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凌晨二点半

卡罗琳住在一所朴素的房子里,靠近文图拉学院,可是离她弟弟那所海边的房子还有很远的距离。房子的外墙涂着白色涂料,装着蓝色的百叶窗,门外的人行道两边是盛开的玫瑰花。她十六岁的儿子约翰负责整理院子,来换取他们需要支付的煤气费和汽车保险费。

卡罗琳和尼尔到家时,看到她的男朋友保罗·莱顿在沙发上轻轻地打着鼾。他五十岁,不像布拉德那样健壮,但身上穿的衣服却很得体。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马球衬衫和牛仔裤,黑白的头发梳在耳后。他每天早上把头发吹直,但当空气中有湿气的时候,头发就会在脖子和额头上卷起来。因为他待在太阳底下的时间不多,皮肤是白垩色的。保罗开玩笑说,这让他看上去像个食尸鬼。他的眼睛呈淡蓝色,但是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看上去就成了灰色。

她坐下来,摇醒了他。

“你为什么不让伊索贝尔过来,保罗?”

“我不想打扰她,”他说着,打了个哈欠。

“几点了?”

“快三点了,”她说。

“约翰和丽贝卡醒了吗?”

“没有,”他说,看了一眼尼尔。

“我想我该回家了,你们两个肯定有话要谈,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卡罗琳对他的依恋与日俱增,保罗是那种喜欢帮助别人的人,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选择做一名教师,而不是在私营部门谋求一个高薪职位的原因。他的同事——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一个教授说,他不像那些在这个领域的其他人那样专注于自身的利益,而是投身于物理学研究。他利用休假年写了一本书,目的是消除普通人群对物理学的神秘感。为了离大学远一点儿,他在帕萨迪纳安了家,并且在距卡罗琳家三户远的地方租了一所房子。

“五分钟以后我在厨房见你,”她停在圣诞树旁对弟弟说,顺手关掉了上面的灯,“吃点儿饼干,喝点儿牛奶,这样你会感觉好受些。”

卡罗琳和保罗走到门外,向他说明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雨已经停了,但夜晚的空气潮湿而寒冷。她把双手放在一起摩擦取暖,他脱下茄克披在她肩上,把一根手指放在她下巴上,让她歪起头,吻了她。

“听起来你就像在地狱里散步,”他说着,用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自己也经历过这种日子,不用担心,他们会抓住那个杀人的混蛋。你知道你弟弟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他的话并不能缓解她的紧张,保罗和汉克都不知道,尼尔在五年前曾经历过一次精神崩溃。他曾和一个名叫梅根·奥康纳的爱尔兰女孩约会,这个女孩热情活泼,她的酒量能把几乎所有男人喝倒在桌子底下。有一天晚上,在酒馆喝完酒,他们发生了争吵。尼尔被激怒了,并动手打掉了她的三颗牙齿。梅根·奥康纳同意,如果尼尔到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就不对他提出指控。他出院以后,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他专注于绘画的时候,精神状况会很好,但在过度紧张的情况下,他有可能会再次崩溃。

卡罗琳把尼尔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她想起了他们在保罗家庆祝圣诞节的情景。他的女儿露西和丽贝卡年龄相同。约翰想去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物理学,他喜欢和保罗在一起。这个男人对她的孩子们而言,已然是一个父亲的角色。她的前夫弗兰克是一个有天赋的小说家,但当第一部小说被拒绝之后,他开始吸毒。一个像保罗这样写科学著作的男人有着完全不同于小说家的世界,否则她绝不会和他保持这样一种浪漫关系,照顾一个艺术家已经够她受的了。

“现在已经是早上,”卡罗琳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门。

“我想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圣诞前夕。你确定你仍然愿意我们今晚去你家吗?我们可能兴致不高。”

保罗握住她的双手。

“当然,带上尼尔。至于孩子们,他们可以一睡醒就过来,伊索贝尔会跟他们闲扯。我知道你还得工作,所以我不指望你能早点儿过来。”

“圣诞愉快!”卡罗琳说着,在他走上人行道的时候向他挥手。她不想把事情弄糟,但如果尼尔不愿一起去保罗家,她将不得不选择跟他一起留在家里。最近,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他精神崩溃时一样的狂乱表情。精神病医生把他诊断为躁狂抑郁症,并让他服用锂盐。虽然她觉得尼尔采用药物治疗会更安全,但她个人认为医生的观点是错误的。没有人会轻易的再一次崩溃,那是他们生活中的低点,他们会做一些通常不会做的事情。好像无论谁只要在精神病医院待上一会儿,就会被专家们诊断为躁狂抑郁症或精神分裂症。事实上卡罗琳非常置疑那些专家的可信度。他们只用了很少的名称去命名不同的病症。这就好像世界上只存在于两种犯罪一样,而这种情况只可能在电影里出现,而不是在现实中。噢,她几乎忘了,尼尔不只是爱整洁,他还被诊断为另一个症状——强迫性精神错乱,或者叫OCD。

