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卡的外祖母卡捷琳娜死于心脏病,享年七十岁。她被安葬在满是纪念碑和小教堂的新圣女公墓。墓石就像一块块冰块,上面全是雪。

新圣女公墓是为重要人物准备的安息之所。卡捷琳娜能安葬于此是因为德米卡的外公、十月革命英雄格雷戈里也将安葬于此。他们已经结婚快半个世纪了。当一生的伴侣被安葬时,格雷戈里神情恍惚,完全接受不了妻子已逝的事实。

德米卡很想知道爱着一个女人半个世纪然后突然失去是什么样的感觉。格雷戈里总是对子孙们说:“我很幸运能拥有她,我真是太幸运了。”

这样的婚姻也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德米卡琢磨着。他们相亲相爱,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他们经历了一次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还养育了儿辈和孙辈。

德米卡很想知道,五十年后自己入土之时,世人又将如何评价自己的婚姻?“在死之前,没有人能被定义为幸福的。”剧作家埃斯库罗斯曾这样说过。德米卡在大学的课堂上听到了这句名言,之后曾经好多次回想起这句话。年轻时的誓言很容易被之后的种种伤心事击碎,智慧也常常伴着苦难。回顾以往,年轻的卡捷琳娜曾经被格雷戈里风流成性的弟弟列夫迷惑,之后列夫却留下怀孕的她一个人去了美国。格雷戈里娶了卡捷琳娜,把沃洛佳当作自己的儿子养大。尽管开始很不顺利,但外祖父母的一生却很幸福,他们的幸福生活印证了埃斯库罗斯这句名言。

德米卡的婚姻同样是一次令人吃惊的怀孕触发的。也许他和尼娜的婚姻也能像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一样快乐和幸福。尽管还对娜塔亚恋恋不舍,但德米卡希望自己能和尼娜白头到老。他希望自己能忘了娜塔亚。

他看着墓碑另一边的沃洛佳舅舅、卓娅舅妈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五十岁的卓娅依然非常美丽。他们的婚姻看来也非常美满。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如何。故去的父亲是个非常冷酷的人。也许是秘密警察的身份造就了这样的性格:怎能指望一个做如此残酷工作的人能有爱和同情心呢?德米卡望着为失去母亲而痛苦垂泪的妈妈安雅。父亲死后,母亲似乎比以前更快乐了一点。

德米卡透过眼角的余光审视着尼娜。尼娜看上去很悲痛,却没有流泪。嫁给他,她快乐吗?尼娜离过一次婚,两人相遇时,尼娜说她不想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了。现在她抱着他们九个月大的孩子,裹着条熊皮毯子的小格雷戈里站在他身旁。德米卡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尼娜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格雷戈里参加过1917年攻占冬宫的战役,许多人参加了他妻子的告别式,其中有许多人在苏联位高权重。浓眉大眼的中央书记处书记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正忙着和前来吊唁的人打招呼。格雷戈里二战时的手下米哈伊尔·普什诺伊元帅抚着繁茂的灰白胡子,向卓娅舅妈施展着自己的魅力。

沃洛佳舅舅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来,于是在红场附近的一家餐馆摆了个招待宴。苏联的餐馆里的菜大多很难吃,侍者态度也很差,是一类让人提不起劲的地方。德米卡从格雷戈里外公和沃洛佳舅舅那里听说过,西方的餐馆比这强多了。但沃洛佳舅舅订的却是典型的苏联餐馆。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和肮脏的桌子。食物都谈不上美味:干巴巴的烤薄饼、放了几天的烤面包、切得零零碎碎的煮鸡蛋和熏鱼。好在餐馆里准备了很多苏联人都喜欢的伏特加。

苏联的粮食危机结束了。赫鲁晓夫成功地从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买来小麦,冬天不再会有饥荒了。但这次危机暴露了一个积重难返的问题。赫鲁晓夫希望提高苏联农产品的产量,实现农业现代化——但是他失败了。他大声疾呼要解决农业上的低效和愚昧,但又拿不出有效的办法解决这些问题。赫鲁晓夫在农业上的失败标志着他的改革的全盘失败。尽管不乏好点子,也敢于进行雷厉风行的改革,但除了军事力量,苏联在各个方面都落后了西方几十年。

