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早见壮兵卫的宅子后头,疾风之介、加乃、十郎太三人便站住脚。

“你若能平安出城,我们在哪儿碰面?”加乃嗓音微颤。现在的她满脑子就只想着这件事。知道疾风之介并没有殉死的意思,明天城一陷落,他便要找机会逃出去之后,加乃决定不牵累他,趁现在就出城去。为了要能和疾风之介一同迎接崭新的未来,她这才愿意先走一步,尽管那未来仍旧模糊。唯独这个原因,才能让现在的加乃挪动脚步。

加乃也感到有些心痛,因为她并没有事先禀告决心明天殉城的伯父,自己这就要出城去了。但事到如今,也莫可奈何。伯父多次想让加乃跟着妻儿一起回伊吹山脚下朋友家去,只是加乃始终不愿意。伯父还以为加乃的这种是出于对城主夫人阿市的一番忠心赤忱,其实每当加乃出言婉拒时,脑海中闪过的总是疾风之介那张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严肃面孔。加乃从来不曾想过要远离疾风之介还滞留不去的小谷城。

“伊吹山西边的山脚下有家姓津守的望族,伯母他们都在那儿,我也会到那儿去。”

加乃想说,请你务必要到那里找我,然而在十郎太面前,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姓津守。津——守。那一带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

加乃深怕疾风之介记不得这个姓。

“去得成的话就去吧!”疾风之介说道。加乃不明白他说起话来为何总是这般冷漠。即使在大战前夕这非比寻常的气氛中,他仍旧不会迷失自我。加乃对此颇觉不满。

“也该进行了吧?”疾风之介的口气使加乃觉得像在办公事似的。三人很快地便商量妥当。疾风之介先到崖边去将弥平次引开,十郎太和加乃两人即可乘隙趁着黑夜逃离那儿。事情的安排大致如此,并以抛小石子为暗号。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口说话。还有,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十郎太对加乃说道。站在崖边,疾风之介凝视着即将吞噬加乃的这一片黑夜。这时,天空里星光熠熠,而地上的黑暗却更深了。这个女人终究还是教自己动情了。也或许,这将会是自己的最初,也是最终的感觉。

这么一想,和加乃分手一事到底还是有些感慨的。不过,一发觉自己的心情开始陷入低潮,疾风之介登时便强自压抑下去。

明天,自己也许就要死了。一如父亲、哥哥、伯父们一样,自己也许就要死在战场上了。即使能侥幸逃过一死,既已身为武士,死亡的阴影便将终生纠缠不休。为了这个女人的将来,自己还能怎么做?除了在黑暗中释放她之外,还能怎么做?

枝叶繁茂的树林子在风中沙沙作响。黑暗中,疾风之介严肃的表情里略略带些悲戚。继而表情稍稍一变,说道:“再见了!”边盯着两人的脸,疾风之介边抓住长在崖面上的灌木树枝,然后沿着崖面滑了下去。

加乃和十郎太屏住气息,立在黑暗里好一会儿。不久传来了沙沙声,表示疾风之介已经滑下崖去了,沙沙声一消失,加乃脚底下的虫鸣听来便高亢了许多。

滑下这两层山崖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疾风之介一到了崖底,便开始在黑暗中逡巡四周。距此约丈二左右,有座树林子,只有那里的黑暗和四周有些不同。

照理说,小路应该是沿着山崖环绕着小谷城才是。这时,树荫下人影晃动,就要上前来盘问疾风之介,疾风立刻转身欲往右边跃去。

但他随即敏感地盯住某一处黑暗,一动不动,对方也一样纹风不动。

半晌,终于传来一种异常冷静的声音,很明显地听得出是弥平次。“谁!”他喝道。疾风之介立即将手上的小石子往崖上一抛,跟着便朝右边大步跑开。可是跑了不到三丈,就听见弥平次在背后大叫一声,倏地疾风之介紧缩了身子。这时,一支矛擦腰而过,射落在土堤的斜切面上。

就在这一刹那,疾风之介被石头绊倒,翻了个筋斗后倒卧在地上。弥平次立刻奔至,就像猎食的野兽一样。

两人于是扭成一团。在地上打了两、三个滚之后,弥平次终于将疾风之介按倒,还拧着他的脖子。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弥平次一边喘气,一边问道,而疾风之介却不开口。

这时,他觉到十郎太和加乃正滑下崖去,在离此约十余丈的地方。而后,总算在黑暗中看清了他们已经滑了下去,隐没在夜色中了。待两人彷佛已消失在竹林子旁时,疾风之介突然使出全力将弥平次推了开来。弥平次猝不及防,整个人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疾风之介站起身,一口气便跑出十余丈之外。弥平次追了过来。疾风之介跑着跑着,中途突然折到崖边,开始拼命地攀上去。

“你这傻子,快回城里去,我会救你一命的。”

弥平次在崖下吼道。见他不是往别处逃,弥平次似乎才死了心。疾风之介一言不发,兀自攀上崖去。

到了崖上,这才觉得右手腕隐隐作痛。用手指一摸,似乎有些冰冰黏黏的。好像是出血了。大约是和弥平次扭打时,被地上的石头、树根给刮伤的。

四下一片漆黑,一时倒也看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想来这儿应该就是自己刚刚才离开了的早见壮兵卫的宅子西边的空地罢!

疾风松了口气,将视线移到崖下那一片开阔的平原。夜里,只见幽闇深沉沉地,彷佛一块平展的黑色板子。

在这一片幽闇中,那两个逃亡者该是还继续在逃吧?想起加乃白皙的脚胫正一分一秒地离他远去,疾风之介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