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姬·杰克斯做了烤鸡、甜土豆、甘蓝菜和玉米面包。“正合我胃口。”玛丽亚·萨默斯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杰姬做的饭。玛丽亚很喜欢这些菜。她注意到乔治吃得不多。他只吃了一点烤鸡和一点蔬菜,没吃面包。乔治一直很挑食。

这是星期天。自从四年前玛丽亚帮乔治找了福塞特·伦肖事务所的工作以后,她就像自家人一样在杰克斯家进进出出。那年感恩节,乔治邀请玛丽亚到家里吃传统的火鸡晚宴,试着把两人的情绪从尼克松竞选胜利而导致的消沉中走出来。每到逢年过节,玛丽亚总是很想念芝加哥的亲人,乔治的邀请让她心存感激。她喜欢杰姬的热情和满满活力,杰姬似乎也开始喜欢上她了。从那以后,玛丽亚每隔几个月都会上杰克斯家一次。

晚饭后,三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乔治走开后,杰姬问玛丽亚:“孩子,你似乎很烦恼。有什么心事吗?”

玛丽亚叹了口气。杰姬很敏锐。“我要做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玛丽亚说。

“关于爱情还是工作?”

“工作。首先,尼克松并没有我们担心得那么糟。他为黑人所做的事远超所有人的预想。”她伸出手指数算,“首先,他要求建筑工会在行业里接受更多的黑人雇员。建筑工会极力反对,但他坚持己见,毫不让步。第二,他扶植有色人种的生意。三年来,有色人种开的公司所签的政府合同从八百万美金提高到两亿四千两百万美金。第三,他取消了学校的种族隔离。约翰逊时代通过了民权法,但真正实施的是尼克松。到尼克松第一任任期结束,黑人学生在南方各州黑人学校里的比例从原先的百分之六十八下降到现在的百分之五十八。”

“好吧,我信你。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呢?”

“在帮助黑人的同时,政府也在做着些完全错误的事情——我指的是犯罪。总统的一些作为完全没把法律看在眼里。”

“亲爱的,罪犯都这副德性。”

“但人民公仆本应言行谨慎才对。我们本应谨言慎行,即便不赞同一些政治家的行为,也不应该对他们进行告发。”

“恩,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当对上司的本分和对国家的本分背离时,你就无所适从了。”

“我本可以一走了事的。离开政府,我也许能挣得更多。但尼克松和手下却还会像黑手党党羽那样胡作非为下去。我不想在私人企业工作。我想让美国变得更好,尤其对黑人变得更好。我愿意为此付出一生。为什么我要因为尼克松是个浑蛋而放弃这份工作呢?”

“许多政府人士都对媒体谈过类似的看法。报道里经常看得见‘据消息人士透露’这几个字。”

“我们之所以震惊是因为尼克松和阿格纽是宣誓遵从美国宪法才当选的。这种堂而皇之的欺骗让每个人都很火大。”

“你得决定是不是要向媒体进行‘披露’。”

“我的确为这事而苦恼不已。”

“作出决定以后,”杰姬不安地说,“你一定要小心点。”

玛丽亚和乔治跟杰姬去伯特利福音堂做晚礼拜。晚礼拜结束以后,乔治开车送玛丽亚回家。乔治仍然驾驶着第一次来华盛顿时开的那辆深蓝色梅赛德斯。“这辆车几乎所有零件都换过了,”他说,“花了我好大一笔钱。”

“幸好你能在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赚上大钱。”

“我在那儿干得还不错。”

玛丽亚意识到自己的肩膀挺得笔直,背疼得不行。“乔治,我想和你谈件正事。”

“好啊,你说吧。”

她犹豫了。这个机会抓不住就永远没了。“过去一个月,司法部对三家不同公司的反垄断调查被白宫直接下令取消了。”

“他们给出了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都没给。但这三家公司都是1968年尼克松参选时的主要捐款人,多半会在今年的连任选举中继续资助他。”

“可这是对司法独立的公然对抗啊!这是桩大罪。”

“没错。”

“我知道尼克松是个骗子,但没想到他这么坏。”

“的确很难相信,我理解你这种感觉。”

“为什么告诉我?”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媒体。”

“喔,玛丽亚,这会有点危险。”

“我已经准备好要承受风险。但我会非常小心的。”

“很好。”

“你认识记者吗?”

