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嘉和陶洛霍夫穿上法军大衣,戴上高筒军帽,就向杰尼索夫观察敌营的林间小路驰去,他们在一片漆黑中出了树林,来到洼地。到了下面,陶洛霍夫吩咐护送的哥萨克在那里等他,自己就沿着大路快步向桥头驰去。彼嘉同他并马前进,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万一落到敌人手里,我决不会让他们抓活的,我有手枪。”彼嘉低声说。
“别说俄语。”陶洛霍夫急急地低声说。就在这时,黑暗中传出吆喝声:“什么人?”以及扳枪机的声音。
血往彼嘉脸上直涌,他连忙抓住手枪。
“六团枪骑兵。”陶洛霍夫用法语回答,既不放慢也不加快马的步子。桥上屹立着哨兵黑黝黝的身影。
“口令?”陶洛霍夫勒住马,慢慢地走着。
“喂,热拉上校是不是在这里?”他问。
“口令!”哨兵没回答,挡住他的路。
“长官巡察前线,哨兵不问口令……”陶洛霍夫喝道,突然发起火来,策马直奔哨兵,“我问你上校是不是在这里?”
哨兵让了路,陶洛霍夫不等他回答,就缓步向山上驰去。
陶洛霍夫发现一个穿过大路的黑色人影,就拦住他问司令和军官在哪里。那个士兵肩上扛着一个口袋,站住,走到陶洛霍夫的马跟前,用手摸摸马,坦率而友好地说,司令和军官在山上,在右边农场(他把地主庄园称作农场)。
陶洛霍夫顺着大路走去,大路两边的篝火旁传出法国人的说话声。他拐进地主庄园。他进了大门,下了马,走到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那里。篝火旁坐着几个人,正在大声谈话。火上煮着满满一锅子东西。一个头戴尖顶帽、身穿蓝大衣的士兵跪在旁边,身子被火光照亮,拿通条搅和着锅里的东西。
“哼,你拿那个小鬼真没办法!”坐在篝火对面阴影里的一个军官说。
“他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另一个笑着说。听见陶洛霍夫和彼嘉牵着马走近篝火的脚步声,两个法国军官住了口,向黑暗中张望。
“先生们,你们好!”陶洛霍夫清楚地大声说。
军官们在篝火旁边动了动身子,其中一个高个儿,长脖子的军官绕过篝火,走到陶洛霍夫跟前。
“是你吗,克莱芒?”他说,“从哪里来,见鬼了……”他发现认错了人,说到一半住了口,微微皱起眉头,就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同陶洛霍夫打了个招呼,问他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陶洛霍夫说,他和同伴在追赶自己的部队,并问在场的军官是否知道六团的消息。谁也不清楚。彼嘉觉得,军官们带着敌意和疑虑打量着他和陶洛霍夫。大家沉默了几秒钟。
“你们要是想吃晚饭,那可来晚了!”篝火后面有人忍住笑说。
陶洛霍夫说他们吃饱了,夜里还得赶路。
他把马交给那个搅和锅子的兵,挨着那个长脖子军官在篝火旁蹲下来。这个军官对陶洛霍夫瞧个不停,再次问他是哪个团的。陶洛霍夫没有回答,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法国烟斗抽起烟来。他问军官们,前面路上碰到哥萨克的危险有多大。
“到处都是那帮强盗。”篝火后面有个军官回答。
陶洛霍夫说,只有对他们这种掉队的人哥萨克才是可怕的,但哥萨克对大部队恐怕不敢袭击吧?他带着询问的口气说,但没有人搭理他。
“啊,这会儿他该走了!”彼嘉站在篝火前,听着他们说话,不断地想。
但陶洛霍夫又开始中断的谈话,单刀直入地问他们有几个营,他们营里有多少人,多少俘虏。在问到他们队伍里的俄国俘虏时,陶洛霍夫说:
“随身拖着这些死鬼真讨厌,还不如把他们全毙了。”接着他怪声大笑,彼嘉担心法国人会马上识破他们的骗局,不由得从篝火边后退一步。没有人搭理陶洛霍夫的话和笑。一个没有露面的法国军官(他盖着一件军大衣躺在那里)支起身来,对同伴咬了个耳朵。陶洛霍夫站起来,对那个牵马的士兵吆喝了一声。
“他们肯不肯给马呀?”彼嘉想,不由得靠近陶洛霍夫。
他们给了马。
“再见,诸位!”陶洛霍夫说。
彼嘉想说晚安,但他说不出口。军官们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陶洛霍夫好半天才骑上那匹不肯站定的马,然后一步步走出大门。彼嘉骑马走在他旁边,很想回头看看法国人有没有追上来,但他不敢。
上了大路,陶洛霍夫不从田野回去,却穿过村庄。他在一个地方停下来,留神倾听。
“你听见吗?”他问彼嘉。
彼嘉听出俄国人的说话声,看见篝火旁有俄国俘虏的黑影。彼嘉和陶洛霍夫下坡来到桥上,从哨兵身边走过。那个哨兵一言不发,板着脸在桥上来回踱步。他们来到哥萨克等着的洼地。
“好,再见了。你对杰尼索夫说,天亮第一声枪响为号。”陶洛霍夫说完要走,却被彼嘉抓住手臂。
“慢着!”他叫着,“您真是位英雄!嘿,太好了!干得真漂亮!我真喜欢您。”
“行了,行了!”陶洛霍夫说,但彼嘉不肯放掉他。陶洛霍夫在黑暗中看出彼嘉向他弯过身来。他要亲吻。陶洛霍夫吻了吻他,笑起来,拨转马头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