着他的右脚,于是说道:“你总得先放开我吧?”

“你答应了?真是太感谢了!”

说罢,那人才放开十郎太的脚。

抱起他,十郎太避开受了伤的右肩,将那人的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半背半抱地迈开脚步。那人始终默默不语。

“振作点!”十郎太不时叫道。“还好嚒?”

“还好!”

对方一答话,十郎太便放心了,他若一死,自己就什么都落空了。十郎太并不知道天神山该往哪个方向走,反正往前直走就是了。

一面走着,十郎太一面摇摇晃晃地,右肩上的伤痛得很是厉害,大概是因为背了那人的关系罢。

但,尽管是摇摇晃晃,十郎太仍继续往前走。

“还好嚒?”

十郎太不时地确认背上武士是否仍活着。他一步步地走着,朝着即将展开的崭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