“当然,李·蒙哥马利就是一个。”

玛丽亚笑了。“我和他约会过几次。”

“我知道——是我安排的。”

“这意味着他知道你我的关系。最好找个没见过我的记者。”

“没错,找蒙哥马利的确不合适。加斯帕·默里怎么样?”

“《今日》节目华盛顿分部的主任吗?那太理想不过了。你怎么认识他的?”

“几年前他当学生记者缠着维雷娜采访马丁·路德·金时,我就认识他了。六个月前,在我客户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我们又见了一面。他告诉我,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的汽车旅馆遇刺的时候,他和维雷娜正好都在现场。他问我维雷娜怎样了。我只得告诉他我一点也不知道。加斯帕大概也被维雷娜吸引了。”

“大多数男人都这样。”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你会去见默里吗?”玛丽亚生怕乔治拒绝卷进情感纠纷,突然紧张起来,“你会把我告诉你的事对他说吗?”

“这么一来,我就像你们之间的联络人了,你和加斯帕之间就不会进行直接联系了。”

“是的。”

“这简直像一部007的电影。”

“你会做这个联络人吗?”玛丽亚屏住呼吸。

乔治露齿一笑。“当然可以。”他说。

尼克松总统气疯了。

总统站在椭圆形办公室金色窗帘旁的双台座书桌后面。他低着头,弓着背,浓密的黑色眉毛皱成一团。总统双下巴上的胡子和以往一样没有刮净,表情凶巴巴的。他噘着嘴,一副似乎随时会变成自怜的挑衅表情。

他咬牙切齿地说:“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他说,“堵住这些漏洞,防止进一步未经授权的泄密。我不介意你们会采取何种手段。”

卡梅隆·杜瓦和上司约翰·埃利希曼聆听着总统的训话。和父亲祖父一样,卡梅隆个很高,但埃利希曼的个子更高。埃利希曼是总统的国内事务助理。这个文绉绉的称谓有些误导:其实,埃利希曼是尼克松最亲近的私人顾问之一。

卡梅隆知道总统为何会这么生气。他和埃利希曼都看了前一晚的《今日》。加斯帕·默里把目光聚焦在尼克松的资助者身上。加斯帕宣称尼克松取消了对三家大公司的反垄断调查,这三家公司都对尼克松的选战投入过大量的金钱。

这是事实。

更糟的是,加斯帕还暗示只要在竞选年给尼克松的竞选连任班子,即所谓的CREEP,捐赠大量的金钱,任何涉入调查的公司都可以改变调查的走向。

卡梅隆觉得这或许也是实情。

尼克松用总统的权力帮助朋友,打击敌人。他用税务审计和其他种种调查方式对献金给民主党的公司造成不利。

卡梅隆觉得这则报道虚伪得令人厌恶。所有人都知道政治就是这么回事。竞选资金除此之外还会从哪来呢。即便家族已经有了用不完的金钱,肯尼迪兄弟不也在做着几乎同样的事吗?

泄露给媒体的消息损害着尼克松的统治根基。《纽约时报》援引白宫内部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消息来源,揭露尼克松政府的头等机密是对越南的近邻老挝进行轰炸。自由记者西莫·赫希发文披露,美军在越南的美莱村屠杀了几百名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五角大楼千方百计想遮掩这项暴行。1972年1月,尼克松的支持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迪克·尼克松觉得这是针对他个人的,他把一切都认为是针对他个人的。这天早晨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伤害,表情非常震怒。他认为世界上都是对他恶意满满的人,情报的泄露证实了他的妄想。

卡梅隆同样很生气。入职白宫以后,他希望成为改变世界的一分子。但尼克松政府所做的一切全被自由派和白宫内部具有反心的“消息来源”所败坏。真是太让人火大,太让人沮丧了。

“这个加斯帕·默里是什么人?”尼克松问。

卡梅隆记得加斯帕。十年前杜瓦一家造访伦敦的时候,加斯帕就住在威廉姆斯家。现在那里成了共产党同情者的乐土。

尼克松又问:“他是个犹太人吗?”

