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离杰拉尔德的离开只有一天了。伯莎和莱伊小姐之前就有一个约定,强迫他下午和她们道别,因为他第二天早上七点就要启程。
莱伊小姐说:“太遗憾了,你不能和我们度过最后一晚。但如果我们不去敷衍特里沃-琼斯一家,他们绝对不会原谅我们。”
“这自然是我的错,没能早早发现时间上有冲突。”
“小坏蛋,你今晚一个人准备怎么过?”
“我打算喝个酩酊大醉。”
“恐怕你很高兴,一晚都没人管你。”
过了一会儿,莱伊小姐抬手看表,告诉伯莎该去梳妆打扮了。杰拉尔德站起来,亲了亲莱伊小姐,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
“我的孩子,不要太过悲伤。你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肯定会干一番事业,然后衣锦还乡的。莱伊家族的人向来如此。”
杰拉尔德转向伯莎,伸出手。
“你对我太好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非常愉快,谢谢你。”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但眼中有坚定的神情,似乎有意让她明白什么。
“我希望你不会完全把我忘记。我们确实让你避免走上邪路了。”
莱伊小姐观察着,心里钦佩他们的泰然自若。她认为他们的告别非常得体,她想:
“我敢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只不过是调调情而已,并不严重。伯莎比他大那么多,而且通晓事理,应该不可能让自己出丑。”
她必须去拿给杰拉尔德准备的礼物。
“杰拉尔德,请等一下。我要去拿点儿东西。”
她离开房间,小伙子马上俯身向前。
“伯莎,今晚别出去。我必须再见到你。”
伯莎还没回答,莱伊小姐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杰拉尔德大声说:“再见。”
伯莎只能说:“再见,我希望你旅途愉快。”
杰拉尔德走出房间时,莱伊小姐说:“杰拉尔德,有一个小礼物送你。你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但这是你身上我唯一应该鼓励的优点。无论你什么时候需要钱,你知道,我总能给你凑一二十英镑。”
她塞给他两张五十英镑的钞票,然后好像有些难为情地把他推出了房间。她回到自己房里。她给自己接下来的六个月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而且是为了一件毫无价值的事情。她开始感到无比的高兴。
一个小时后,莱伊小姐回到客厅等伯莎。伯莎很快就进来了,打扮齐整,但是脸色惨白。
“哦,波莉姑姑,我今晚根本不能去。我头痛欲裂,几乎看不见东西。你一定要帮忙转达我的歉意,我的病太重了。”
她塌坐在椅子上,两手捂着前额。莱伊小姐扬扬眉毛,事情明显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然而,危险已经过去了。伯莎待在家,哭一场,应该就舒畅了。她认为侄女很顽强,起码还打扮完毕了。
“但你没晚饭吃,家里没有食物。”
“哦,我不想吃任何东西。”
莱伊小姐表示了关心,应允替伯莎致歉,然后离开了。伯莎听到门响后,倏然站起,冲到窗边。她左瞧右瞧,寻找杰拉尔德的身影。他急躁而鲁莽,她担心他已经到了。如果莱伊小姐看到他的话,那就完蛋了。三轮小马车开走了,伯莎松了一口气。她无法克制自己,他也觉得她必须见见他。如果他们必须分别,绝对不能在莱伊小姐的冷眼下道别。
她站在窗边等待,但他没有来。他为什么拖这么久?他在浪费宝贵的分分秒秒,现在已经过了八点。她在房间踱来踱去,不停地往外看,但是还是没有看到他。她想,可能这样一直盯着他反而不会出现,于是强迫自己看书,但怎么可能?她再次望望窗户外面,这次杰拉尔德在那儿了。他站在对面的门廊下,抬头看着窗户这边。他见到她以后,飞快地穿过街道。她走到门边,轻轻地打开了门。
“哦,你太好了。我不能就那样离开你,我知道你会留下的。”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不敢冒险太早过来。我担心波莉姑姑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下来。”
“我说我头疼。我穿好了礼服,这样她就不会生疑。”
夜色慢慢沉下来,他们就这样坐在昏暗中。杰拉尔德握住她的手,亲吻着。
“这个星期过得太糟糕了,我竟然没有找到一个机会和你说句话。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的宝贝。”
“我要走了,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点儿伤心。”
她看着他,想微笑,却不敢开口。
“每天我都以为你会让我留下,而你从来没有,现在已经太晚了。哦,伯莎,如果你爱我,你不会舍得我离开的。”
“我想我爱你太深。你不觉得我们最好是分开吗?”
