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卡·德沃尔金对二十二岁的自己还是个处男感到很难为情。

他在大学里约会过几个女孩,但是没有一个女孩和他走到了上床那步。事实上,他一直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和女孩上床。没人告诉他性爱是长期恋爱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德米卡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他从没像有些男孩那样,约会没多久就急不可耐。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缺乏现在让他感到难为情。他的朋友瓦伦丁·列别德夫却恰恰相反。他长着一头黑发和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高大自信又很有魅力。在国立莫斯科大学读完一年级的时候,他已经和政治系的大多数女生以及一个女老师上过床了。

两人刚交上朋友的时候,德米卡问过瓦伦丁:“你是如何做到……我是说,你是如何避孕的?”

“那不应该是女孩子的事情吗?”瓦伦丁轻描淡写地说,“即便发生最糟的情况,流产也不是什么难事。”

和其他人交谈以后,德米卡发现许多苏联男孩都抱有相同的观点。男人不会怀孕,因此避孕不应该是男人的问题。如果想要流产,在妊娠的前十二周完全可以做到。可能因为是妹妹对这种事很是看不起,德米卡也对瓦伦丁的这种言论感到非常不舒服。

性爱是瓦伦丁的主要兴趣,而学习就退居其次了。德米卡则正相反——所以德米卡现在是克里姆林宫的助理,瓦伦丁却只是莫斯科公园管理部门的一个小公务员。

通过在公园管理部门的关系,1961年7月,瓦伦丁邀请德米卡和他一起去年轻共产党员聚会的活动场所:列宁假日营地度一周假。

营地的帐篷排成一排,每天晚上十点半宵禁,是个有些军事化的露营。但那里有游泳池,可以泛舟的湖,更有一大群女孩。在那里度一周假是每个苏联男孩的梦想。

德米卡觉得自己有权享受个假期。苏联在维也纳峰会取得了胜利,而他为胜利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维也纳峰会的开始对赫鲁晓夫来说并不顺畅。肯尼迪和他那令人眩目的妻子乘着一辆点缀着十几面星条旗的加长型豪华轿车开进维也纳。当两个领袖会面时,全世界的电视观众都看到肯尼迪比赫鲁晓夫要高出很多,总统的目光顺着他具有贵族气质的鼻子看向赫鲁晓夫的光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肯尼迪剪裁得体的西装和精致的领带让赫鲁晓夫看上去像个穿着礼拜日西服的老农民。美国在苏联还没有进入角色之前就在排场上胜出了一筹。

但谈判开始以后,赫鲁晓夫却操控了主导权。肯尼迪本希望谈判是两个理智男人之间的亲切讨论,赫鲁晓夫却相当具有攻击性。肯尼迪说苏联在第三世界国家推行社会主义的行藏书网为毫无逻辑,声称美国在苏联的势力范围内正极力阻止社会主义的脚步。赫鲁晓夫却气势汹汹地宣称社会主义的扩展是历史的必然,无论哪个大国的领导人都无法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肯尼迪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领会很肤浅,不知该如何应对。

德米卡和其他助理们制定的策略取得了完胜。赫鲁晓夫回到莫斯科以后,立即交代助理们把峰会的备忘录分发下去,不仅发到苏联的各个加盟共和国,还要远至老挝和墨西哥。维也纳峰会以后,肯尼迪就彻底失声了,连赫鲁晓夫夺取西柏林的威胁都不敢应对。德米卡完全可以享受一个平平安安的假期。

第一天,德米卡穿上了一套新衣服,一件格子短袖衬衫和一条他妈妈用破旧的华达呢西服套装中的长裤改成的短裤。“这种短裤是西方流行的样式吧?”瓦伦丁打趣地问。

德米卡笑着说:“据我所知应该不是。”

趁瓦伦丁刮胡子,德米卡外出去买生活必需品。

走出帐篷以后,他看见一个姑娘正在依次点燃每个帐篷都配备的便携式酒精灯。她比德米卡大上些,德米卡猜测大约在二十七岁上下。她长着浓密的棕红色头发,头发剪得很短,脸上长着些可爱的雀斑。她穿着一件橘黄色的宽松衬衫和一条刚到膝盖下面的黑色紧身裤,显得非常时尚。

“你好。”德米卡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问:“需要帮把手吗?”