更糟的是,克里姆林宫反对赫鲁晓夫的人中,不仅有反对改革的人,更有正在宴席上为格雷戈里的战斗功勋大唱赞歌的勃列日涅夫和普什诺伊元帅等保守派。德米卡前所未有地为苏联,为赫鲁晓夫,为自己的前程感到了担忧。

尼娜把婴儿交给德米卡,喝了一杯酒。很快,她就和勃列日涅夫、普什诺伊元帅一起笑开了。德米卡早就注意到,人们经常会在葬礼后的宴席上谈笑风生。

尼娜有权好好享受一下——一年来,她承受了怀孕、生子、哺乳的巨大牺牲,是时候让她好好轻松一下了。

她原谅了肯尼迪遇刺那天晚上德米卡对她撒的谎。德米卡用另一个谎让她平静了下来。“工作晚了以后,我和几个同事喝了点小酒。”她生了一会气,但很快就消了,现在更是完全忘了有那么回事。德米卡很确定,尼娜丝毫没有怀疑他对娜塔亚的那份不正当的感情。

正想到这里,他妹妹叫住了他。“你看到尼娜在干什么了吗?”

德米卡笑了。“她喝醉了是吗?”

“还在和人调情。”

德米卡并没感到心绪不宁。他没有谴责尼娜的立场:和娜塔亚在河畔酒吧喝酒的时候,他也在无意之中背叛了尼娜。他对坦尼娅说:“只是个聚会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坦尼娅压抑不住抱怨的冲动。“我发现每次她总是接近宴会厅里官职最高的那个人。勃列日涅夫就算了,她竟然还跟比她大二十来岁的普什诺伊元帅眉目传情。”

“有些女人就喜欢权力嘛。”

“你知道尼娜的第一任丈夫把她从彼尔姆带到莫斯科,为她在钢铁联盟找了份工作的事吗?”

“我不知道。”

“她转眼就离开了他。”

“你怎么知道的?”

“尼娜的妈妈跟我说的。”

“尼娜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有一个儿子。”

“还有政府公寓的住房。”

“你觉得她是那种招摇撞骗的女人吗?”

“我是在担心你。你很聪明——只是在女人方面常犯蠢。”

“尼娜是有点物质,但这并不算是什么大罪。”

“那你是不在乎了。”

“我不在乎。”

“好吧。如果她胆敢伤害我哥哥的话,我就把她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丹尼尔走进塔斯社大楼的食堂,坐在坦尼娅对面。他放下盘子,在衬衫领口塞了块保护领带的手帕。接着他对坦尼娅说:“《新世界》杂志的人很喜欢那篇《冻伤》。”

坦尼娅非常激动。“太好了,”她说,“这时间也太长了——至少六个多月了,但他们喜欢就好。”

丹尼尔往塑料杯里倒了点水。“这将是《新世界》刊登的最大胆的文章之一。”

“你是说他们会在杂志上发表吗?”

“是的。”

坦尼娅真希望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瓦西里。但他只能自己在杂志上找到这篇文章。西伯利亚的图书馆一定有《新世界》,她很想知道瓦西里能不能看到这份杂志。“什么时候发表?”

“还没决定,他们做任何事都不希望太过急切。”

“我会耐心等。”

德米卡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电话里,一个女人对他说:“你不认识我,但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德米卡很疑惑。这声音是娜塔亚,但她为什么会说“你不认识我”呢?他愧疚地看了躺在身旁的尼娜一眼。尼娜的眼睛依然紧闭。他看了看钟:这时是早上五点三十分。

娜塔亚说:“听我说,别问问题。”

德米卡的脑子开始运作了。娜塔亚为什么装成一个陌生人对他说话?显然,娜塔亚也想让德米卡把她当成陌生人。娜塔亚是怕躺在德米卡身边的妻子听出她对他的感情吗?