不管她是怎样感觉的,卡罗琳不得不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劳蕾尔拒绝和尼尔结婚是否足以导致他失去控制而杀了她?她决定不这样想,然后回到屋里锁上了门,设想她弟弟可能是一个凶手使她感到内疚。正像保罗说的,他们会找到凶手,一切都会好的。

即使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她也无法丢下工作,特别是现在布拉德住在医院里,而他们的几个优秀的侦探都病倒了。

关于拉斐尔·莫雷洛的报告必须在早晨的听证会之前完成,卡罗琳需要在三个小时之后就起床,今天晚上她拥有的睡眠将是一件奢侈品。

听证会结束之后,她将顺便到医院去看望布拉德。当她跟急救室的医生谈话时得知布拉德可能要六个星期之后才能回去工作。为什么布拉德要坚持去讯问莫雷洛?嫉妒——她确信是这样。他可以是她的管理者,但作为一个讯问者,他却没有她那样高的声望。布拉德也是个固执的人,在处理罪犯时,他的态度经常会带来麻烦。

卡罗琳感到应该对所发生的事情负责,因为她已经把莫雷洛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的计划已经收到效果并引起了罪犯的愤怒,他已经被扔在讯问室那么长时间,也许再给他一点儿香烟、饼干,或者口香糖,就能使他温和一些并开口说话。而现在,他们再也无法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的犯罪行为,更严重的是,他们再也无法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同谋。

她走进厨房,在黑暗中发现尼尔坐在桌子旁。

“吃点儿什么好呢?”她问,然后打开了灯,“我可以给你做个三明治,鸡蛋和火腿怎么样?”

尼尔打断了她,“这个时候我能吃得下吗?”

卡罗琳忙着装上洗碗机,告诉自己尼尔的焦躁是可以理解的。丽贝卡现在已经十三岁了,应该能帮她做家务了,她必须告诉她。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一回家就看见满满一水槽的脏餐具。

“我可能得在布拉德休假的时候接管他的工作,”她说着,打开冰箱,拿了瓶汽水。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房子?”他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我不知道。”卡罗琳对他说。

“砰”的一声打开了可口可乐的瓶盖。

自从康复以后,尼尔过得特别好。当她逗孩子玩、做费力的工作、上法律学校的时候,他需要操心的只是要画什么东西,以及和哪个女人睡觉。她回想起这个曾经被同学欺负的芦杆一样的男孩。中学时,在他和劳蕾尔开始约会之前,谣言到处传播,说她弟弟是同性恋。尼尔对体育运动或其他所谓男性的活动没有兴趣,他想做的只是画画。

这场悲剧在最坏的时刻袭来,尼尔本来就已经因为经济问题变得很消沉,据他自己说,和劳蕾尔重新开始的关系是他生活中唯一幸福的事。但卡罗琳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压抑,他的房子就值将近一百万,而且他在几年前就偿清了抵押。当她弟弟问他是否有足够的钱支撑一个家庭时,卡罗琳笑了,告诉他他可以养活一个老婆和一打孩子。另外,尼尔还有股票投资、油画收藏和昂贵的新法拉利。她弟弟拥有的钱比一般人一辈子挣得还要多。但一夜之间,一切都改变了。如果地方检察官指控他谋杀,他的资产将会被没收。

“你想在这儿待多长时间都行,”卡罗琳说。

“你为什么不去睡会儿觉?卧室的床已经铺好了。你送给约翰的电视机也在里面,你可以看,自从他取得了驾驶执照,就没有时间看它了。”

“谢谢,”尼尔说,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大声说话。

“我怀疑自己是否能睡着。”

“你需要休息,”她说。

“汉克·索耶希望我们一请到律师就到警察局去。”

“卡罗琳,”尼尔说,他的眼里露出奇怪的神色。

“我的回答是‘是的’。”

“‘是的’,为什么?”

“我今天晚上的确与梅洛迪睡觉了。”

她弟弟一定认为他的声明会澄清自己,相反,它实际上增加了另外一种复杂性。当他和一个情人做爱的时候,他的另一个情人却死在游泳池里,这样他肯定不会成为一个让人同情的被告。女人们会恨他,而男人们则会嫉妒他。

“警察肯定会把你当成嫌疑犯,尼尔,至少目前是这样。”

“但我已经告诉你我和梅洛迪在一起,”尼尔说着,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我有无懈可击的证据。”

“错了,”她说着,用手捏扁了汽水瓶。

“一旦他们把梅洛迪带来询问,她就会告诉他们你们是情人关系,这样你的证据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我不明白。”

“他们怎么能肯定梅洛迪说的是事实?你可能哄骗她撒谎。警察也可能怀疑是她干的,因为她爱你。”

“我是清白的,”尼尔说着,转向座位的一边,这样他就不用看着她了。

“我没有杀劳蕾尔。”

“我们是在谈论法律,”卡罗琳觉得她必须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因为情况会由于他错误的乐观而变得十分严重。

“你的清白必须用事实来证明。当法官发现你同时和两个女人睡觉,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你?我们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是找到凶手,劳蕾尔有什么仇敌吗?”

