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丽莎与莎莉聊天,发现莎莉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开心。

“可以这么说,他和我原先想的不一样,”她说,“我不介意这么说出来;不过很多地方他也得忍受,我觉得有时是我自己招人烦,他的心眼倒也很好。孩子出生后,他可能会对我好些。”

“看开一点儿吧,莎莉,”已经见识了很多已婚夫妇生活的丽莎说道,“习惯了就会发现其实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一开始可能会觉得沮丧,以后就没什么了。”

聊了一会儿后,莎莉说自己要马上离开,给丈夫准备茶点。说完再见后,她很尴尬地说:

“呃,丽莎,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为什么啊?”丽莎惊讶地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真不明白。”

“布莱克斯通太太说她正在找你呢。”

“布莱克斯通太太!”丽莎吓了一跳。

“是啊,她说如果抓住你的话,要教训你呢。所以我劝你小心。”

“我?”丽莎说。

莎莉望向别处,故意不看她的脸。

“她说你和她丈夫乱搞。”

丽莎沉默不语。莎莉再次挥手道别,转身离去。

丽莎感到一阵寒意流遍全身。她多次看过布莱克斯通太太的横眉怒目,并尽可能地躲开她。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要拿她怎么样。她不禁毛骨悚然,心惊肉跳,脸上突然直冒冷汗。如果被高大威猛的布莱克斯通太太抓住,以自己弱小的身板,她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得想想逃脱的办法。

那天晚上,她用开玩笑的口气将这事儿告诉了吉姆。

“我说,吉姆,你老婆说,如果抓住我,就要好好收拾我呢。”

“我老婆!你怎么知道?”

“她在街上和人家这样说的。”

“去她的,”吉姆很恼火,“她若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让她尝尝我的厉害!上帝啊,就给我一次机会让她好好领教领教吧,我受够了她那张老脸了!”他紧握着拳头说。

丽莎生性胆小。敌人的威胁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使她忐忑不安。由于害怕遇到她,丽莎甚至不敢出门。在街上行走时,她会非常警觉地观察前方,如果发现前面有人貌似布莱克斯通太太,她就迅速转身。她夜里做梦也会梦见她,她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人,神情凝重,横眉怒目,棕色的头发奇怪地编在一起。她于是一声尖叫,从梦中惊醒,浑身湿透地醒来。

在这之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十一月的天,天寒地冻,马路泥泞不堪,天色昏暗凄凉,人们也是情绪低沉。下午三点钟左右,丽莎下班回家,走到维尔街时,看见布莱克斯通太太迎面走来。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她迅速扭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并用余光瞥见布莱克斯通太太正跟着她,因此她一直走出了维尔街。她兜了一圈,想从另一头进入这条小街——她家就在街口,她可以悄悄地溜回家。可她却不敢这样做,因为她害怕布莱克斯通太太会在那里等她。因此她就在那里等了约半个小时——而这半个小时就好像一年那么漫长。最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勇往直前,转过拐弯,来到维尔街,却和布莱克斯通太太撞了个满怀——原来布莱克斯通太太就站在小酒馆门旁。

丽莎惨叫一声,布莱克斯通太太却冷笑一声说道:

“你没想到会遇上我吧?”

丽莎没有理睬,想从她旁边走过。布莱克斯通太太向前迈了一步拦住她。

“你好像很着急嘛。”她说。

“对,我要回家。”丽莎说,又试着想要走过去。

“可是如果我不让你走呢?”布莱克斯通太太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干吗不放我走?”丽莎说,“我又没有碍你的事!”

“你没有碍我的事?我可真喜欢你这么说!”