她用火柴点燃了酒精灯,然后什么也没说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我才不会把初贞给她呢,德米卡心想,然后继续朝前走。

德米卡在公共澡堂旁边的小卖部买了鸡蛋和面包。回到帐篷的时候,他看见旁边的帐篷外站着两个姑娘:一个是刚刚搭话的那位,另一个是身材苗条的金发女郎。金发女郎也穿着差不多的黑色裤子,但衬衫是粉红色的。瓦伦丁正和姑娘们谈笑风生,两个姑娘都被他逗笑了。

瓦伦丁把姑娘们介绍给德米卡。红发女郎名叫尼娜,她看起来有所保留,对他俩之前的见面只字未提。金发姑娘叫安娜,她显然比尼娜要外向一些。她笑容可掬,不停用优雅的姿势把头发往后捋。

德米卡和瓦伦丁带了个做饭用的铁锅,准备用它做所有的烹饪。德米卡已经在铁锅里放满水,本来打算用它煮鸡蛋。不过尼娜和安娜带的厨具要更齐备一些,尼娜从德米卡手里接过鸡蛋,准备用鸡蛋摊薄饼。

两个人的关系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德米卡心想。

德米卡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尼娜:观察她窄窄的鼻子,美丽的小嘴,以及每当她出现戒备神情,看上去像是在琢磨事情时昂起的下巴。但尼娜的身材很丰饶,当德米卡想到也许能看到她穿泳装的样子时,他的喉咙直发干。

瓦伦丁说:“我和德米卡准备找艘船划到湖对面去。”德米卡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他什么都没说。“要不四个人一起去吧?”瓦伦丁说,“我们可以一起野餐。”

不会这么简单吧,德米卡心想,他们才刚认识啊!

安娜和尼娜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尼娜轻快地说:“让我们想想,先收拾完再说。”说完她便开始拾掇起盘子和刀叉。

太令人失望了,不过还有回旋余地。

德米卡拿起几个脏盘子,和尼娜一起走到水槽边。

“你的短裤是哪来的?”尼娜和他边走边聊。

“是我妈妈缝的。”

尼娜笑了:“真是太可爱了。”

德米卡自问,如果妹妹说哪个男人可爱,那会意味着什么?多半是说对方亲切有余而俊朗不足吧。

一个混凝土建的房子内配备了厕所、淋浴和几个巨大的公用水槽。德米卡站在尼娜身边看着她洗碗。他想找些话说,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尼娜问他柏林所面临的危机,他可以说上一整天。但他学不会瓦伦丁漫不经心就能说出的那些俏皮话。最后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你和安娜结交很久了吗?”

“我们是同事。”尼娜说,“我们都是莫斯科钢铁联盟总部的职员。一年前我离婚了,安娜正好想找个合住者,于是我们就住在了一起。”

离异者,德米卡心想,这意味着尼娜已经有了性经历。他感到有一些忐忑。“你的前夫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人渣,”尼娜说,“我不想谈起他。”

“好吧。”德米卡挖空心思,想找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安娜看上去很不错。”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她人脉很广。”

这么评价朋友似乎很奇怪。“仔细跟我讲讲。”德米卡说。

“这个假期是她爸爸给我们争取来的,他是钢铁联盟莫斯科地区的主任。”尼娜似乎对此非常骄傲。

德米卡把洗干净的盘子带回帐篷。走进帐篷以后,瓦伦丁兴高采烈地对他们说:“我们用面包和奶酪做了三明治,这样我们就可以去野餐了。”安娜看着尼娜,做了个无助的手势,似乎在告诉尼娜她无力阻止瓦伦丁。但德米卡知道安娜并没真的想阻止他。尼娜耸了耸肩,事情就这么定了。