卡梅隆觉得不耐,但还是把脸绷得紧紧的。尼克松经常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犹太人看作天生的间谍就是其中的一例。

埃利希曼说:“我不这样看。”

卡梅隆说:“多年前我在伦敦见过默里。他母亲有一半犹太人血统,他父亲是个英军军官。”

“默里是英国人吗?”

“是的,但我们不能用这个理由打击他。他在越南为美军服过役,经历过实战,拿到过军功章。”

“无论如何,想办法堵住这些漏洞。我不想听做不到的理由,不接受任何辩解。我要的是结果。无论如何,你们一定要堵住这些漏洞。”

卡梅隆爱听这种杀气腾腾的话。让他精神振奋,充满干劲。

埃利希曼说:“谢谢你,总统先生。”说完就带卡梅隆走了出去。

“任务安排得很明确。”离开椭圆形办公室后,卡梅隆急切地说。

“尽快安排对默里的监视。”埃利希曼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顺利完成任务的。”卡梅隆说。

埃利希曼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卡梅隆离开白宫,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走向司法部。

“监视”意味着很多事情。在某处隐藏录音设备并不违反法律,但闯进房间偷放窃听器就同时犯了私闯民宅和抢劫两项罪行。除了极少的例子以外,窃听和进行电话录音都算违法。尼克松政府认为,只要得到了司法部长的授权,窃听就合法了。白宫在过去的两年里安排了十七次窃听,每次都以国家安全为由得到了司法部长的授权,由联邦调查局进行实施。卡梅隆此行是落实司法部长对第十八次窃听的许可。

卡梅隆对加斯帕·默里年轻时的记忆已经很依稀了,但还记得残忍地把十五岁的他一脚踢开的伊维·威廉姆斯。当卡梅隆向伊维表白后,她斥责他荒唐。卡梅隆追问原因,伊维回答:“你这个笨蛋,我爱的是加斯帕。”

他告诉自己那只是愚蠢的青春期行为。伊维现在是电影明星,支持从民权到性教育的一切共产主义主张。在她弟弟的电视访谈节目里,她甚至吻了珀西·马昆德,使那些连白人触碰黑人都不习惯的电视观众大为震惊。伊维自然早就不爱加斯帕了。她和汉克·雷明顿约会过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

但被拒绝的记忆仍然让他烧心地疼。卡梅隆仍然总是被女人排斥,甚至在尼克松当选总统那夜被斯蒂芬妮·马普尔拒绝。后来,卡梅隆和斯蒂芬妮都在华盛顿工作,斯蒂芬妮最终同意和卡梅隆上了床。但只睡了一次,斯蒂芬妮就不愿意再和他约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一开始就拒绝他还糟。

卡梅隆知道自己又高又笨,但同样又高又笨的父亲却很招女人爱。卡梅隆就这点委婉地问过母亲。“你是怎么爱上爸爸的?”他曾经这样问过,“他可不算英俊。”