“我都不敢去想象明天。”
“你太年轻了,你很快就会爱上别的人。”
“我爱你。哦,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伯莎,伯莎,我不能离开你。我爱你爱到骨头里。”
“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这样说。现在已经难以忍受了,不要让事情更加残酷。”
夜色完全降临,夏日的微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徐徐吹入,空气的柔和宛如爱人之间的吻。他们默默地并排坐着,男孩握着伯莎的手,他们说不出话,因为言语已经不够表达心中的感觉。不一会儿,一种奇特的迷醉感摄住了他们,神秘的激情无形之中将他们包围。伯莎感觉杰拉尔德的手在微微颤抖,然后传到她手上。她全身一颤,试图抽回手,但他不肯放。沉默突然变得难以忍耐。伯莎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突然感觉四肢无力,心跳得很快,带着一丝苦涩。她的眼神碰上杰拉尔德的目光,两个人都马上避开,好像犯错被当场抓住一样。伯莎的呼吸越来越快。杰拉尔德强烈的欲望一路燃烧到她的灵魂,她不敢动弹。她试图恳求上帝帮助,但无济于事。让她恐慌了一个星期的诱惑,现在以双倍的威力卷土重来了。她厌恶这种诱惑,同时恐惧地发现劝自己不去抵抗的声音有多强烈。
现在她自问,有什么关系?她的力量在减弱,杰拉尔德只要说一句话。现在她希望他说出那句话,他爱她,她也爱他。她放弃了,她不愿再抵抗,爱欲在彼此召唤,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比这更强大了。她整个身体都在激情的冲撞下发抖。她别过脸看着杰拉尔德,嘴唇微启,靠向他。
他轻声道:“伯莎!”他们几乎要拥抱在一起了。
但一阵细小的声音刺破了寂静,他们赶紧缩回身体,凝神听着。他们听见前门钥匙插进去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伯莎小声道:“别出声!”
“是波莉姑姑。”
伯莎指指电灯开关,杰拉尔德马上会意,打开电灯。他本能地四下查看,想寻找一条逃离路线。但伯莎发挥了一个女人的急中生智,冲向门口猛地打开门。
伯莎大声问道:“是你吗?波莉姑姑。你回来得真巧!杰拉尔德正在这儿和我们进行最后的告别呢。”
“他这告别和首席女演员一样多啊。”
莱伊小姐走进来,气喘吁吁,两颊发红。
“我想你不会介意我过来等待你们回家,结果却发现伯莎一个人在家。”
“太有趣了,咱们居然想到一起了。我也是突然觉得你会过来,然后匆忙赶回来了。”
伯莎说:“你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莱伊小姐精疲力竭地坐在椅子上。刚才边吃鱼边和邻居聊天时,她突然缓过神来:伯莎的病是假装的。
“哦,我多傻!他们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了。天哪,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晚宴似乎时间漫长,但刚一结束她就向吃惊的女主人告辞,吩咐马车夫拼命往回赶。她到了,心里猛烈地抨击着人类的欺诈。她上楼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匆忙。
“伯莎,你头疼怎么样了?”