排队上船必须等一个小时,好在莫斯科人早已习惯了排队,快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寒冷清澈的湖面上。瓦伦丁和德米卡轮流划桨,女孩们则坐在船上晒太阳,似乎没人有闲聊的念头。

到了湖对岸以后,他们把船系在一个狭小的码头上。瓦伦丁脱下衬衫,德米卡跟着也脱了。安娜脱下了衬衫和长裤,里面穿着件天蓝色的三点式泳衣。德米卡知道这是比基尼,在西方非常流行,但之前他从来没见过,他对心中被撩起的激情感到非常尴尬。德米卡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安娜光滑的肚子和美妙的肚脐上挪开。

让他失望的是,尼娜并没有褪下衣服。

他们一起吃三明治,瓦伦丁拿出了一瓶伏特加。德米卡知道,营地的小卖部不出售任何酒类。瓦伦丁告诉他们,“酒是从游艇管理员那里弄来的,他那有一些私货。”德米卡对此并不奇怪:从电视机到蓝色的牛仔裤,人们需要的大多数东西只能在黑市上买到。

他们传递着酒瓶,轮流喝上一口,安娜和尼娜都喝下了一大口。

尼娜用手背擦了擦嘴。“你们俩都是在公园管理部门工作吗?”

“不是,”瓦伦丁笑道,“德米卡太过聪明了。”

德米卡说:“我在克里姆林宫上班。”

尼娜的兴趣来了。“你做什么工作?”

德米卡不大想说,因为说出来像是在自夸似的。“我是总书记的助理之一。”他扭扭捏捏地说。

“你是说赫鲁晓夫同志吗?”尼娜吃惊地说。

“是的。”

“你怎么当上他的助理的?”

瓦伦丁插话说:“我不是说了嘛,他是个聪明人,他到哪儿都是尖子生!”

“光学习好根本没用,”尼娜干脆地说,“你还认识什么人?”

“我外公格雷戈里·别斯科夫在十月革命中参加了攻陷冬宫的那场战役。”

“这无法让你进入克里姆林宫任职。”

“我爸爸在克格勃工作——不过他去年就死了。我舅舅是个将军。而且,我也挺聪明的。”

“还很谦卑。”尼娜的声音里不乏讽刺,“你舅舅叫什么?”

“弗拉基米尔·别斯科夫,家里人都叫他沃洛佳。”

“我听说过别斯科夫将军的大名,原来他是你舅舅啊!出生于这样一个家庭,你怎么还会穿家庭制作的短裤呢?”

德米卡很疑惑。听说了他的出身以后,尼娜才第一次对他表示出兴趣,但他弄不清尼娜的态度是尊敬还是轻蔑。或许她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吧。

瓦伦丁站起身。“跟我四处走走,”他对安娜说,“让他们俩留在这讨论德米卡的短裤吧。”他朝安娜伸出手。她抓住了他的手,任由他把她拉了起来。接着两人手牵着手走进了森林。

“你的朋友不喜欢我。”尼娜说。

“他喜欢安娜。”

“她很漂亮。”

德米卡轻声说:“你也很漂亮。”这句话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了,但他是真心实意的。

尼娜像是对他进行再评估似的打量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以后她问:“你想去游泳吗?”