“但他特别好。”贝拉说。

卡梅隆不能理解母亲说的话。

到达司法部以后,卡梅隆走进安置着装饰吊灯的大厅。他知道授权不会有障碍:司法部长约翰·米切尔是尼克松的密友,担任过1968年选战的竞选经理。

铝制的电梯门开了,卡梅隆走进电梯,按下到五楼的按钮。

在华盛顿十年的官场纵横中,玛丽亚学会了怎样进行观察。她的办公室处于通向部长办公室的走廊一侧,她一直把门开着,便于看到进进出出的人。《今日》节目爆出她报料新闻的隔天,她对外面的动静非常警觉。她知道白宫肯定会反应很大,很想看看白宫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看见埃利希曼的一个随从从走廊里走过去以后,她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司法部长正在开会,暂时别去打扰他。”玛丽亚赶上他之后说。她以前曾见过这个人。这是个又高又瘦的白人青年,样子笨笨的,两只肩膀像西装的晾衣杆一样愣愣地杵在那里。玛丽亚很了解这种聪明但却幼稚的人。她露出友善的笑容说:“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这种事不能和秘书谈。”青年人怒气冲冲地说。

玛丽亚感觉到了什么。她预知到了危险。她装出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好在我不是秘书,我是个律师,名叫玛丽亚·萨默斯。”

青年显然对黑人能当上女律师感到难以置信。“你从哪儿毕业的?”他狐疑地问。

他也许希望玛丽亚说出一个没人听说过的黑人学院的名字,这让说出“芝加哥法学院”这个名称的玛丽亚感到非常快慰。她禁不住反问了句:“你是从哪儿毕业的?”

“我不是律师,”他说,“我是加大伯克利分校俄语专业毕业的,我叫卡梅隆·杜瓦。”

“我知道你,你为约翰·埃利希曼工作。去我的办公室谈吧。”

“我要等司法部长来。”

“是关于昨晚电视节目的事吗?”

卡梅隆偷偷地四下看了两眼。没人偷听他们的话。

“我们必须做点事情,”玛丽亚断然说道,“政府工作不能允许这种漏洞一直存在,”她假装愤慨,“这是无法想象的。”

年轻人的态度热络起来。“总统也是这个想法。”

“但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要对加斯帕·默里进行监听。”

玛丽亚倒吸了一口冷气。幸好被我碰着了,她心想。但她却说:“非常好——终于有人采取强硬行动了。”

“能从政府内部得到机密信息的记者肯定会对国家安全形成威胁。”

“是的。你完全不必担心文件方面的事。今天我会把授权申请放在米切尔的办公桌上。据我所知,他肯定会签字。”

“谢谢你。”

玛丽亚发现卡梅隆正在盯着她的胸部。把她当成秘书和黑人之后,他终于把她当作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在看了。嘴上没毛的男人总是这么好猜。“这是所谓的秘密调查。”具体指非法潜入和窃听,“乔·乌戈在联邦调查局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我现在就去见他,”联邦调查局也在同一幢楼内,“玛丽亚,谢谢你的帮助。”

“杜瓦先生,再见。”

看着卡梅隆离开走廊以后,玛丽亚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她拿起电话。拨了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的号码。“我想给乔治·杰克斯留个口信。”她说。

乔·乌戈长着一对湛蓝色的眼睛,皮肤苍白,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和所有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一样,他的衣着非常保守:灰西装,白衬衫,普普通通的领带,一双尖头皮鞋。卡梅隆自己也穿得很保守,但到了调查局办公室以后,他那带有大翻领的棕色条纹西服和喇叭裤马上就显得卓尔不群起来。

卡梅隆告诉乌戈,他为埃利希曼工作,然后马上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需要对电视记者加斯帕·默里进行监听。”

乔皱起眉。“监听《今日》节目的办公室吗?如果这种事传出去……”

“不是他的办公室,是他的家。我们所说的这个泄密人很可能晚上偷偷溜出门,找付费电话给他家打电话。”

“这样做也会有问题,联邦调查局再也不干那种活儿了。”

“什么?这是为什么?”

“胡佛先生认为联邦调查局有为政府的人背黑锅的风险。”

卡梅隆无法进行反驳。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如果在侵入记者的家时被抓个正着,总统肯定会推个一干二净。这就是干这行的规矩。多年来埃德加·胡佛一直在违章办事,但不知为何最近收敛多了。七十五岁的胡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心智健全。

卡梅隆抬高了嗓门:“总统要求进行窃听,司法部长很愿意给出授权。你想拒绝吗?”

