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下午三点十四分

玛丽在外面打电话,卡罗琳透过玻璃看到汉克在男子监狱的休息大厅里等待着。她径直向他走过去,在他胸前重重地打了一拳生气地说:“你不相信我吗?”

“上帝,是你!”侦探惊叫了一声,“你精神错乱还是怎么了?”

“玛丽用车把我押到这儿来,她不让我开自己的车。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有机会击败莫雷洛。我建议你下次对我尊重些。”

汉克笑了:“我可以以袭击警察罪逮捕你,注意你的态度,否则我告发你。”

“你不用以逮捕来吓唬我。”卡罗琳说,仍然气冲冲的,“还记得那个长着大乳房的金发商店扒手吗?你把她带到了旅馆的房间而不是拘留所。你正在谋求副队长的职位,不是吗?复审委员会将会怎么看这个问题?”

汉克皱起了眉头:“卑鄙的家伙,卡罗琳。因为你一向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那时正在酗酒。那是我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越轨。以上帝的名义,那个女孩偷的所有东西只是些该死的口红,当时我已经下班了,所以我带她把她偷的东西归还了,然后我请她去度假旅馆喝杯酒,结果一杯变成了六杯。我们一进房间我就昏睡过去了。”

玛丽回来了,在供访问者使用的相互连接的一排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汉克很庆幸她没有在无意中听到卡罗琳刚才说的话。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来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尼尔和那辆法拉利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对他说,“他可能因为参加葬礼还没有把它开回去,他们一定开着梅洛迪的保时捷。”

“我们派一些人去查案子了。”他说,“所以我们没有找到他。他们现在正在找那辆法拉利,尼尔今天早就把它取走了。卡罗琳,你有梅洛迪·阿舍的手机号码吗?”

“我只有她家里的。”卡罗琳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尼尔没有开手机,他只是带着它在外出时打电话。发生什么了,汉克?”

他对她讲了他们最后一次谈话后所发生的事情,但他知道不能告诉她那辆法拉利车里可能藏有他们所担心的东西。

“你讯问莫雷洛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找到尼尔的。”

“尼尔说葬礼结束后要去喝点酒什么的。”卡罗琳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打算在文图拉的什么地方买东西,还是回到布伦特伍德。”

汉克喊来了玛丽,然后敲着玻璃窗叫看守。博比·基尔希带他们通过安全门后,他说:“在我准许之前不要把莫雷洛送到讯问室。”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向卡罗琳解释一些事情,并且他不想让莫雷洛在那里等待,担心他会识破这些都是计划好的。

尼尔坐在海图室饭馆的酒吧间里,等着梅洛迪从洗手间回来。葬礼把他送入了自我分析的慌乱之中。昨天他几乎采取了顾影自怜的极端行动,今天他告别了中学时的情人。

他在自私自利中生活了三十二年,他生活中的一些大事只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错乱。他除了画几幅好画,没有做出任何有价值的事情。

劳蕾尔欺骗了他。

她带着柔和的声音和天真的笑容,像一个天使一样飞进了他的生活,给他绝望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一个和她以前的十几岁的学生私通,欺骗她的丈夫,然后又对一个要和她结婚的人撒谎的女人,可以肯定不是一个天使。

劳蕾尔的葬礼把他自己的死亡问题提到面前,他的悼词将会是什么呢?

他能够想象得到卡罗琳、梅洛迪,还有他的家人,他的葬礼会在天主教堂里举行。午夜时分,闪烁的蜡烛光影在高深的建筑物墙面上跳动。神父站起来说话,但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尼尔最后一次踏进教堂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他的自杀被另一个谎言掩盖了,这一次魔鬼装扮成他母亲的样子向尼尔走来。

玛丽·沙利文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无情地逼迫他,不停地斥责他成绩不好,缺少对某些课程的兴趣,而那些课程是她和她丈夫生活的中心。而与此同时,她无视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天赋,把他的画扔到垃圾桶里去。成为一个画家是毫无价值的,他的母亲对他说。那只是一个业余爱好,不能成为一项职业。他将会为了生存卖掉使用中的汽车,为了养活家庭而拼命挣扎。最终他的妻子将因为厌倦她的懒惰和自己不现实的丈夫而离开他。他想象出他的母亲在他面前晃着手指,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干吧,画出你心里的东西,但当你的钱用完了,养不起孩子的时候,你可别来找我。”

无论她对他多么不好,尼尔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尊重这个给了他生命的母亲。像其他在他生活中伤害过他的人一样,他的母亲会比他活得更长,并会和其他人一起在他的葬礼上默默地坐着。