“让我过去,”丽莎说,“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她说,“但是我想和你说话,让我把话说完,我就放你走。”

丽莎环顾四周,想要寻求帮助。争吵刚开始时,酒店一些游手好闲之流只是好奇地看热闹,随后便聚成了一个小圈子。路人参与进来,街上的一些行人看到围拢的人群后也加入了看热闹的行列。丽莎发现,此刻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自己:男人们饶有兴趣,女人们不但毫无怜悯之心,而且还很是义愤填膺。丽莎想要呼救,可是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大家好像都在针对她,让她顿时失去了求援的勇气。因此,在环视人群之后,她将目光转向了布莱克斯通太太,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地站在她面前。

“不,他不在这儿,”布莱克斯通太太嘲讽道,“你不用找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丽莎说,“我要走了。我没对你做过什么。”

“没对我做过什么?”这个女人愤怒地重复着,“我来告诉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抢走了我的丈夫,你抢走了他!在你没把他抢走之前,我跟我丈夫从没吵过一句嘴。现在,你和他一起鬼混,他便没时间照顾老婆孩子了——这全是因为你!他的钱一个子儿也没给我们,要不是我在银行里存了点儿钱,我和孩子们都要饿死了!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她在丽莎面前挥了挥拳头。

“我从没有拿过任何人的钱。”

“废话少说。我知道你拿了。你这个婊子!你勾搭一个老得可以当你爸爸的有妇之夫,破坏别人的家庭简直是卑鄙无耻!”

“她说得对!”其中一两个看热闹的女人说道,“她抢了别人的丈夫,这太不道德了。”

“我要给你点儿颜色看看!”布莱克斯通太太上前一步,更加热血沸腾。她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嚷着:“这四周来,我一直想要抓住你。你是个妓女——是个妓女!”

“我不是!”丽莎愤愤不平地说。

“你就是!”布莱克斯通太太重复着,面带怒容地逼近她,丽莎则吓得往后退缩。“而且,他对你就像对妓女一样。我还知道谁把你的一个眼睛打肿了,看他把你当成什么了!如果两个眼睛都打肿了,更是活该!”

布莱克斯通太太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宽厚的下腭向外突出,乌眉紧锁,凶相毕露。她沉默了一会儿,注视着丽莎,而旁观者们则屏气凝神地欣赏着这幕演出。

“你这个肮脏的婊子!”她最终说道,“领教一下吧!”说着便伸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

丽莎惊叫着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脸。

“再来一下!”布莱克斯通太太说着又给了她一记耳光。然后她攒了攒唾沫,朝她脸上啐了一口。

丽莎扑向她,把手像爪子一样嵌在布莱克斯通太太脸上,指甲深深陷进她脸上的肉里,顺着脸颊往下抓。布莱克斯通太太抓住丽莎的头发用力拽。但她们马上就被人拉开了。

“停!”一些男人说,“打架要公平公正。不要这样挠来挠去的。”

“我要打她,我不介意那些烂规矩!”布莱克斯通太太卷起袖子,凶神恶煞地看着她的对手。

丽莎站在她面前,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她看着自己的对手,发现她的脸上有一条条血红的指甲印,上面淌着不知道是她们俩的还是其中一个的血,丽莎有些退缩了。

“我不想打架。”她声音嘶哑地说。

“我知道你不想,”她的对手发出嘘声叫道,“但是你非打不可!”

“她比我块头大好多,我招架不住。”丽莎眼泪汪汪地说道。

“你早该想到这一点。来吧!”说着,布莱克斯通太太冲向她,用两个拳头不停地打她。丽莎并未试图保护自己,而是模仿她的动作,也用拳头猛打。一两分钟后,两人像风车一样扭打在一起。然而丽莎终究敌不过布莱克斯通太太,她的拳头犹如雨点般重重地落在丽莎的脸上、头上。丽莎捂住脸,将头转向一边,任凭布莱克斯通太太残忍地毒打。

“暂停!”其中一些男人说,“暂停!”布莱克斯通太太也停下来休息。

“她们对打不算公平。丽莎在这个高大的女人面前没有机会。”人群中的一个男人说。

“可这事儿是她不对,”一个女人回答,“她不应该和那个女人的丈夫胡搞。”

“我也觉得不对,”另一个男人说,“但她也被打得太厉害了。”

“她活该!”其中一个女人说,“她罪有应得,而且应该加倍惩罚。”

“没错,”第三个人说,“女人没有权力抢走其他女人的丈夫。干了这种事,如果只是挨一次打就了事,那真是太幸运了——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真想不到是丽莎。我从来没想过她是这样一个人。”

“她真是个典型!”一个瘦小的有着深色皮肤的女人说,她看上去像是个犹太人,“如果她敢和我的丈夫胡搞,我就捅死她——我发誓!”

