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欧比纳斯第一次陪她出门。她要买许多件浅色上衣,要买洗海水澡的用品以及可以帮她把皮肤晒成棕色的大量润肤膏。欧比纳斯计划头一次旅行先带她去亚德里亚海滨的索菲疗养地,那是个炎热的花花世界。他们上汽车的时候,玛戈看到她哥哥站在街对面。可她没有指给欧比纳斯看。

和玛戈一道抛头露面使他感到很不自在,他不习惯这新的身份。回公寓的时候奥托已经不见了。玛戈知道,他一定恼火透了,一定会鲁莽地报复。

离开柏林前两天,欧比纳斯坐在一张极不舒适的书桌前写一封事务函件。玛戈在隔壁房间往亮闪闪的黑色新提箱里装东西。他听见薄砂纸的沙沙声,听见她抿着嘴在轻声哼一首小曲。

“多么不可思议,”他想。“如果在除夕夜晚有人对我说,几个月之后我的生活会发生根本的变化……”

隔壁房间里玛戈把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下。小曲在她嘴里停止了一会,接着又哼响了。

“六个月前我还是个模范丈夫,根本不认识什么玛戈。转眼之间,命运之神改变了一切!别人都能一边偷香窃玉,一边维持和睦的家庭,可事情一到我手里就一团糟。这是为什么?现在我坐在这儿,头脑清醒,思维很有条理。可实际上乱子正在越闹越大,天知道该怎么收场……”

门铃忽然响了。欧比纳斯、玛戈和厨娘从三扇不同的门里同时跑进门厅。

“欧比,”玛戈耳语说,“小心点,一定是他来了。”

“回你的房间去,”他也耳语道。“我来对付他。”

他打开门。来的是帽店女工。她刚走,门铃又响了。他再去开门,面前站着一个满脸蠢相的莽汉,却又酷似玛戈——黑眼睛,柔软光滑的头发,挺直的鼻梁,鼻尖中央微陷。他穿着出门的礼服,领带的末端塞在衬衫的两枚纽扣之间。

“你找谁?”欧比纳斯问。

奥托咳嗽了一声,沙哑着嗓子,以诚恳的语气说:

“我得跟您谈谈我妹妹的事。我是玛戈的哥哥。”

“请问,干吗非得找我谈呢?”

“您是……?”奥托探问道。

“希弗米勒,”欧比纳斯说。他放心了,这青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呃,希弗米勒先生,我看见您和我妹妹在一道,所以我想,也许您愿意和我……我们是不是……”

“当然可以——你干吗站在门口?请进。”

他走进来,清了清嗓子。

“希弗米勒先生,我想说的是,我妹妹年幼无知,小玛戈离家之后妈妈每天睡不着觉。要知道,玛戈才十六岁。她要是冒充大人,您可不要相信。我得告诉您,我们可是规矩人家。我爸爸是个老兵。您这件事办得相当糟糕。这种损失简直是难以弥补的……”

奥托越说越觉得有理,几乎快要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话了。

“真的,损失太大了,”他越来越激动。“想想看,希弗米勒先生,要是您自己有一个可爱又无知的小妹妹,有人忽然把她……”

“听着,老弟,”欧比纳斯打断他说,“您是不是搞错了?我的未婚妻说,她家里巴不得扔掉她这个包袱呢。”

“啊,哪里话,”奥托眨巴着眼睛。“您并没告诉我您打算娶她。要想娶一个良家闺女,就应该到她家里去求亲。最好还是多讲点规矩,少摆点架子,希弗米勒先生!”

欧比纳斯惊异地盯着奥托,心想这小伙子人虽粗鲁话却讲得有几分道理,因为他毕竟有权维护玛戈的利益,就像保罗有权关心他姐姐一样。这次谈话真有点像是在滑稽地模仿两个月前与保罗的那场难堪的争吵。不过他感到宽慰的是,他现在至少可以为自己辩护,不管对方是不是玛戈的兄弟——他可以只把奥托当作一个上门敲诈的人来对付。

“收起你这一套吧,”他坚定而又镇静地说——很有点绅士派头。“我知道该怎么办,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请你走吧。”

“噢,真的吗?”奥托皱起眉头。“那好极了。”

他沉默下来,玩弄着手里的帽子。随后他改换了战术。

“在达到目的之前,你可能要付出很大代价,希弗米勒先生。你并不真正了解我的妹妹。我说她天真无邪,这是出于手足之情。你太容易上当了,希弗米勒先生。听你管她叫未婚妻,真让我笑掉大牙。我可以向您透露一点情况……”

“没有必要,”欧比纳斯愠怒地回答。“她自己都对我讲过了。她是个失去家庭温暖的可怜的孩子。请你马上离开这……”欧比纳斯打开了门。

“你会后悔的,”奥托尴尬地说。

“走吧,不然我要把你踢出去啦。”欧比纳斯说(这一下他算是完全胜利了)。

奥托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

欧比纳斯有一种他出身的资产阶级所特有的浅薄的感伤气质。他忽然想(嘴里嚼着葡萄干),那小伙子一定过着十分穷困潦倒的生活。再说,他的确长得像玛戈,像玛戈生气时的模样。关门之前,欧比纳斯迅速地掏出一张十马克钞票,塞到奥托手里。

门关上了。奥托独自站在楼梯口,盯着那张钞票出神。他又按响了门铃。

“怎么又回来了?”欧比纳斯问。

奥托递过那张钞票。

“我不要你的小费,”他气恼地说。“还是施舍给失业的人们吧——到处都有失业的人。”

“呃,请你收下吧,”欧比纳斯很难堪。

奥托耸了耸肩。

“我不稀罕阔佬的残羹剩饭。穷人也有自尊心。我……”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欧比纳斯解释说。

奥托阴沉着脸把钞票塞进衣兜里,一边骂骂咧咧拖着脚步走下楼去。他的社会荣誉感已经得到满足,现在可以去满足生理需要了。

“钱不多,”他想,“可总比没有强。不管怎么说,他怕我。这个鼓眼睛,说话结结巴巴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