德米卡对游泳不是很热衷,但他很想看尼娜穿泳装的样子。他脱下短裤:德米卡在短裤里面还穿了条游泳裤。

尼娜没有穿比基尼,而是穿了件棕色尼龙的连体泳装,不过连体泳装把尼娜的身体衬得错落有致,因此德米卡丝毫没有失望。尼娜和苗条的安娜正好相反,她前凸后翘,喉咙上长着雀斑。看到德米卡盯着自己,她转过身,跑到湖里去了。

他紧跟在后。

尽管太阳高照,湖水却凉得刺骨,不过德米卡还是很喜欢湖水通彻全身的感觉。为了保持体温,两人都游得非常卖力。他们游到湖中心,然后又慢慢地向岸边游去。还没游到岸边,德米卡把脚伸到湖底。湖水正好平齐在两人的腰部。这时德米卡正对着尼娜的胸部。冰冷的湖水使尼娜露点了,透过泳衣显得一清二楚。“别盯着了。”尼娜顽皮地用湖水泼德米卡的脸。

德米卡泼还回去。

“有你好瞧的。”尼娜抓住德米卡的头,想把他的头按下水。

德米卡挣扎着抱住她的腰。两人在水中闹成一团。尼娜虽然体重不轻,但身体长得很扎实,德米卡很喜欢这种坚硬的感觉。他用两只手臂抱住她,把她的双脚抱离了湖底。她笑着跳着想挣脱出德米卡的怀抱,德米卡却抱得更紧了。他感觉到尼娜柔软的胸部顶在自己脸上。

“我投降!”尼娜高声大叫。

德米卡不情愿地把尼娜放了下来。他们相互凝视了一会儿。他从她眼中看到一股激情。有些东西改变了尼娜对他的态度:伏特加,意识到他是有权势的官员,水里的戏耍,或者以上全部。德米卡不想管这么多。他在尼娜的笑容里看到了邀请的意味,于是他便吻了她。

尼娜热情地回吻着他。

德米卡忘却了湖水的冰冷,全情投入在了嘴唇和舌头的感官刺激之中。但过了几分钟尼娜却冻得不行了,她挣脱开德米卡的怀抱说:“我们回岸上吧。”

德米卡抓住尼娜的手淌过浅滩上了岸。两人并肩躺在草地上,又开始亲吻起来。德米卡爱抚着尼娜的胸部,心想失去童贞的日子也许快到了。

两人的欢爱被麦克风里沙哑的喊声打断了:“把你们的船开回来!你们的时间到了!”

尼娜喃喃道:“风化警察。”

尽管心里很失望,但德米卡还是咯咯笑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艘装载着外挂发动机的橡皮艇在离岸一百多码的湖面上驶过。

他挥挥手表示明白。船的租用时间是两个小时。他猜测给管理人一些贿赂可以延长租用的时间,但他在租船时没想到这一层。毕竟一开始,他也没想到自己和尼娜之间的关系会进展得如此迅速。

“得等他们回来了再走。”尼娜说。好在瓦伦丁和安娜很快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瓦伦丁和安娜只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而已,德米卡心想,听到麦克风里的喊声以后他们就走出来了。

德米卡、瓦伦丁和两个女孩隔开一小段距离,各自在泳衣外面套上了衣服。德米卡听见尼娜和安娜小声谈论着什么,安娜的说话声非常急促,尼娜笑着,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接着安娜意味深长地看了瓦伦丁一眼。这似乎是个预先说好的信号。瓦伦丁点点头,转身轻轻地对德米卡说:“今晚我们四个去跳民间舞,跳舞回来以后,我和安娜会进我们住的帐篷,你和尼娜去她们住的帐篷,你看这样行吗?”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这简直太让人激动了。德米卡问:“你和安娜刚才就商量好了吗?”

“是的,尼娜也同意了。”

德米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交上了这样的好运,他可以一晚上搂着尼娜厚实的身体了。“她喜欢我!”