“放松点,”乌戈说,“总统的需要总会有办法满足。”

“你是说你肯干吗?”

“我是说找得到办法,”乌戈在便笺簿上写了点字,然后把写了字的那张纸撕下来,“给那家伙打电话,过去他一直为调查局搞窃听。现在他退休了,这意味着他可以私下里做这种事。”

卡梅隆对私下干这个感到很不安心。他很想知道这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又感到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

他接过乌戈递过来的纸。纸上写着“蒂姆·泰德尔”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我今天就给他打电话。”卡梅隆说。

“记得打公用电话。”乌戈说。

密西西比州罗斯市的市长坐在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乔治·杰克斯的办公室里。市长的名字叫罗伯特·丹尼。“就叫我丹尼吧,所有人都认识丹尼,甚至连我娇小玲珑的老婆也叫我丹尼。”乔治十几年来一直在和这种丑陋、肥胖、满嘴脏话、愚蠢的白人种族分子作斗争。

罗斯市在政府的帮助下建起了机场。但联邦资金的受益人必须是就业机会均等的雇员。但司法部的玛丽亚却听说,除了搬运工外,机场完全没有黑人雇员。

乔治经手的都是这类案子。

丹尼居高临下地说:“乔治,南方做事稍微与这有点不一样。”

这我还不知道吗?乔治心想。十一年前你们这群流氓打折了我的胳膊,现在天一冷,受伤的地方还钻心的疼呢!

“罗斯人可不想去黑人管理的机场,”丹尼说,“他们会有安全方面的顾虑。我想你应当会理解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这个白痴种族分子。

“老伦肖是我哥们儿。”

乔治知道,伦肖和丹尼根本不怎么熟。律师事务所的资深顾问伦肖仅仅见过他两次。丹尼这样说只是想让他紧张而已。如果把事情弄糟了,上司肯定会迁怒于你。

丹尼说:“他说你是华盛顿能让我摆脱司法部纠缠的最佳人选。”

乔治说:“他说得对,我对付司法部的确很有一套。”

和丹尼一起来的有两位市议员和他们的三位助理,六个人全都是白种人。他们靠在椅子上,神态安然。乔治再次保证他们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

“现在我们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事,”乔治说,“我们可以上法庭,挑战司法部的裁定。他们的裁定书一般都不会很严密。我们可以在裁定书的论点中寻找差错,在报告中找到错误和偏见。上庭起诉对我们公司很有利,我们打官司的收费很高。”

“我们付得出这笔钱。”机场显然是件有利可图的买卖。

“上法庭也有两个不利之处,”乔治说,“首先,官司会拖得很久——你们希望机场尽快造好投入运营。其次,没哪个律师有把握告诉你法庭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法庭会怎样判决谁都预料不准。”

“华盛顿也许如此。”丹尼说。

罗斯的法庭判决显然可以依丹尼的意志而改变。

“或者,”乔治说,“我们可以寻求和解。”

“和解可能会包含哪些内容?”

“分阶段引入各种层次的黑人雇员。”

“什么要求都可以先答应下来!”丹尼说。

“他们并不傻,工资会反映在和解协议上。”

“你觉得他们还会提出哪些条件?”

“只要能反映出的确有了改变,司法部完全不会在乎条件的具体内容。但他们会向罗斯的黑人团体征求意见。”乔治低头看了眼桌子上的文件,“这个案子原本就是由罗斯平等权利基督教协会向司法部提出的。”

“该死的共产党人。”丹尼说。

“司法部多半会同意得到那个组织首肯的和解协议。一旦达成协议,司法部就和你们两方一点不相关了。”

丹尼的脸涨得通红。“我才不去和那个该死的罗斯平等权利基督教协会协商呢!”

“如果想快点解决问题的话,还是和他们协商会比较好。”

丹尼被激怒了。

乔治赶紧又说:“你不用和他们面对面。事实上我建议你根本别和他们说话。”

“那谁去和他们协商呢?”