“一旦她勾搭了一个,今后也会勾搭其他人,你看着吧。”

“她最好不要到我们家来,否则我就给她好看。”

与此同时,丽莎正站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浑身发抖,痛不欲生。她的一只眼睛被打肿了,头发凌乱遮面。站在丽莎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以这场决斗中的助手自居,安慰她的话语中却也带有讽刺意味。其中一位抓住她围裙的下摆给她扇风,另一个比划着教她拳击中站立和举臂的姿势。

“你要勇敢地面对她,丽莎,”他说,“害怕没有用,只会让情况更糟。你要反击,打她的鼻子,就像这样——看见了吗,你必须拿出劲头来。”

丽莎强忍住哭泣。

“对,使劲打,你就要这样,”另一个说,“如果发现她占上风,就要接近她,抓住她的头发,抓她的脸。”

“你已经用指甲掐了她,丽莎。老天,她朝你吐口水的时候,你扑上去抓花了她的脸!你就应该这样做!”

然后他转过去,对他的同伴说:

“你还记得格列格老大妈去年和另外一个女人在街上打架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他回答说,“我没见过。”

“那才精彩呢,后来警察来了,把她们都抓了起来。”

丽莎倒是希望警察能来把她带走。只要能远离眼前这个恶魔,她倒是宁愿进监狱。然而并没有人来救她。

“时间到!”裁判说,“继续开打!”

“小心警察!”一个人说。

“怕什么,”有个人说,“有事的时候他们都躲到一边去了。”

“继续!”

布莱克斯通太太疯狂地打着丽莎;然而这一次,丽莎不仅勇敢地面对了,而且也在进行反击。观众们越看越兴奋。

“打中一拳!”他们嚷着,“再给丽莎一拳,这一拳打得好——使劲打!”

“二比一!老的领先!”一位爱好体育的绅士嚷道,但丽莎却没有支持者。

“这回她拼起命来,不是还顶得住吗?”有人喊道。

“噢,她还真勇敢!”

“致命一击!”他们嚷着,此时布莱克斯通太太将拳头打在了丽莎的鼻子上。丽莎摇晃着向后退了几步,鼻子开始流血。随后,她忘记了恐惧,怒气冲天地扑向她的敌人,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对方的鼻子、眼睛和嘴巴上。在她的猛攻下,布莱克斯通太太顿时退缩了。男人们叫着:

“天哪!小的占上风啦!”

然而布莱克斯通太太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靠近丽莎,用指甲挖她的肉。丽莎抓住她的头发,用尽全力地拉,并龇牙咧嘴地想要咬她。她们又抓、又撕、又咬,拉拉扯扯地过了一会儿,血水和汗水从她们脸上流下来。她们四目相对,两眼通红,怒气冲天。观众们欢呼着,尖叫着,鼓掌叫好。

“这儿出了什么事?”

“看那儿,”女人中间有人小声说,“她丈夫来了!”

他踮着脚尖,向人群里张望。

“我的天哪,”他说,“是丽莎!”

然后,他赶紧粗鲁地推开两边的人群,向圈子中央走去。在挤到两人中间后,他将这两个女人分开,并气急败坏地转向了自己的妻子。

“好哇,我会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三个人互相看着,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

另一个人也被这围观的人群吸引了过来。

“回家吧,丽莎。”他说。

“汤姆!”

他紧握着她的胳膊,带她穿过人群,大家都纷纷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他们默默无言地穿过了大街。汤姆表情凝重,丽莎则痛哭流涕。

“汤姆,”她哭了一会儿说,“我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强忍住眼泪说道:“我非常爱他!”