德米卡按娜塔亚设计的台本配合演戏。“你是谁?”

“有人在密谋反对你的上司。”

德米卡意识到他原先的想法完全错了。娜塔亚怕的是电话会被窃听。她不想让克格勃的监听者从对话里打探出她的身份。

他感到一阵害怕。无论真假,这对他都意味着麻烦。他问娜塔亚:“谁策划的?”

睡在身边的尼娜睁开了眼睛。

德米卡无助地耸了耸肩,向尼娜示意: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联手其他政治局成员正在谋划一场政变。”

“该死。”勃列日涅夫是赫鲁晓夫六七个权力最大的阁僚之一。他很保守,缺乏想象力。

“他已经把波德戈尔内和谢列平收买了。”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德米卡违背了娜塔亚不准提问的约定。

“他们意图在赫鲁晓夫从瑞典回国的时候逮捕他。”赫鲁晓夫计划六月出访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几个国家。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觉得赫鲁晓夫已经疯了。”说完这句,电话就断了。

德米卡挂上电话,又骂了句。

“什么事啊?”尼娜睡眼蒙眬地问。

“工作上的事情,”他说,“继续睡你的吧。”

尽管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在狂喜和焦虑之间切换,但赫鲁晓夫绝对没疯。他焦虑的原因是苏联的农业危机。不幸的是,他经常会被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法吸引:药效超强的农药、特别的授粉方法或是新的农产品种类。他唯一明确拒绝的是放松中央调控的建议。尽管如此,他仍是苏联的最大希望。勃列日涅夫一点都没有改革思想。如果让勃列日涅夫成了总书记,等待苏联的只能是倒退。

德米卡担心的不只是赫鲁晓夫的未来,还有自己的未来。他必须把娜塔亚告诉他的事通知赫鲁晓夫。总的来说,告诉比隐瞒要好,但骨子里是个农民的赫鲁晓夫却总是惩罚告诉他消息的人。

德米卡问自己,是不是到了作出改变、抛弃赫鲁晓夫的时候。这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助理们必须听令行事。但也不是没办法换个上司:另一个大人物可以以需要他的特殊技能为由调他过去。德米卡可以试着攀上一个政变者,比如说勃列日涅夫。但这有什么意思呢?他的工作也许能继续下去,但已经全然没有了意义。德米卡可不想去帮勃列日涅夫开历史的倒车。

想挽救改革果实的话,他就应该帮助赫鲁晓夫挫败政变的图谋,坐视不管只能使现在的政权遭受灭顶之灾。

这天是1964年4月17日,赫鲁晓夫的七十岁生日。德米卡将是第一个向他祝寿的人。

这时,小格雷戈里在隔壁哭了起来。

德米卡说:“他被电话声吵醒了。”

尼娜叹口气,坐了起来。

德米卡飞快地洗漱穿衣,然后把摩托车推出车库,骑车前往赫鲁晓夫在莫斯科市郊列宁山的别墅。

他和一辆给赫鲁晓夫送生日礼物的小货车同时抵达了列宁山。他看见警卫们把一个带有刻字金属铭牌的电视机送进客厅。铭牌上写着:

和你共事的

部长会议和中央委员会的同事们

敬赠

赫鲁晓夫经常愠怒地叫人不要拿公款给他买礼物。但人人都知道他私下里很喜欢接受这些礼物。

管家伊万·泰珀把德米卡带到楼上赫鲁晓夫的更衣室。更衣室的衣服架子上挂着一套新的黑西装,是赫鲁晓夫用来参加今天庆祝仪式的。赫鲁晓夫的三枚社会主义劳动英雄勋章已经别在了胸口。他正穿着睡袍,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

伊万帮赫鲁晓夫穿衬衫系领带的时候,德米卡把电话里听说的政变一事告诉了赫鲁晓夫。如果他让克格勃调查这通电话,克格勃就会发现这是个匿名来电。娜塔亚和以往一样聪明。

“我不知道这事重不重要,我觉得这个不应由我来决定。”德米卡小心谨慎地说。

赫鲁晓夫对此不屑一顾。“亚历山大·谢列平还没有做好当领袖的觉悟。”他说。谢列平原先是克格勃头子,现在当上了副总理。“尼古拉·波德戈尔内气量太小。勃列日涅夫也不怎么适合。你知道人们把勃列日涅夫称为‘芭蕾舞女’吗?”