“我去,”乔治说,“我明天就飞过去。”

市长开心地笑了。“只有你能做得到。因为肤色的缘故,只有你能说服他们回心转意。”

乔治真想勒他的脖子。“市长先生,或许该改叫你丹尼吧,别会错意了——你应当作出一些真正的改变。我的工作是尽可能让他们不惹麻烦。你是极富经验的政治人物,应当知道公共关系的重要性。”

“这倒是真的。”

“出现任何关于平等权利基督教协会让步言论的话,整个交易就毁了。尽管不情愿,但你们最好还是优雅地做些让步,以利机场尽快投入建设为城市服务。”

“明白了。”丹尼眨了眨眼说。

丹尼不知不觉地同意改变几十年来的陋习,在机场雇佣更多的黑人员工。这仅仅是前进之路上迈出的一小步,但乔治却对此感到有些欣慰。除非让自己和别人信服在黑人用工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乔治才会真正感到高兴。

乔治对他回眨了几眼。

田纳西州的客户代表离开办公室以后,乔治的秘书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记着一条电话口信:“明天晚上六点巴尼环形街福音堂有个祷告会。”

秘书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对乔治把晚饭前的时间花在教堂感到很不理解。

乔治知道这条口信是玛丽亚留下的。

卡梅隆不喜欢蒂姆·泰德尔。蒂姆留着军人短发,穿着件猎装。在这个所有人都会留上点鬓角的时代他甚至连鬓角都没留。卡梅隆觉得蒂姆给人留下的印象太过狂热,这个人显然很喜欢一切偷偷摸摸的事情。卡梅隆很想知道如果他要蒂姆杀了加斯帕·默里,蒂姆会是何种反应。

泰德尔不介意违法,但习惯为政府工作的他还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出现在卡梅隆的办公室,向卡梅隆递交了手写的计划书和预算报告。

在计划中,他首先会安排三个人对加斯帕·默里的公寓监视两天,以摸清默里的活动规律。接着他们会在确定保险的时间潜入默里家,在他的电话里植入一个发报机。他们还会在附近放一个磁带式录音机,也许会放在楼顶,把录音机放在一个外面贴有“五万伏高压——禁止触碰”标签的箱子里,以避免受到不必要的干扰。之后的一个月,他们每二十四小时会换次磁带,泰德尔将向卡梅隆提供所有电话的录音。

整个计划需要的开支是五千美元。卡梅隆可以从CREEP的行贿基金里拿到这笔钱。

卡梅隆把建议书呈交给埃利希曼,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跨越了一条红线。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情。从这一刻开始,他将变成非法闯入民宅的同谋。但这却是必需的:漏洞必须得堵上,总统也说过了:“我不介意你们会采取何种手段。”但卡梅隆的感觉还是不太好。他像是在黑暗中跳下跳水板,却完全看不见跳水板下方的水。

约翰·埃利希曼在同意栏里打了个对勾。

然后他又写下了一行令人心惊的小字:“必须保证此次行动的不可追踪性。”

卡梅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出了岔子,他得付上所有的责任。

五点半,乔治离开办公室,驱车前往国会山以东遍布着廉租房的巴尼环形街。教堂是被六角形网眼铁丝网围着的空地上的一间小屋。教堂里的硬木椅已经坐得半满了。进行祷告的都是黑人,大部分是妇女。这是个私下里会面的好地方: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在这会像桌布上的污渍一样显眼。

一个女人转过身,乔治马上认出这是玛丽亚·萨默斯。他坐到玛丽亚身旁。

“怎么了?”他轻声问,“什么事这么急?”

玛丽亚在嘴唇上竖起根手指。“之后再跟你说。”

乔治无奈地笑了笑。他得在祈祷时坐上一个小时。这说不定对他的灵魂治愈会很有好处呢!

