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要探索美,迄今尚没人

这样探索过。现在我要高声唤,

迄今尚没人这样呼唤过。现在我要试一试

没人试过的活。现在我要做没人做过的事。

谈起这台神妙机器:

叫我困惑不解的是

两种创作方法区别在哪里:

这一种只在诗人脑海翻腾,

他一边反复推敲精炼词句,

一边给腿抹上第三遍肥皂;

另一种则端庄得体,

他在书斋提笔直书。

后一种方法是手助头脑,

具体展开那场抽象战斗。

笔在空中逗留,猝然拦阻

夕阳西落,或者再现星斗,

从而直接引导隽言佳句

穿越漆黑迷津,朝向熹微晨曦。

前一种方法却令人苦恼!

头脑很快就会让痛苦钢帽箍住。

缪斯自始至终指挥钻锥,

磨磨钻钻,任何意志无法阻断,

美妙词句刚一斟定酌就

又会自动勾销,弃之如敝屣,

要么他就奔向拐角商店,

去买那一份早已看过的报纸。

为何如此?或许是因为

无笔创作缺少悬笔停顿,

三者均需同时照应,

既要选择适当韵律,

把完成的诗行放在面前,

还得一一牢记前面的习作?

要么就是少了书桌,创作过程

更易虚无缥缈,诗情联翩起伏?

神妙的时刻悄然来临

当我倦于删改,投笔遐想;

我踱步沉思——某位神灵当即默默指令

当词汇奏起笛声,在我手上栖息停当。

清晨是我最美好的时辰;

仲夏是我最喜爱的季节。

我一次恍惚觉得醒来一半,

而另一半依然沉睡在梦乡。

我灵魂出窍,追上自己——草坪上,

苜蓿叶儿合捧着黄玉般的黎明曙光,

谢德身穿睡衣站在那里,趿着鞋一只。

我于是意识到那一半也在

朦胧睡梦中;相对一笑我骤然醒来

依然憩息在床榻;天边已破晓,

知更鸟儿走走歇歇,

镶嵌宝石般的湿草皮,上面横卧一只棕鞋!我暗中的脚印,

谢德的印记,天生的神秘。

蜃景,奇迹,那仲夏的黎明。

我的传记作者或许过于拘谨,

或许所知不多,不敢断定谢德

在浴室修过边幅;瞧,开始了:

“他安装好

——种铰链加螺丝的钢支座,

它横跨浴盆,托住修面镜,

不偏不倚安顿在他腮颊前,

于是脚趾又暖暖和和地打起节拍,

他坐在那里俨如一位国王,又像鲜血淋淋的马拉。

我的体重越大,肌肤越不保险,

有些地方真是瘦得荒谬绝伦;

嘴角近旁:这牧场和那怪相间

招致一条邪恶的隙缝裂口。

还有这松皮垂肉:总有一天

我只得放弃那矫饰根深的皱褶。

我的喉核乃是一枚刺梨:

现在我要说说那阵邪恶和失望,

迄今尚没人这样说过。五六七八

九下还不够。十下。我用手抚摩

草莓乳脂下团团的血块,

发现荆棘丛生一无改变。

电视广告中那个独臂家伙

倏地一下

就从耳边到下巴蓦地清理出坦途一片,

擦擦脸蛋,喜形于色地摩挲他的肌肤。我却对这甚表怀疑。

我是那种双手胡乱瞎忙的人。

就像一个身穿紧身衣裤的英俊少年,

谨慎协助一名杂技女娇娃翩跹起舞,

我的左手又相帮又托住,转换姿态。

现在我要说……诗人向往的

情调远远胜过那肥皂泡沬;

灵感连带它那冷冰冰的火花,

猝然浮现的形象,即时的词句,

给肌肤带来了阵阵涟漪三重波,

使人惊喜交加,汗毛根根倒竖,

宛如那生动的大型广告画面上,

我们的乳膏撑起那刈除的须髯。

现在我要说没人说过的罪愆。

我不喜爱这类事物:爵士乐;

把黑壮汉抽打得条条血痕的、

身穿白色紧身裤的蠢家伙;抽象派摆设;

原始派民间面具;激进学校;

超级市场音乐;游泳池;

畜生,讨厌的人,阶级意识强烈的庸人,弗洛伊德,马克思,

冒牌思想家,捧起来的诗人,财迷和骗子。

保险刀片嘶嘶刺耳遨游,

穿越我的腮颊这一国度,

汽车在公路上川流不息,

卡车围绕我的颚骨攀登陡坡,

这当儿,一艘班轮悄悄靠岸,

这当儿,墨镜客畅游贝鲁特,

我在耕耘我那灰白胡碴的古老赞巴拉土地,

奴隶们在我的口鼻之间辛勤操作翻弄干草。

人类生活是深奥

而未完成的诗歌注释。记下来,留待以后进一步使用。

我一边穿衣,一边穿堂过室,

漫步闲荡在家中,押韵吟诗,

手握一把篦梳或者一个鞋拔,

转眼又变成我吃鸡蛋的小匙。下午

你开车送我前去图书馆。

六点半我们共进晚餐,而我那古怪的缪斯,

我的守护神,处处与我同在,

在专用的斗室里,在汽车里,在我的坐椅上。

而一切时间,始终如一,我亲爱的,

你也在那里,在词汇上,在

音节上,强调加重

那至关重要的节奏。往昔我听到一个女人的衣裙

窸窸窣窣声。我经常捕捉到

你那临近的思维音响和意识。

青春常驻你心间,经你摘引

我献给你的诗篇,转旧为新。

《暗淡的海湾》是我第一部(自由体)诗集;《夜涛之声》

接踵而至;随后是《赫柏之杯》,

那是我在湿漉漉的狂欢酒宴中最后一次漂浮,

如今我把一切都称作“诗”,不再辗转不安。

(而这部玲珑剔透的玩意儿倒确实需要一个

月落乌啼之名。帮助我,威尔《微暗的火》。)

岁月在持续协调的沉吟中流逝。

头脑在衰退;

一个黝黑的白痴,我原想用而未用的名词,

都在水泥地上干瘪枯竭。

我贪恋加重的辅音,厄科的神子,

或许是基于一种感情,

偏爱那奇思遐想、

富有韵律的生活。

我觉得唯有

通过我的艺术,结合欢悦心情,

我才能理解生存,至少能理解

我的生存微小的一部分;

倘若我个人对宇宙扫描准确,

神圣光彩的诗句势必也不差,

我猜想那是一行抑扬格律诗。

我确信无疑我们会继续存在,

我的宝贝儿也会生活在某处,

正像我确信无疑我会在

清晨六点,一觉醒过来

一九五九年七月廿二日

那一日或许是个艳阳天;

呵欠连连,我把闹钟弦儿上,

忙把谢德的“诗稿”搁回架。

但还不到就寝时分,夕阳斜照

苏顿老博士的两扇最低的窗棂。

那人想必——什么?八十?八十二?

我俩结婚那年,他年纪比我大两倍。

你在何处?在花园里。我看得见

你的身影半映在那棵核桃树近旁。

孩子在投掷马蹄铁。喀哩。喀啷

(犹如醉鬼倚在灯杆上。)

一只深色瓦奈萨,绯红的镶边,

在夕阳下盘旋,在沙地上歇息,

展现它那白斑点点的墨蓝翼梢。

穿过流动的阴影,消退的光芒

一个男人,并不理会这只蝴蝶——

我猜是哪位邻居的花匠——正推着

一辆空空的手推车,踏上那条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