“谢谢,好多了。杰拉尔德把病魔驱走了。”
这次莱伊小姐和这个早熟的年轻人告别的态度非常冷淡,她真是万分感激上帝,杰拉尔德的船明天就开走了。
伯莎说:“杰拉尔德,我送你出去。波莉姑姑,你肯定很累了,不用麻烦。”
他们走到前厅,杰拉尔德穿上大衣。他向伯莎伸出手,不发一言,她瞄了一眼客厅的门,示意杰拉尔德跟上,随她溜出大门。楼梯上没有人。她抱住杰拉尔德的脖子,吻他的唇。此刻她不打算继续隐藏自己的激情了,紧紧地搂住他。他们的灵魂似乎移到了嘴唇上,交融在一起。他们的亲吻是狂欢、癫狂,这是无法诉诸语言的狂喜、彻底的放纵;他们的感官根本无法容纳他们的欢乐。伯莎感觉自己要死了。在极乐的世界里,在痛苦中,她的精神崩塌了,身体站立不稳,杰拉尔德把她搂得更紧。
但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她挣脱开来。
“永别了!”她柔声道,然后溜回了房间,关上他们之间的门。
她无力地倒下,几近晕厥,但担心让她挣扎着站起来,拖着脚步回到房间。她容光焕发,四肢还在颤抖。哦,现在谨慎还有什么意义?婚姻又有什么关系?她爱他,她疯狂地爱他。无限的快乐就摆在眼前,即使未来有磨难,也是值得忍受的。她不能让他走,他是她的,她张开双臂,想抱他入怀。她愿意牺牲一切,她会求他留下,她会跟随他去天涯海角。现在来讲究理智已经太晚了。
她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看着门,疯狂地想去找他,为了他抛弃所有。她的荣誉、她的幸福、她的地位,只是因为能奉献给他才显得珍贵。他是她的生命、她的爱,他是她的身体和灵魂。她仔细聆听着门的声响。莱伊小姐肯定在监视,她不敢出去。莱伊小姐知道了,而且产生了怀疑。
伯莎说:“我会等待的。”
她试图睡觉,但睡不着。对杰拉尔德的思念挥之不去。她闭上眼睛,但杰拉尔德的形象更加分明。他似乎就在房里,她大声喊道:“你终于来了,宝贝,终于来了。”
她醒过来,双手伸向他,她不清楚自己在做梦。
白天来了,起初朦胧灰暗,但随着灿烂的夏日,早晨明亮起来。太阳照在窗户上,光线在房间里起舞。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快决定,光明预示着生命和幸福,预示着未知的荣耀。哦,她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这样抛弃幸福的机会,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不抓住命运扔过来的爱情,她太懦弱了!她想象杰拉尔德收拾行李,然后火车在夏日的原野中呼啸而去。她的爱,势不可挡。她跳起来、冲凉、打扮。她把珠宝和一两件小物品放进手提包。六点已过,她静悄悄地走出房间,下了楼梯。街道也和夜晚一般空荡无人,但天空湛蓝,空气清新而甜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舒畅。她沿路走着,直到碰到一辆马车。她告诉车夫尽快赶去尤斯顿。马车蹬蹬地慢慢向前走,她心急如焚。万一赶不及怎么办?她让车夫加快速度。
利物浦车站到处是人。伯莎走上拥挤的月台,很快就看见了杰拉尔德。他马上挤过人群向她走来。
“伯莎,你来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让我临走前看不到你的。”
他握着她的手,眼里全是深情。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这样我就可以尽情倾诉。我本想写信给你的。我永远感激你。我想告诉你,让你难过我多么懊恼。我几乎毁掉了你的生活。我自私、冷酷,我忘记了你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当然,我现在明白了,我离开是最好的结果。你会原谅我吗?”
伯莎看着他。她想说她爱慕他,愿意陪他去天涯海角,但现在都堵在嗓子里。一名检票员走过来查票。
他问:“这位女士也一起走吗?”
“不。”杰拉尔德这样回答。那个男人走过去以后他接着说:“伯莎,你不会忘记我,是吧?你不会认为我很坏吧?”
伯莎仿佛听见心碎的声音。他只要再次请求她一起走,她就会答应。但他认为她那晚的拒绝是不可更改的,他的悲伤使他看不到伯莎心中澎湃的激情。
她柔声呼唤:“杰拉尔德。”
他只要一句话就好。她不敢开口。他需要她吗?他已经后悔了?他的爱已经枯萎了?哦,他为什么不重复说一次他爱她?为什么不再诉说他没有她不能活?伯莎试图让自己说话,但就是办不到。
“请回座位,请回座位。”
一名乘务员沿着月台跑着:“上车,先生!”
“再见。”杰拉尔德说。
他飞快地吻了她一下,跳进车厢。
“马上开车了。”
售票员吹响了哨子,挥动信号旗,于是火车慢慢地驶出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