乔治很高兴成为玛丽亚间谍游戏的一分子。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无法满足他对正义的向往。他的工作能为黑人争取到一些平等的权益,但既零碎又收效甚微。三十六岁的他已经知道,更完美的世界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但他还是希望除了让机场多雇几个黑人员工之外,再多做一些为黑人谋福祉的事情。

一个穿着袍子的牧师走进教堂,开始了约十五分钟的即席祷告。接着他让会众安静,在沉默中和上帝对话。“我们很愿意让被圣灵打动的祷告者向其他人分享他的祷告。使徒保罗教导我们,女人在教堂里应该保持沉默。”

乔治心知玛丽亚会对这种披着宗教外衣的性别歧视感到非常愤怒,故意用手肘支了支玛丽亚。

乔治的母亲很喜欢玛丽亚。乔治猜测杰姬也许觉得自己如果能晚生二十年的话,也许能成为玛丽亚那样的人。她也许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一份好工作,买得起镶嵌珍珠的黑裙子。

祷告时乔治想到了维雷娜。加入黑豹党以后,乔治就再没有维雷娜的消息了。他试着去相信维雷娜在黑豹党里承担的都是些诸如为那些一早到白人办公室洗洗刷刷的黑人母亲的孩子烧免费早餐的工作。但了解维雷娜的乔治知道,如果有人要维雷娜抢银行,她也会横下心去干。

又一次冗长的祷告以后,牧师结束了祷告会。说完“阿门”之后,会众们开始三三两两交谈起来。会众的说话声很大,乔治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害怕被人偷听,自由地和玛丽亚交谈。

玛丽亚飞快地说:“他们准备窃听加斯帕·默里家里的电话。埃利希曼的一个手下从白宫过来拿授权书时正好碰上了我。”

“显然是加斯帕上次电视节目惹的事。”

“被你猜对了。”

“他们要找的其实不是加斯帕。”

“我知道,他们要找透露消息的人,也就是我。”

“我今天就去见加斯帕,让他在家打电话时尽量留心。”

“谢谢你。”她看了看四周,“我们在这儿还是太显眼了。”

“为什么?”

“穿着太好了,一看就知道我们不属于这儿。”

“秘书也觉得我很奇怪,我们快走吧。”

“我们不能一起走。你先走。”

乔治离开小教堂,驾车前往白宫。

他觉得玛丽亚不是唯一把情报泄露给媒体的人:应该还有很多。总统对法律的肆意践踏震惊了许多政府雇员,他们不惜违背谨慎原则,把消息透露给媒体。这种罪行出现在一个以法律和秩序为准绳进行竞选的总统身上完全难以想象。乔治觉得美国人民都是这个巨大骗局的受害者。

乔治琢磨着哪里去见加斯帕为好。上次他直接去了《今日》节目的办公室。去那一次也许不那么危险,但他不应该再去第二次。乔治不想让政府里的人知道他经常和加斯帕见面。另外,为了不让人觉得可疑,两人的见面应该是随意的,而非鬼鬼祟祟的。

乔治把车开到加斯帕办公室附近的停车场。停车场三楼有块地方是《今日》员工的专用车位。他把车停在专用车位旁边,找了个公用电话。

加斯帕正巧在办公桌前。

乔治没有说出名字。“周五晚上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

“马上。”

“最好现在。”

“好吧。”

乔治挂上电话。

几分钟以后,一头金发的加斯帕拎着件雨衣下了电梯,走向黑色布顶篷的林肯大陆车。

乔治坐在加斯帕旁边,把窃听的事告诉了他。

加斯帕说:“我得把电话拆开,拿掉接收器。”

乔治说:“窃听不到任何通话的话,他们就会知道窃听的事已经被识破了。”

“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会另找办法窃听你,下次我们就没那么幸运能提前发现了。”

“该死,我几乎所有重要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怎么办?”

“重要线人打来电话,你就说很忙,待会儿再回电。然后出去找公用电话。”

“我会查出东西的。谢谢提醒。这是以前的线人告诉你的?”

“是的。”

“他的消息可真灵通。”

“没错,”乔治说,“他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