他们走到大门口时,她哀伤地说:“进来吧。”于是汤姆便跟着她进了屋。她坐在椅子上,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汤姆拿了条毛巾,将一端打湿,给她擦拭满脸的血和泪。她任凭他摆布,一边哭一边呜咽着说:

“你对我太好了,汤姆。”

“振作起来!”他温和地说,“一切都过去了。”

过了一会,哭声停止了。她喝了些水,拿起了一个带手柄的破镜子,端详着自己道:

“我成了这副模样了!”她盘着头发说,“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汤姆。”她重复着,声音哽咽。汤姆坐在她身边,她握住他的手。

“不,这没什么,”他回答说,“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

“汤姆,”她沉默片刻后说道,“上次在街上碰到你时,我说话不太客气,真抱歉;我发现从那次之后,你便再没同我讲过话了。”

“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但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我真是个大坏蛋。”

他捏了捏她的手,没有言语。

“汤姆,”她在停顿片刻后说道,“你早知道这件事了吗?呃,今天以前就知道了吗?”

汤姆红着脸做出了回答。

“是的。”

她伤心地慢慢说道:

“我就猜你已经知道了。以前遇见你时,你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你曾经爱过我的,是吗,汤姆?”

“我现在也爱你,亲爱的。”他回答道。

“现在太迟了。”她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丽莎,”他说,“我差点儿打死个人,就因为他说你和那人——有关系。”

“但你那时已经知道我确实和那人有关系吧?”

“是的,但我不愿有人在我面前提及此事。”

“他们都骂我,只有你不骂我,汤姆。如果当时跟了你,我的情况一定会好多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哦,现在也还不晚是吧?你现在愿意跟我吗?”

“我吗?在发生了这些事情后,我还可以跟你吗?”

“我不介意。如果你愿意嫁给我,对我来说这些事都不算什么。我不能没有你,丽莎,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哽咽了。

“不,汤姆,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不对。”

“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难道这还不够吗?”

“汤姆,”她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已经那个了——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感到很难说出口。

“我恐怕自己就要当妈妈了。”

他停顿片刻,然后说:

“呃……无所谓,只要你嫁给我,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不,汤姆,我不能这样做,”她说,眼泪也夺眶而出,“我不能这样对你,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来补偿你。”

她将胳膊绕在他脖子上,并坐到了他的膝上。

“汤姆,我现在不能嫁给你,但其他任何事——你若想让我为你做其他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只要那能让你高兴。”

他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说:

“你是个好姑娘。”然后便弯腰在她额头上郑重地亲了一下。

而后,他将她抱下来,起身走了,留下丽莎一个人。丽莎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想起了过去经历的所有苦痛,又不禁哭了起来。她忽地趴在床上,把脸埋到枕头里。

丽莎被汤姆带走时,吉姆站在原地看着丽莎离去。吉姆的妻子则满是妒意地看着他。

“你想的是她啊。我知道,你非常愿意带她回家,丢下我自谋生计。”

“闭嘴!”吉姆怒吼道。

“我才不呢,”她回答,并且还提高了音量,“你真是个好丈夫,好极了!和他们一样,丢下老婆孩子多好啊!就你现在这个年纪!和你女儿一样大的人胡搞,你应该觉得无地自容!”

“够了!”他愤怒得咬牙切齿,“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一脚踢死你!”

“看啊!”她转向人群,“大家快看啊,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听听!我已经和他结婚二十年了,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妻子,我给他生了九个孩子,还不算上一次流产。现在我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他就开始这样对我!多好的丈夫啊,不是吗?”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围观的观众,好像要听听他们的看法。

“我可不在这儿待一晚上,都给我让开!”他将挡道的人推开,其中一两人对他的粗鲁行为表示不满,然而看到他一脸愤怒,也就只是嘀咕了两声,没敢多说什么。

“看啦!”他妻子说,“他害怕了,他害怕了,看他像条杂种狗夹着尾巴溜了。呸!”她走在他后面叫嚷着,并挥舞着手臂。

“你这下流的畜生,你,”她叫骂道,“去跟个小丫头胡搅!呸!我真希望没你这样的丈夫!都是因为你,如今让我也跟着没了脸面。你真让我看着恶心。”

道路两旁的人们跟着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听见他们的对话。

吉姆转了一两次身,对她说:

“住口!”

