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嘉在全家撤离莫斯科时同家人分手,回到自己的团里,不久就被派到一个指挥大游击队的将军那里当传令官。自从彼嘉升任军官,尤其是到作战部队参加维亚兹马战役后,常因自己长大成人而感到得意扬扬,并且兴奋地留神不放过任何冒险立功的机会。他对军队中的所见所闻感到很高兴,同时一直觉得他不在的地方此刻一定在完成英雄业绩。他总是急着赶往他没去过的地方。
十月二十一日,将军表示要派一个人到杰尼索夫部队去,彼嘉就苦苦哀求派他去,弄得将军不忍心拒绝他。不过将军派他去时,想起他上次在维亚兹马战役中的疯狂行动,那时他不走指定的路线,而擅自冒着法国人的炮火驰到散兵线上,开了两次手枪。将军想到这件事,就禁止彼嘉参加杰尼索夫部队的任何战斗。就因为这个缘故,当杰尼索夫问彼嘉能不能留下时,他涨红脸,不知所措。在到达林边之前,彼嘉认为他在严格执行任务之后,应该立刻回去。但当他看见法国人,看见季洪,听说当夜一定要进行袭击时,他那颗年轻善变的心就立刻认为,他一直很尊敬的德国将军只是一个废料,而杰尼索夫才是英雄,哥萨克大尉才是英雄,季洪才是英雄,在这紧急关头离开他们是可耻的。
杰尼索夫带着彼嘉和哥萨克大尉来到看林人小屋时,天色已经黑了。在苍茫的暮色中,可以看见备鞍的马,哥萨克和骠骑兵在林边空地上搭棚子,又在峡谷里生火,免得被法国人看见。在小屋门廊里,一个哥萨克正卷起袖子切羊肉。杰尼索夫队里的三个军官正在拿一块门板当桌子。彼嘉脱掉湿衣服交给人烘,自己动手帮军官摆饭桌。
十分钟后,铺着桌布的饭桌摆好了。桌上有伏特加、装着朗姆酒的军用水壶、白面包、烤羊肉和盐。
彼嘉同军官们一起坐在桌旁,撕着香喷喷的肥羊肉,弄得羊油从手上流下来。他一身孩子气,兴高采烈,热烈地爱着一切人,而且相信别人也同样爱他。
“您看怎么样,杰尼索夫队长,”他对杰尼索夫说,“我在您这儿待一两天,不要紧吧?”他不等回答,就自己解答说:“我是奉命来打听的,我要打听……只求您让我参加最……主要的行动。我不需要奖赏……我要……”彼嘉咬咬牙,头抬得高高的,环顾了一下,摆了摆手。
“最主要的行动……”杰尼索夫含笑重复他的话说。
“我只求您给我一个小分队,完全归我指挥,”彼嘉接着说,“这费您什么事呢?哦,您要小刀吗?”他问一个要切羊肉的军官。他把自己的折刀给了他。
军官很称赞这把折刀。
“那就请您留下吧。这样的小刀我有好几把……”彼嘉涨红脸说,“哦,老天爷!我完全给忘了!”他突然叫起来,“我有很好的葡萄干,你们知道吗,无核的。我们那儿新来了一个随军小贩,他的东西可好啦。我买了十斤。我吃惯甜东西。你们要尝尝吗?……”彼嘉说着跑到门廊里去找他的哥萨克,拿来几个口袋,里面装着五斤葡萄干,“各位,大家尝尝,大家尝尝。”
“您要不要咖啡壶?”他问哥萨克大尉,“我从我们的小贩那儿买了一把,挺不错!他有各种好东西。他人也规矩。这是主要的。我一定给您送来。还有,说不定你们的火石用光了,这是常有的事。我带来了,就在这里……”他指指口袋,“我有一百粒火石。我买得很便宜。你要多少就拿多少,全拿去也行……”彼嘉突然担心他是不是扯得太远,连忙打住,脸也红了。
他回想他有没有做过别的傻事。他逐一检查今天一天的事,想到了那个法国小鼓手。“我们过得挺不错,不知他怎么样?把他关到哪里去了?有没有给他吃过东西?有没有欺负他?”他想。他发现他扯到火石,不免有点害怕。
“这事可以问一问,”他想,“但他们会说:‘他自己也是个孩子,真是孩子怜惜孩子。’明天我可要让他们瞧瞧我是个怎样的孩子!如果我问问,是不是丢脸?”彼嘉想,“哼,管他的!”他想着立刻脸红了,怯生生地望望军官们,看他们脸上有没有嘲笑的神色,接着说:
“可不可以把那个被俘的孩子叫来?给他点什么吃的……说不定……”
“是啊,是个可怜的小家伙!”杰尼索夫说,显然并不认为彼嘉的提醒是可耻的,“把他叫来。他叫樊尚·博斯。去把他叫来。”
“我去把他叫来。”彼嘉说。
“去把他叫来,去把他叫来。可怜的小家伙!”杰尼索夫重复说。
杰尼索夫说这话的时候,彼嘉就站在门口。彼嘉从军官中间挤过去,走到杰尼索夫跟前。
“让我吻吻您,好人,”他说,“哦,您真好!真是太好了!”他吻了吻杰尼索夫,往屋外跑去。
“博斯!樊尚!”彼嘉站在门外叫道。
“您找谁,长官?”黑暗中有人问道。彼嘉回答说,今天俘虏的那个法国孩子。
“噢!找维森尼吗?”哥萨克问。
樊尚的名字已被哥萨克叫成“维森尼”,被农民和士兵叫成“维谢尼”。这两种叫法在俄语里都同“春天”近似,用在小伙子身上正合适。
“他在营火那儿烤火。喂,维森尼!维森尼!维谢尼!”黑暗中传出几个人的呼唤声和笑声。
“那孩子可机灵了,”站在彼嘉旁边的骠骑兵说,“我们刚才给他吃过东西。他都快饿死了!”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小鼓手的光脚板啪哒啪哒地踩着泥浆来到门口。
“哦,原来就是你!”彼嘉说,“您想吃东西吗?别怕,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他又说,胆怯而亲热地摸摸他的手,“进来!进来!”
“谢谢,先生!”小鼓手回答,声音发抖而带点童音,他在门口把泥脚擦干净。彼嘉有许多话要对小鼓手说,但他不敢说。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廊里小鼓手旁边。然后,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进来!进来!”他只是温柔地低声说。
“唉,我能替他做些什么呢!”彼嘉自言自语,打开门,让孩子先进去。
小鼓手走进屋里,彼嘉离他远一点坐下,认为太照顾他是有失身份的。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摸钱,不知道给小鼓手一些钱是不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