“都是短裤的功劳!”瓦伦丁打趣道。

上船以后,他们划船返回游船码头。姑娘们说回去以后她们要先洗个澡。德米卡不知道该如何迅速地打发掉到晚上的这段空白。

回到码头,他们看见码头上站着一位穿黑西装的男人。

德米卡本能地预见到这是位找他的信使。我早该就知道,他遗憾地心想,事情不可能这么顺的。

下了船以后,尼娜看到了码头上穿着西装直流汗的人,“我们不会因为用船的时间过长而被捕吧?”她半开玩笑地说。

德米卡问来人:“你是来找我的吧,我是德米特里·德沃尔金。”

“没错,德米特里·伊里奇同志,”穿黑西装的男人使用德米卡的父名以表尊敬,“我是你的司机,负责送你去机场。”

“什么事这么急?”

司机耸了耸肩。“总书记要你马上回去。”

“我先去拿我的包。”德米卡遗憾地说。

尼娜小声地安慰了他两句,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失落。

汽车把德米卡带到了莫斯科西南的伏努科沃机场,维拉·普莱特纳拿着一个大信封和一张前往格鲁吉亚加盟共和国首府第比利斯的机票正在那等着他。

此时赫鲁晓夫并不在莫斯科,而是在他的别墅,或者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家:坐落于黑海之滨度假胜地匹斯达的政府公寓。德米卡要去的正是匹斯达。

此前,德米卡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他不是唯一一个假期被缩短的助理。在出发大厅正要打开信封的时候,大夏天仍然穿着件法兰绒衬衫的叶夫根尼·菲利波夫走到他面前。菲利波夫表情很开心,对德米卡来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的策略失败了。”他心满意足地对德米卡说。

“发生了什么?”

“肯尼迪总统发表了电视演讲。”

打从维也纳峰会以后,肯尼迪连续七个星期没有发声。美国对苏联要和东德签定条约夺取西柏林的威胁一直没作出回复。德米卡觉得肯尼迪太过懦弱,没胆量与赫鲁晓夫正面交锋。“演讲是关于什么的?”

“他告诉美国人民要准备进行战争。”

所以紧急事件就是这个。

登机广播响了。德米卡问菲利波夫:“肯尼迪具体说了些什么?”

“对于柏林,肯尼迪说,‘对柏林的进攻等同于对我们美国的攻击。’演讲稿全文就在你手里的信封里。”

他们登上飞机。德米卡仍旧穿着度假时的短裤。他们乘的是一架图-104喷气客机。客机起飞时德米卡看了看窗外。他知道飞行原理,机翼弯曲的上表面形成气压上的差异,从而把飞机带动起来。但飞机起飞时德米卡仍然觉得这像是魔法。

过了一会,他把视线从机舱外挪开,打开了信封。

菲利波夫没有夸大其词。

肯尼迪不仅仅发出了威胁。他提出要让征兵的数量变成现在的三倍,组织起预备役军人,并把美军的规模扩大到一百万人。他准备建立起一条通往柏林的空中运输线,向欧洲派遣六个师,并准备对华约组织国家进行经济制裁。

他已经把军费预算增加到了三十亿美元以上。

德米卡意识到赫鲁晓夫和谋士们制定的战略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都低估了这位年轻英俊的总统。他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赫鲁晓夫还能做些什么?

他也许会辞去总书记的职位。苏共的前两位总书记都是终身制——列宁和斯大林都是死在任上——但在改革后的苏联,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德米卡读了两遍演讲稿,飞机上剩下的两个小时他一直都在凝神细思。他想到,为了逃脱辞职的命运,赫鲁晓夫只有一个选择:解雇所有顾问和助理,招募新顾问,对苏维埃主席团进行大洗牌,赋予政治上的对手更大的权力。用这些措施证明自己错了,将来会作出更加英明的决策。

无论如何,德米卡在克里姆林宫的短暂里程都到头了。也许自己野心太大了吧,他沮丧地心想。毫无疑问未来等待他的生活不会比现在风光。他很想知道体态丰饶的尼娜在知道他被克里姆林宫逐出之后还会不会和他共度良宵。

客机降落在第比利斯,一架小型的军用飞机把德米卡和菲利波夫专送到黑海岸边的一条飞机跑道上。

外交部的娜塔亚·斯莫特罗夫在跑道边等待他们。海边湿润的气流卷起娜塔亚的头发,使她看上去非常诱人。“普沃克金传来了一条坏消息,”汽车驶离飞机以后娜塔亚说,米哈伊尔·普沃克金是苏联驻东德的大使,“他说移民去西柏林的人越来越多。”

也许是因为没有在娜塔亚之前知道这个消息,菲利波夫似乎有点气恼。“具体的移民数字是多少?”

