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几乎不知道我们怎么挨过的那一天。斯特罗伊夫不能忍受一个人落单,我自己在想方设法分散他注意力的努力中也搞得筋疲力尽。我带他到罗浮宫,他假装在看画,但我看得出他的思想一刻也没离开他的妻子。我强迫他吃点东西,午饭之后,我又劝他躺下休息,但他根本没睡着。他乐意接受我的邀请来我的公寓住几天,我给了他一些书让他读,可读不了一两页,他就会把书放下,满眼愁苦地盯着空中愣神。在晚上,我们玩了无数局的皮克牌。为了不让我的努力白费而使我产生失望之感,他强打起精神,好像玩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最后我给他喝了口安眠药水,尽管睡得不踏实,但他总算进入了梦乡。
当我们再次去医院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位护士,她告诉我们布兰奇似乎有了一点好转。随后她走进病房问病人是否愿意见她丈夫,我们听见在她住的房间传出了声音,一会儿护士出来告诉我们,病人不想见任何人。我们事先已经告诉护士,如果她拒绝见迪尔柯的话,再问问她是否愿意见我,但是她也拒绝见我。迪尔柯的嘴唇颤抖着。
“我不敢太强求了,”护士说,“她太虚弱了,也许过个一两天她会改变主意的。”
“有她想见的别的什么人吗?”迪尔柯问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成了耳语。
“她说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迪尔柯的双手奇怪地动着,好像两只手跟身体没什么关系,只是自己不自觉地晃动着。
“你能去告诉她,如果她想见别的什么人的话,我会把他带来吗?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护士用她那宁静、善良的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已经见惯了世间的所有恐惧和痛苦,但是眸中也充满了没有罪恶世界的幻景,所以保持着宁静和安详。
“她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我会告诉她的。”
迪尔柯心里充满了悲悯和怜爱,恳求护士马上把这个口信带给布兰奇。
“这可能会治好她的,我乞求您现在就去问吧。”
带着一丝同情的微笑,护士又转身走进了病房。我们听到了她压低的声音,随后,我听到了一个辨认不出的声音回答道:
“不,不,不。”
护士再次出来,摇了摇头。
“刚才说话的是她吗?”我问道,“她的声音听上去怎么那么奇怪?”
“好像她的声带被草酸烧坏了。”
迪尔柯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哀号。我让他先走,在医院入口处等着我,因为我还想跟护士说几句话。他什么也没问,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志力,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她告诉过你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我问道。
“没有,她不想说话,静静地仰面躺着,好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但她一直在流泪,枕头都湿透了。她太虚弱了,用不了手绢,任泪水在脸庞滑落。”
这番话让我的心弦突然一紧,当时我恨不得立马杀了斯特里克兰,当我和护士说再见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发现迪尔柯正在台阶上等我,他的眼神很茫然,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直到我碰了碰他的胳膊,才注意到我已经来到他身旁。我们默默地并肩走着,我在努力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逼得布兰奇这个可怜的人走了这么可怕的一步。我料想斯特里克兰已经知道布兰奇出了事,因为警察局肯定已经派人找过他了,他也一定做了陈述。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我猜他已经回到了那间做他画室的破败的阁楼。很奇怪她并不希望见到他,也许她拒绝让人叫他来,是因为她清楚他不会来的。我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样的一个残酷的无底深渊,在恐惧和绝望之中,她才不想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