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口停着医生的篷车,店里有五六个军官。玛丽雅是个胖胖的头发淡黄的德国女人,身穿短袄,头戴睡帽,坐在前面角落的一张宽凳上。她的军医丈夫睡在她后面。尼古拉和伊林在一片欢笑声中走进屋子。
“哟!你们这里好快活!”尼古拉笑着说。
“你们怎么错过了好机会?”
“好家伙!瞧这一对落汤鸡!可别把我们的客厅弄湿了。”
“别把玛丽雅的衣服弄脏了。”有人接着说。
为了避开玛丽雅,尼古拉和伊林急忙找地方换湿衣服。他们走到隔板后面去换衣服,但发现那个小间已挤满人,一只空箱子上点着蜡烛,有三个军官坐在那里打牌,他们怎么也不肯把地方让出来。玛丽雅借给他们一条裙子当帘子,尼古拉和伊林就在拉夫鲁施卡的帮助下换上干衣服。
他们在破炉子里生了火,把找到的一块木板搁在两个马鞍上,铺上马衣,又弄来小茶炊、食品箱和半瓶朗姆酒。他们请玛丽雅作主人,大家围着她坐下。有人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让她擦擦好看的小手;有人把上衣铺在她的小脚下免得她的脚受潮;有人拿雨衣挂在窗上挡风;有人拂走她丈夫脸上的苍蝇,免得苍蝇弄醒他。
“不用管他,”玛丽雅羞涩而快乐地微笑着说,“他一夜没睡,就这样也睡得很好。”
“不行,玛丽雅,”一个军官回答,“得服侍好医生。也许有朝一日我得截去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他会手下留情的。”
杯子只有三只;水又那么脏,看不清茶的浓淡,而茶炊只能烧六杯水,但这样格外有趣;大家可以按级别高低轮流从玛丽雅短短的指甲不太干净的胖手里接过茶杯。那天晚上,军官们似乎个个都爱上了玛丽雅。就连那几个在隔板后打牌的军官,不久也都丢下牌,来到茶炊旁,投身到向玛丽雅献殷勤的欢乐气氛中。玛丽雅看到周围这些相貌漂亮、彬彬有礼的青年,满面春风,虽然竭力掩饰快乐的心情,看见她丈夫在睡梦中身子一动,就现出惊恐的神色。
匙子只有一把,糖却很多,搅不过来,因此决定由玛丽雅轮流给大家搅。尼古拉接过杯子,加了点朗姆酒,请玛丽雅替他搅和。
“您还没有加糖吧?”她说,一直微笑着,仿佛不论她说什么,也不论别人说什么,都很可笑,而且别有用意。
“我不要糖,我只要您用您的小手搅一下就行。”
玛丽雅一口答应,便到处找匙子,因为匙子不知被谁拿去了。
“您就用手指搅吧,玛丽雅,”尼古拉说,“这样更有味。”
“太烫了!”玛丽雅说,兴奋得脸都红了。
伊林拿来一桶水,滴了几滴朗姆酒进去,走到玛丽雅跟前,请她用手指搅一搅。
“这是我的杯子,”他说,“您只要把手指伸进去一下,我就把它喝光。”
等到茶炊里的茶都喝光,尼古拉拿出一副纸牌,要求跟玛丽雅一起打“国王”。大家拈阄决定谁同玛丽雅搭档。尼古拉提出输赢的条件:谁做国王,谁可以吻玛丽雅的手;谁做坏蛋,谁就在医生醒来后给他烧茶炊。
“那么,要是玛丽雅做国王呢?”伊林问。
“她本来就是女王!她的命令就是法律。”
他们刚开始打牌,医生头发蓬乱的头突然从玛丽雅身后抬起来。他早就醒了,留神听着他们的谈话,觉得他们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都没有什么快乐、可笑和好玩的地方。他神色忧郁愁闷。他没同军官们打招呼,搔搔头皮,要求挡路的人让他出去。他一出去,军官们就放声大笑,玛丽雅满脸通红,眼睛里涌出泪水,因此军官们觉得她越发迷人。医生从院子里回来,对妻子(玛丽雅已收起快乐的笑容,怯生生地瞧着医生,等候他的判决)说,雨停了,得睡到篷车里去,要不车上的东西会被偷光的。
“好,我派一个勤务兵去……派两个勤务兵去!”尼古拉说,“算了吧,医生。”
“我自己去站岗!”伊林说。
“不,诸位,你们睡够了,可我有两个晚上没合眼。”医生说,闷闷不乐地在妻子旁边坐下,等待牌局结束。
军官们看见医生板着脸,斜睨着妻子,更乐了。好多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慌忙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等医生领着妻子出去,同她一起在马车上安顿下来,军官们就盖上湿外套,在酒店里睡下。但他们都久久没有入睡,时而彼此交谈几句,回想医生的惊惶和他妻子的快乐,时而跑到台阶上,报告马车里的动静。尼古拉几次蒙上头想睡,但又被谁的话逗乐,大家又谈起话来,又无缘无故发出一片快乐而天真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