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过两旁长着苹果树的公路,随后是两旁长着李子树的公路。前轮亲吻着这没有尽头的道路。天气晴朗。到了夜间,汽车的散热铜片之间塞满了死蜜蜂、蜻蜓和蚂蚱。雷克斯的驾车技术相当娴熟。他懒懒地枕靠在放得很低的座椅上,以梦幻般轻柔的动作把握着方向盘。后车窗上挂着一只绒猴,正直愣愣地盯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北方。
到了法国,公路旁长的是杨树。旅店的女招待听不懂玛戈的话,玛戈大发雷霆。人们建议他们在里维埃拉海滨度过春天,然后再去游览意大利的湖泊。到达海滨之前,他们停车休息的最后一站是鲁吉那。
他们在日落时分到达那里。黑沉沉的山峰上方,在淡青色的天空中飘散着几缕橘红色云朵。矮墩墩的咖啡店里闪着灯光,大道旁的梧桐树已经隐没在暮色之中。
玛戈又疲倦,又气恼。每到傍晚她就是这副模样。自从他们起程之后——也就是说,已经有将近三周的时间,玛戈一直未能与雷克斯单独相处。(他们不慌不忙地旅行,在许多风景如画的偏僻小镇落脚。每个小镇都有一个古老的广场,广场上都有一个古老的教堂。)汽车驶入鲁吉那镇,那青紫色山峦的秀丽轮廓使欧比纳斯不胜欣喜,玛戈却恨恨地嘟哝道:“哼,快走吧,快走吧。”她快要忍不住眼泪了。车开到一座大旅店前边,欧比纳斯进去租房间。
“再这样下去我要发疯了,”玛戈对雷克斯说,眼睛并没有看他。
“给他下点安眠药,”雷克斯出主意。“我到药店去买。”
“我试过了,”玛戈说,“不管用。”
欧比纳斯失望地回来了。
“白跑一趟,”他说。“真不走运。对不起,亲爱的。”
他们一连去了三家旅馆,全都客满。玛戈断然拒绝开到下一个城镇去住宿。她说,一看见弯来拐去的公路她就作呕。玛戈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欧比纳斯吓得不敢正眼看她。最后到了第五家旅店,店主让他们乘电梯去看惟一没租出去的两间房。一个橄榄色皮肤的男仆给他们开电梯,他英俊的侧影正对着他们。
“瞧他的长睫毛,”雷克斯用胳膊碰碰欧比纳斯。
“少胡说八道,”玛戈忽然骂道。
摆着双人床的那间房挺不错,可玛戈却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不停地发着脾气说:“我不住这儿,我不住这儿。”
“不过,这地方住一晚上总还可以吧?”欧比纳斯恳求地说。
侍者打开室内通往浴间的一扇门,穿过浴间打开第二扇门,里边是另一间卧室。
雷克斯和玛戈忽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雷克斯,你愿意和我们共用一个浴间吗?”欧比纳斯说。“玛戈爱把水溅得满地都是,洗的时间也很长。”
“没关系,”雷克斯笑着说。“我可以将就。”
“你们再也匀不出一个单间了吗?”欧比纳斯转身问侍者,可这回玛戈赶紧过来干预了。
“别啰唆了,”她说。“就住这儿吧。我可不愿意再跑来跑去啦。”
行李搬进来时她走到窗前。暗红色的天空有一颗明亮的星星,黑森森的树梢一动不动,蟋蟀在㘗㘗鸣叫……可她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欧比纳斯从行李中取出盥洗用具。
“我先洗个澡,”她匆匆地脱衣服。
“去吧,”他高兴地说。“我得刮刮胡子。不过别洗得太久,咱们还要弄点饭来吃。”
他从镜子里看见玛戈的套头罩衫、裙子、贴身内衣接二连三飞到空中,然后是一只长袜,又一只长袜。
“小妖精,”他一边往脸上抹肥皂,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他听见她关门,插上门栓,哗哗地放水。
“你不用锁门。我不会进去拖你出来的。”他用一根手指绷着脸皮,一边笑着大声说。
锁着门的浴间里水龙头一直在哗哗响着。欧比纳斯用沉重的剃刀架夹着的吉列牌刀片小心翼翼地刮脸。他寻思着晚饭是否能吃到美国龙虾。
水管还在放水——响声越来越大。他的剃刀已经拐过下巴,朝喉结刮去。那里总有几根难剃的硬毛。忽然,他震惊地发现,浴间门下流出了一摊水,水龙头发出越来越欢快的声音。
“她该不会淹死吧,”他嘟哝着,一边跑过去敲门。
“宝贝,你怎么啦?水流到房间里来了!”
没有回答。
“玛戈,玛戈!”他使劲摇晃门把手。(他没有意识到,房门在他和她的生活中充当着古怪的角色。)
玛戈溜回浴间,里边雾气弥漫,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她迅速地关上龙头。
“我在澡盆里睡着了,”她对门外喊道。
“你真荒唐,”欧比纳斯说。“吓了我一大跳!”
把浅灰色地毯沁出一块深色痕迹的水流渐渐止住。欧比纳斯回到镜子跟前,重新往喉头抹肥皂。
几分钟后玛戈容光焕发地走出浴间,开始往身上扑爽身粉。欧比纳斯进去洗澡,里边雾气腾腾。他敲了敲通往雷克斯卧室的门。
“我不会让你久等的,”他喊道。“洗澡间马上就可以空出来啦!”
“噢,不急,不急!”雷克斯乐呵呵地回答。
吃晚饭时玛戈兴致很高。他们坐在露台上,一只白蛾绕灯飞了一阵,落在桌布上。
“咱们要在这儿住很久很久,”玛戈说。“我太喜欢这家旅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