他想象着他的葬礼仪式没有一个字就结束了,他们能说什么呢?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尼尔看到梅洛迪向他走过来,他的精神振作起来。他从来不让自己认真地对待梅洛迪,因为她太有钱。当一个女人太富有时,一个普通人会发现很难让自己适应她奢侈而优越的生活。直到五年前,尼尔卖一幅画得到的最高价钱是两千美元。当时一个摇滚歌星的女朋友说服这个歌手出价高于另一个顾客时,他的画的价格曾经直线攀升。那个歌手最终支付给他五万美元,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和他竞价的顾客就是尼尔的代理人。

梅洛迪可以在罗迪欧大道逛商店时用几个小时就花掉一万美元。那又怎么样?他对自己说。很可能她挥霍钱财的原因和他让自己依赖甲安菲他明晶体的原因是一样的。她的成功和他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但他们有很多共同点。他们周围有很多人,但他们仍然感到可怕的孤独。

也许他的生活就要有所改变了。警察会抓住凶手,他可以自由地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再犯错误,他对自己说。不吸毒,不喝酒,没有什么东西能打破他大脑里面微妙的化学平衡。他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始锻炼身体。如果所有这些都不起作用,他就服用锂。

梅洛迪弯下腰吻了他的脸颊,她的香水味扑进他的鼻孔。

“我们找个座位。”梅洛迪悄悄地说,“我不想现在就开车回到城里。”

他们早些时候在这里吃午饭时,梅洛迪坚持要求尼尔把那辆法拉利交给服务员,说它在一个葬礼上会显得太招摇。

他们进了一个隔间,并排地坐着。尼尔站起来退到后面。

“怎么了?”梅洛迪问。

“我只是需要点儿空间。”他说着,坐在了她的对面。透过落地窗,他们能看到大海。天气很晴朗,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

“你肯定你没事?”她问。

“我很好。”他撒谎说。他感到有些奇怪,他和梅洛迪在一起时还在为劳蕾尔悲伤。她实在太漂亮了,尼尔的感觉告诉他,在他软弱的时候,她不需要平常的侵犯性就能控制他。

“我要一杯苹果马提尼酒。”梅洛迪对女服务员说,“亲爱的,你想要点儿什么?”

“气泡矿泉水加一个酸橙,谢谢。”

“你在说什么?”她问,“我不一个人喝酒,给他一杯低度马提尼加灰鹅伏特加。”

那个女服务员看着尼尔等待他的许可。

“喝杯酒对你有好处。”梅洛迪劝他,“它会减轻你的痛苦。”

“是的,但事情要改变了。”服务员一离开,尼尔就用一种坚定的口气说。如果他们想在一起,他想,他必须对他们的关系拥有更多的控制。她对待他的方式使他难堪,他是一个男人,而且现在是他表现得像一个男人的时候了。

“我想净化我的行为,我不想戒掉毒品然后又成了酒鬼。他们说事情往往这样,人们把一个嗜好变成了另一个嗜好。也许我需要参加一段时间的吸毒者匿名集会。”

“你会好起来的。”梅洛迪说着,在白色桌面的粗糙表面上握住了他的手。等女服务员把酒送来,他们都呷了一口。梅洛迪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什么事?”

她向前倾斜着身体小声说:“我喜欢看我们做爱的录像。”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尼尔说,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我知道你录下了我们,你甚至喊了那个家伙的名字,好让我嫉妒。”

“不止那一个晚上,尼尔。我……我在你的房子里安装了摄像镜头。”

“你说什么?”他说,声音大得让邻桌的人都看他。

梅洛迪语速开始加快:“它们安装在你的卧室、客厅、房子的前面,俯视着游泳池。我这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止对你这样,我录下了几乎我所有的情人。”

“保护你自己?”他说,“你怎么能这样侵犯我的隐私?”他的嘴都气歪了,“你知道这有多恶心,梅洛迪。”

她的表情保持着克制:“这不是我说这件事的原因。”

尼尔无力地坐在座位上,不愿意看她一眼。一切事情都得被搞砸吗?他真想再买把枪回到沙丘上。

“好,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录下了劳蕾尔。”

他伸长了脖子奇道:“你是说你录下了一切?甚至当我和劳蕾尔在一起的时候?”

“是的,对不起。”她说,声音变得微弱了。

“上帝,是你杀死了劳蕾尔!”尼尔说,几乎把他的酒杯都打翻了。

“我没有杀劳蕾尔,并且我知道你也没有。”梅洛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来,“我录下了比性更多的东西,尼尔。我录下了杀害劳蕾尔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