但这无疑让她更为生气。“告诉你,我不会闭嘴的。我并不介意别人知道,你是个——你是个混蛋!孩子们竟然有你这样的父亲,我真替他们觉得害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不回家都干了些什么吗——拈花惹草,对,拈花惹草!你真是一个好人哪!好人哪!”

吉姆并没有回答,仍然继续走着。最终,他转向那些跟着他的人: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最好想清楚点儿,否则我会叫你们好看!”

这些人大部分是男孩和妇女,听到他的话都吓退了回去。

“他害怕和我说话,”布莱克斯通太太嘲讽道,“他真是个能人啊!”

吉姆往自己的房子里走去,她也跟着他进去了。波利正在给孩子们备茶。他们看到妈妈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脸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都非常惊讶。

“妈妈,”波利说,“你这是怎么了?”

“问他啊!”她回答道,并伸手指向自己的丈夫,“都是因为他。孩子们,好好看看你们的爸爸。这真是个令人骄傲的父亲,他让你们挨饿,却把他的钱全花在了一个恶心的娼妇身上。”

吉姆现在自在了些,因为已不再有那么多诡异的眼睛在盯着他了。

“喂,我说,”他说,“我可受够了,你给我注意点儿。”

“我才不怕你呢。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如果你杀了我,你自己也要上绞刑台。”

“不,我不杀你,但是如果你再这么骂骂咧咧,我就给你好看!”

“你要是敢碰我,”她说,“我就会对你提出控告,我才不管你会服多少个月的苦役。”

“住嘴!”他握紧拳头,在她胸口猛捶一拳,打了她一个趔趄。

“你——”她尖叫道。

她抓住一根棍子,怒气冲天地向他冲过来。

“你敢?”他抓住棍子并夺过来,扔向房间的一头,与她扭打起来。他们从一头打到另一头,他把她举起来扔在地上,然而她却抓住了他,他则又扑到她身上。在头撞到地上时,她尖叫了一声。孩子们惊恐地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也同时尖叫起来。

吉姆抓住妻子的头,使劲往地上撞。

她哭喊着:“你是要杀我!救命啊!救命啊!”

波利惊恐地跑到爸爸面前,想拉开他。

“爸爸,别打她!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打她——看在上帝的分上!”

“让开,”他说,“否则连你我也要教训教训!”

波利抓住他的胳膊,但吉姆仍跪在他妻子身上,反手对波利一拳,打得她向后直趔趄。

“给我滚!”

波利冲出房间,下到了一层的门前,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正在那里喝茶。

“快来拦住我爸爸!”她嚷道,“他要把妈妈打死了!”

“怎么了,他在做什么?”

“他把妈妈按在地板上,砸她的脑袋。因为妈妈打了丽莎·坎普,他就惩罚妈妈。”

其中一个女人非常吃惊,对她丈夫说:

“去吧,约翰,阻止他。”

“别去,约翰,”另外一个男人说,“一个男人打自己老婆的时候,旁人最好别管。”

“但他这是要杀了她。”波利重复着说,吓得浑身发抖。

“别胡说!”一个男人反驳道,“她会挺过来的,你们都知道的,她可能是罪有应得。”

约翰犹豫不决地看看波利,又看看他妻子,接着又看看另一个男人。

“看着上帝的分上,快来帮帮我妈妈吧!”波利说。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撞击声和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布莱克斯通太太在挣脱丈夫时,撞到了脸盆架上,脸盆连同架子全都翻倒了下来。

“去吧,约翰。”他的妻子说。

“不,我不去。这没用的,他会骂我的。”

“我只能说,你真是个胆小鬼,”他的妻子气急败坏地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被杀害,我要去阻止他。”

说完,她上楼打开了房门。吉姆跪在他妻子身上,疯狂地打她,其妻则用手护住自己的头和脸。

“住手!”那女人叫道。

吉姆抬头看了一眼:“你是谁?”