“不知道。”德米卡很难把那个一点都不优雅的壮实大汉和芭蕾舞女联系在一起。

“那是战前他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当州委书记时得到的绰号。”

德米卡知道赫鲁晓夫想让他把话问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绰号?”

“因为任何人都能让他改变主意!”大笑了一阵以后,赫鲁晓夫穿上了西装。

政变威胁被一句玩笑话轻松地化解了。德米卡为没有因轻信愚蠢的报告受到批评而大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又被新的担忧笼罩了。赫鲁晓夫的直觉对吗?他的直觉一直很可靠。但娜塔亚总能得到第一手的信息。就德米卡所知,娜塔亚也是一次都没错过。

这时赫鲁晓夫开始追因溯源起来。他眯起狡黠的双眼问:“这些精明的密谋者有什么不满吗?匿名的来电人想必把原因告诉你了。”

这是个很尴尬的问题。德米卡不敢告诉他有人觉得他疯了。他急中生智:“是粮食问题,有人把去年的歉收归罪于你。”他觉得这个原因不太站得住脚,希望没有冒犯赫鲁晓夫。

赫鲁晓夫有些恼怒。“我们需要新的播种方法,”他说,“必须让农民都按李森科教的方法种田!”他摸索着西装纽扣,最后还是由伊万帮他扣上了。

德米卡一直面无表情。特洛菲姆·李森科是个四处行骗的二流研究员,他的研究没有任何价值,却因为骗取了赫鲁晓夫的信任而扶摇直上。李森科承诺的增产从没实现过,但他却设法让国家领袖认为他的对手都是些“对抗进步”的家伙,这和在美国称人为“共党分子”一样严重。

“李森科在奶牛身上做实验,”赫鲁晓夫说,“他的竞争对手用的却是果蝇。那他妈的能得出什么狗屁结果?”

德米卡想起了卓娅舅妈口中的科学实验。“我想基因在果蝇身上会进化得——”

“基因是什么狗屁玩意儿?”赫鲁晓夫说,“任何人都没见过所谓的基因。”

“也没人见过原子核,但原子弹却毁灭了广岛。”话一出口,德米卡就后悔了。

“你懂什么?”赫鲁晓夫咆哮道,“你只是鹦鹉学舌地把听到的内容重复了一遍!别有用心的人就是专门利用你这种无知的家伙散布谣言的。”他摇动拳头,“看着吧,收成马上就要提高了。一边去,别挡我的道!”

赫鲁晓夫拨开德米卡,离开了更衣室。

伊万·泰珀对德米卡抱歉地耸了耸肩。

“别担心,”德米卡说,“他以前也对我吼过,明天他就不记得了。”他希望这是真的。

德米卡宁愿赫鲁晓夫对他发发脾气,也不愿总书记一错再错。赫鲁晓夫对农业的判断完全错了。政治局里最出色的经济学家阿列克谢·柯西金做了放松对工农业控制的改革一揽子计划。在德米卡看来,相比奇迹般的产量增加,柯西金的方案才是该走的正道。

赫鲁晓夫和阴谋政变者一样错了吗?德米卡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尽全力进行了预警,但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挫败克里姆林宫的政变企图。

下楼的时候,他听见餐厅里传出鼓掌声。赫鲁晓夫正在政治局成员那里接受祝贺。德米卡在过道里停下了脚步。掌声停歇以后,他听见勃列日涅夫用特有的男低音说:“亲爱的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同志,我们是你在政治局和中央委员会的亲密同伴。在你七十岁生日之际,作为你的亲密同事和友人,我们向你致以最衷心的祝愿和问候。”