“每天有近千人。”

德米卡大吃一惊:“每天有近千人吗?”

娜塔亚点点头。“普沃克金说东德政府已经出现了松动,再这样下去,东德政权就要垮了。老百姓很可能会发动起义。”

“看到了吗?”菲利波夫问德米卡,“这就是你们的政策导致的结果。”

德米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沿着岸边公路,娜塔亚把车开到一个森林环绕的海湾,进入一道长长的粉刷墙之间的一扇大铁门。进门以后,德米卡看见修剪整齐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别墅,别墅的二层有个大大的阳台。别墅的边上有个标准游泳池,这是德米卡第一次看到带有游泳池的别墅。

“他在海边。”一个保镖朝别墅的另一边摆了摆头。

德米卡穿过树丛走向铺着鹅卵石的海滩。一个携带着机关枪的士兵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挥手让他过去了。

德米卡在一棵芭蕉树下找到了赫鲁晓夫。这个世界上第二有权的人又矮又胖,头上没有了头发,长得非常丑陋。他穿着一条吊带裤,上身穿着袖子卷起的白色衬衫。他坐在一把藤制的海滩椅上,椅子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个玻璃水壶。他似乎在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看到德米卡,赫鲁晓夫问他:“这条短裤是从哪弄来的?”

“我妈妈自己缝的。”

“我也应该弄条这样的短裤穿穿。”

德米卡说出他已经演练过的台词。“总书记同志,我马上就向你辞职。”

赫鲁晓夫无视了他。“在二十年之内,我们就将在军事力量和经济实力上全面超越美国。”赫鲁晓夫似乎在继续正在进行的谈话,“但同时,我们也要考虑一下如何防止霸权主义国家主导全球政治以及遏制社会主义发展的问题。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德米卡老老实实地说。

“看看这个。”赫鲁晓夫说,“假设我是苏联。”他拿起水壶,把水壶里的水缓慢地倒进水杯,直到水满到杯子的边缘才停了下来。他把水壶递给德米卡。“你代表美国,”他说,“现在,请你把水壶里的水往杯子里倒。”

德米卡照办了。杯子里的水满了出来,水杯底下的白色台布被水浸湿了。

“看到了吗?”赫鲁晓夫像是证实了一个论点似的说,“杯子满了以后,再想倒水就不成了。”

德米卡愣住了。他提出了赫鲁晓夫想要他问的那个问题。“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先生,这个实验代表了什么?”

“这个玻璃杯代表国际政治,冲突双方都想把水倒进去。水一旦满出来以后,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德米卡明白了赫鲁晓夫的意思。“当形势紧张到千钧一发时,双方的任何动作都会导致战争。”

“说得没错。美国人不比我们更想卷入战争。这样一来,如果我们刻意营造紧张局势——把局势渲染到一触即发——美国总统反而一筹莫展了。除了发动战争,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必须什么都不做。”

德米卡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决策。势力较弱的一方也能主导世界形势。“所以现在肯尼迪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的下一举动只能是开战。”

德米卡很想知道这是赫鲁晓夫的长期策略吗?还是形势不妙以后编出的短期预案?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等应变能力的话赫鲁晓夫也当不上总书记。追究是长期策略还是短期预案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那你准备如何应付柏林存在的危机呢?”他问。

“我们要造一堵墙。”赫鲁晓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