“住手,我告诉你。这样打一个女人,你不会觉得羞耻吗?”她扑向他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拳头。

“给我滚,”他说,“要不然我让你好看。”

“你最好别碰我,”她说,“你这个卑鄙的胆小鬼!哼,你看看她,她都快失去知觉了。”

吉姆停了手,注视着他的妻子。他站起身,踢了她一脚。

“起来!”他说。但是她仍在地上缩成一团,无力地呻吟着。上楼的那个女人跪下来,将她的头扶起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没事的,布莱克斯通太太。他不会再碰你了,来喝点儿水吧。”然后,她转向吉姆,不屑地说道:“你这个无赖!如果我是个男人,绝不会饶了你!”

吉姆带上帽子走出家门,砰地关上门,而那女人则在他身后嚷着:“滚得越远越好!”

“上帝保佑,”坎普太太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进来开门时,惊讶地发现丽莎正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丽莎没有回答,却哭得好像心都要碎了。坎普太太走到她身边,想看看她的脸。

“别哭,亲爱的,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丽莎擦干眼泪坐了起来。

“我非常不开心!”

“你的脸怎么弄成这样了?我的天哪!”

“没事。”

“瞎说!你自己不可能把脸搞成这个样子。”

“我在街上和一个女人打了一架。”丽莎呜咽着说。

“是她打了你,你一定很痛吧。快看看你的眼睛!我带回来一小块肉排,明天做饭用的。你可以切一小片下来贴在眼睛上,马上就好了。过去我和你爸爸吵架时就用这个东西。”

“我现在全身发抖,头也特别痛!”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坎普太太点头说,“我这里正好有你需要的东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拔下木塞闻了闻。“这是个好东西,绝不是你们喝的那种烧酒或是加了甲醇的酒。我不大喝这些东西,但是如果要喝,我就会找最好的。”

她把瓶子递给丽莎,丽莎喝了一口后还给了她。她也喝了一点儿,然后咂了咂嘴。

“这是个好东西。多来点儿吧。”

“不了,”丽莎说,“我不会喝烈酒。”

她感到昏昏沉沉,心情烦闷,且头痛欲裂。要是能忘掉这一切就好了!

“我知道你不习惯,但它不会伤害你的,而且对你绝对有好处。每当我筋疲力尽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就会来点儿威士忌或杜松子酒。我倒不会挑剔酒的种类,只要是烈酒,一喝就管用,不能再灵了。”

丽莎又尝了尝,多喝了些。咽下去时,那酒好像在食道里燃烧,让她感觉非常温暖。

“我也觉得舒服些了。”她擦了擦眼泪,止住了哭泣,舒了口气。

“这准没错。记住我的话,如果人们能适时喝些酒,也就不会生病了。”

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坎普太太说:

“你知道,丽莎,在我看来,我们可以多喝一些。你平时不大喝,我只是给自己带了一点儿。这么一点点我们一会儿就喝完了。这回你不太舒服,我们就多买点回来喝,肯定会管用的。”

“可是你没有装酒的瓶子了。”

“有,我有,”坎普太太说,“这个瓶子是他们在医院给我的。只要把药倒出来,然后把瓶子洗干净,我就自己带到酒馆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丽莎一人时,她开始回忆最近发生的一切。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了,因为她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已经远离了她。