“她是个老师,”他说着翘起了下巴。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每个人都……喜欢她,我想不出什么人会伤害她。”

“除了梅洛迪。”

“别开玩笑了,卡罗琳,”尼尔转过身,跟她争论起来。

“梅洛迪不认识劳蕾尔,她为什么要杀一个不认识的人?再说,正像你刚才说的,劳蕾尔死的时候,梅洛迪和我在一起。”

“在验尸官写出报告之前,我们不知道劳蕾尔的死亡时间,”卡罗琳解释说。

“你说你去布伦特伍德之前在外面开着车转,梅洛迪可能在这个时候作案,并且有足够的时间在你到达之前回到自己家里。”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洗澡,”尼尔争辩说。

“她一定是去了商店,我看见地上放着不同商场的包装袋和各种各样的衣服,标签还贴在上面呢。我到那里想跟她结束关系,但事情出乎我的意料。”

“她在洗澡,啊?”卡罗琳说着,用手指甲敲着桌子,“如果你刚杀了一个人,你会首先做什么?好好想想,尼尔。”她弟弟两眼直瞪着她,她继续解释说,“洗掉证据,也许……”

“劳蕾尔是淹死的,”他说。

“梅洛迪身上会有什么证据?没有血或其他东西。再说梅洛迪永远不会杀任何人,即使她发现了劳蕾尔,她也不会在乎的。在她的生活中,我的价值就是逗她欢笑,陪她玩乐。就我知道的而言,她和一打的男人睡过觉。今天晚上她甚至错把我叫成理查德。”

上帝,他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天真。

“劳蕾尔的尸体在游泳池里被发现并不意味着凶手和她一起跳进水里。很可能发生过一场争斗,劳蕾尔可能抓伤了那个想杀她的人。实验室需要的只是几根头发,一滴血或者是指甲里的一块皮肤。梅洛迪可能只比你提前几分钟到家,你中途停下来做什么事情了吗?”

尼尔变得激动起来,做着手势说,“我停下来加油了,行了吧?她不可能比我先回去,我开的是法拉利。”

“而她开的是宝时捷,”卡罗琳说着,喝了一口汽水,“你开车超过最高限速了吗?”

他低下头看着桌子。

“我没有超速,因为我不想被罚款。再说,当时下雨,路很滑。我本来没打算开它,但货车的电池坏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换它。”

“梅洛迪可能非常谨慎,另外,也有可能是她雇佣了别人,她的钱可以雇一大群杀手。你多长时间见她一次?”

“一个星期,”尼尔说着,有些坐立不安。

“我们要见面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去布伦特伍德要走很远。”

“你对她的意义比你意识到的要大得多,”卡罗琳盯着他说。

“尼尔,这个女孩可能已经爱上了你,但你却不知道。”

“我不这样看,特别是经历了今天晚上之后。我骂她是个婊子,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做爱时她喊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对我不是认真的。在和我做爱之前,她很有可能和那个叫理查德的家伙在她的床上翻云覆雨。”

他说的是实话吗?他的肢体语言说明他在撒谎,也许他只是心烦。但她还必须面对他。

“你说劳蕾尔拒绝嫁给你的时候你几乎疯了,你打她了吗?是不是她的头撞到了桌子或其他东西上,你惊惶失措,然后就把现场做得像是其他人杀了她?”

尼尔站了起来,“砰”的把椅子撞在地板上。

“你不是我姐姐,”他愤怒地喊起来。

“你怎么能非难你的弟弟?除了梅根,我从没有打过任何人。上帝,她拿着一把杀猪刀向我走来,但是没有人相信我。我不得不在精神病院里待上六个月,否则地方检察官就会指控我。就像那时一样,你现在还不相信我。我是一个经常忍受挨打的人,记得我小时候吗?乍德和波利·卡明斯快把我打成了果酱,我只是躺在那儿忍受。”

“我是想让你作好准备,”卡罗琳回答说。

“这些问题都是警察将要问你的。”

“不要帮我作准备,好吗?”尼尔说着,脱下衬衫向她扔过去。

“如果你想让我出汗,你办到了,现在我什么都不用穿了。”

她走到他身边。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尼尔。这是一件让人担心的事情,你不这样看吗?不管怎么说,你可以先从约翰那里借一些东西。”他要离开房间,卡罗琳转过去抓住了他的肩膀。

“离梅洛迪远点儿,她是个麻烦。你必须按我说的做,懂吗?这个女孩可能是凶手,如果她知道你想把责任转嫁给她,你就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