即便在苏联,勃列日涅夫的祝词也太过了一些。

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不久,德米卡分得了一套别墅。

他得付点房租,但那只是名义上的。和苏联许多奢侈品一样,能否轮得上比价格多少要关键得多。

度假用的别墅是许多苏联家庭的第一梦想。(其次是汽车。)这样的奢侈品自然只有共产党员才轮得上。

“不知道别墅是怎么来的。”德米卡打开信以后沉吟着。

尼娜觉得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为赫鲁晓夫同志工作,”她说,“我们早就该分到别墅了。”

“不是的,一般要工作好些年才能分到别墅。我想不出最近我有什么让他满意的地方。”说到这里,他想起了和赫鲁晓夫在基因问题上的争执,“事实恰恰相反。”

“他喜欢你啊。有人给他列了张空闲别墅的列表,他把你的名字列了上去,这种事他根本不会思考超过五秒吧。”

“也许你是对的。”

别墅可能在海边,也可能位于乡间。之后的那个星期天,德米卡和尼娜终于知道自家的别墅是什么样的了。他们带上野餐的材料,然后带小格雷戈里坐上火车。火车把德米卡一家带到了距离莫斯科三十英里的乡村。夫妇俩充满渴望和惊奇。一个火车站员为他们指路,告诉他们去所谓的“山林小屋”该怎么走。他们十五分钟就走到了那里。

房子是一层的木屋,有一间兼作厨房的客厅和两间卧室。屋外有个沿着小溪建成的花园。德米卡觉得这里简直就像天堂一样。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然会如此幸运。

尼娜也很喜欢这个别墅。她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打开各处的橱柜。德米卡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尼娜这么高兴了。

还没完全学会走路的小格雷戈里似乎很高兴能找到个新地方,能让他跌倒站起身,起身再跌倒。

德米卡对未来很乐观。他仿佛看见自己和尼娜之后的每年夏天都到这里过周末,每次都会为小格雷戈里和前一年的不同感到惊喜。小格雷戈里的成长可以用每年夏天在这里的假期进行度量——下个季节他就该开口说话了,再下个夏天会数数,然后是玩接球、读书和游泳。小格雷戈里很快就能从学步的婴孩变成爬树的儿童,变成长着雀斑的少年,变成让农庄里的女孩子感兴趣的小男子汉。

别墅已经一年多没用过了,他们打开了所有的窗户,然后开始擦拭家具,清扫地板。别墅已经装修了一部分。夫妇俩列出了一张下次需要带来的物品清单:收音机、茶壶、水桶。

“夏天的时候,我可以带格雷戈里周五一早就来这儿,”尼娜一边在水槽里洗碗,一边对德米卡说,“你可以周五晚上来,加班的话也可以周六早上来。”

“你不介意晚上一个人待在这儿吗?”德米卡在擦拭厨房里油迹的时候问,“会有点孤单的。”

“你很清楚,我不是那种神经质的人。”

小格雷戈里哭着要吃东西,尼娜坐下来喂他。德米卡看了看屋外的情况。为了防止他掉进小溪,有必要在花园四周围一道栅栏。小溪并不深,但德米卡记得曾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孩子在三英寸浅的水里都能溺水。

隔墙是一个更大的花园。德米卡很想知道隔壁住着谁。墙上的门没锁,因此他推开门,走进了隔壁的花园。他进入了一个小树林,走出树林后,他看见了一幢更大的房子。德米卡的别墅很有可能是这家园丁的住宅。

因为担心触及别人的隐私,德米卡折返回家,却面对面遇上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士兵。

“你是谁?”士兵问他。

“我是刚搬进隔壁小屋的德米特里·德沃尔金。”

“那房子很不错——你运气真好!”

“我只是想四处看看,希望没有冒犯你。”

“你最好乖乖待在墙的另一边。这是普什诺伊元帅的别墅。”

“普什诺伊元帅吗?”德米卡问,“他是我外公的朋友。”

“看来这就是你能分到别墅的原因了。”士兵说。

“是的,”德米卡却有些担心,“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