“不管怎样,”她说,“这些事情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坎普太太进来了。

“再喝点儿吧,丽莎。”她说。

“好吧,那我就再喝点儿。我可以再喝几杯吗?毕竟这又不是什么错。”又喝了一点儿后,她说道:“这东西确实能让人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丽莎——说得对。你非常需要它。想想看,你刚和一个女人打过架!我年轻时也打过架,但那时候的我可不像现在你这么瘦小。如果当时我在那儿,决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女儿吃亏,虽然我已经六十五岁,而且马上就要六十六岁了,我会对她说:‘如果你敢动我的女儿,我就要给你好看,等着瞧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这提醒了她,于是坎普太太又为自己和丽莎添了酒。

“丽莎,”她说,“你简直是我和你爸爸的翻版。看着你坐在这儿喝酒,让我感觉我过上了好日子。你过去对我很严厉,丽莎,因为我每个周六晚上都会喝点儿酒。我并不否认自己有时确实喝多了——家规虽严,事故难免嘛。我要说的是——这是个好东西,它不会伤害你。”

“打起精神来!”丽莎说,她把杯子倒满酒,“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感觉自己又重生了一回。我刚才非常不开心——但现在我觉得即使我沉入了河底,我也毫不在乎,这就是事实。”

“你可别这么说。”她的慈母说道。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但现在我没有那种愉快的感觉了。你说得对,妈妈,当你遇到麻烦事时,没有什么能比烈酒更管用的了。”

“假使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呢,我的不幸遭遇足以让很多女人丧命。我生了十三个孩子,你可以想象,每生一个我都会说不会再要了,但是说归说,生归生,你知道的。有一天你会组建家庭,丽莎,如果你不像我一样生出那么多孩子,我也不会感到奇怪。我们家人丁兴旺,每家都是十几个孩子,除了你玛丽姨妈,她只有三个孩子——不过她没有结婚,所以不算。”

她们又举杯为健康干杯。丽莎开始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对,”坎普太太说,“我生了十三个孩子,我为此感到非常骄傲。你爸爸常说,这显示一个人传承了不列颠的血统。你爸爸是个演讲高手:他经常在议会会议上演讲——我真的相信如果他还在世的话,现在可能是下院的议员了。我从前对你说过,你父亲常说:‘我不赞成小家庭。’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在政治上他是一个激进分子。‘不,’他说道,‘如果一个男人的家庭人数超过了个位数,这说明他继承了不列颠的脊梁。那是英格兰的名誉之所在!当人们想起日不落的大英帝国时,’他说,‘他就会感到无比自豪,就应该在老天安排的岗位上尽职尽责——而每个人首要的责任都是尽可能地多生孩子。’上帝爱你——我告诉你,他就会这样说。”

“喝完吧,妈妈,”丽莎说,“你没怎么喝,”她晃着酒瓶,“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我很开心,其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看你现在是我的女儿了,”坎普太太说,“你原来对我发火时,我常想,你就像并未在我肚子里待过九个月一样,这肯定是个错误,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你想想,男人可以不知道孩子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是女人们肯定知道。你不可能用别人的孩子骗她。”

“我开始觉得有精神了,”丽莎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笑,一直想笑到肋骨断掉为止!”

然后她开始唱歌:“他是个快乐的好人——他是个快乐的好人。”她的裙子凌乱不堪,脸上满是抓痕,鼻血已经凝结成块,眼睛红肿,头发也披散在脸上和肩膀上,她傻笑着,眼神凝重呆滞。

黛西,黛西,我买不起马车,可你骑在双人自行车上,包管你照样风光。

她在桌上打着拍子,引吭高歌。母亲咧嘴笑着,灰白稀疏的头发蓬乱地披散着,也用嘶哑微弱的声音跟着唱起来——

啊,黄金的小伙子呀,啊!

后来丽莎又转为忧郁,突然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

友谊地久天长。

最后,两人渐渐沉默了。不久后,坎普太太发出了鼾声,头耷拉在胸前,丽莎则从椅子上跌跌撞撞地爬到床上,倒头而睡。

虽然我喝醉了,也不好,但我求你善待我,

我的心迷惘又沮丧。

上帝啊,不要让我哭泣和哀怨,

给我酒吧,消除我记忆中的创伤。给我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