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到处是商店和摊位的城市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高楼大厦林立、彰显着现代化气息的城市,这种转换实在令人惊奇。
汽车先是在越来越宽阔的大道上疾驶,然后开上了环形公路。这是一条很宽敞的环城高速公路,像豹子捕获猎物一样把拉各斯包围在其中。有的路段突然腾空而起,他们就悬浮在半空中,下面是开阔的水面。
密密麻麻的电线和电话线编织出一张张巨网罩在城市的上空,高耸的写字楼从网缝中钻了出来。
“看上去很壮观,是吧?”奥贡酋长迎着吹进车内的风大声对拉劳说。他恨拉各斯几分,就爱它几分,身居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这么做。
石油公司的办公大楼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微光,一座英国圣公会教的教堂被聚光灯照得亮如白昼,体育馆、贫民窟、彩色玻璃窗和殖民地时代遗留下来的破败建筑……穿行在这座城市中,它的过去总是不时地在你眼前一闪而过,像极了西洋镜上的影像。
“看,那就是尼日利亚电信大楼,是尼日利亚最高的建筑,可能也是非洲最高的建筑。”
拉各斯港停泊着一排油轮,轮廓在烟雾中隐约可见。如果距离足够近的话,在雾霭中还能尝到大海的气息。
风扬起劳拉的头发,她不得不眯起眼睛,但是风没有完全淹没车载收音机里的声音,它正在播放一首叮当作响的快节奏曲子:
白人,我问你,谁是大傻瓜?谁是大赢家?
背景音乐中是女声的和声:419是老板的游戏,419都一样。
奥贡酋长向前探探身子,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立刻换了台,一种风格完全不同的旋律在车里回荡起来,听起来活泼欢快,令人振奋,令劳拉感到汽车仿佛要离开被垫高的高速公路,冲向夜空一样。
然而这种美好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弧形下坡路段把汽车抛进了一个出口匝道和十字路口交会的瓶颈里,后面积压的车辆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上来。为了避让,司机不得不暂时拐进迎面而来的车流中,稍后再回到原来的车道上。只有这时,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刺耳喇叭声的催逼下,司机才极不情愿地使用刹车。
奥贡酋长指着那条把拉各斯岛一分为二的高速公路说:“天快黑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他对司机吼了一句什么。
“阿沃洛沃路完全堵住了,先生,”司机说,“我们可以先去维多利亚岛,然后再从法洛莫大桥返回来。”
“那样做至少会增加一个小时的时间,不,我们还是争取开进伊科伊吧。走下一个匝道,从下面穿过去,走独立大桥下面的立交路。”
“但是,先生,立交桥下有劫匪,如果我们在那里被他们拦住,就糟了。”
“就走匝道,不会有事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从车流中退出来,后车身先退到人行道上,然后疾驶而下,经过公路下面拥挤不堪的棚户区,来到天桥下,转过一个拐角,正要继续往前开,突然看到一根链条横在路中间。
要不是司机紧急刹车,轿车差点儿就撞到了上面。劳拉和奥贡先是身子同时向前一扑,接着又向后倒去。
一帮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冲了过来,肩上扛着扎满尖钉的棍子,神态自若得就像扛着棒球拍。
看他们走过来,劳拉问:“出了什么事?”
“是一帮地痞,”奥贡说,“都是流氓和小偷,他们在拉各斯随便占据一块地盘,向过路人收取过路费。请不要出声。”接着他又对司机说,“给钱把他们打发走,不要和他们吵,也不要讨价还价,你只管付钱。”
司机透过车窗递给他们一卷奈拉,这帮匪徒接了钱,冲他们点点头。这时他们突然看到了坐在后座上的劳拉,态度立刻大变。
“你们没有说车上还有白人。”
过路费突然涨了十倍。这帮无赖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他们挨近汽车,揪住司机,似乎要把车门拉开。劳拉也变得紧张起来。即使在奥贡酋长扔给了他们更多的钱之后,他们仍然不依不饶。原先他们是用身体和棍子拦住汽车,现在开始扑到汽车上拼命晃动引擎罩。
拉劳想赶紧把藏在裙子里的那张100美元钞票掏出来,她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不过,正当她要把钱扔出窗外时,奥贡酋长冲着地痞们吼了一个名字:“伊龙西—埃戈比亚!”那些人马上变了脸色。他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拳头一样有力,穿过空气砸在那些人的脸上。劳拉看到地痞们的决心动摇了,他们往后退了几步,放车辆走了。
奥贡酋长用手绢擦擦脑门上的汗,鼓着腮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勉强冲劳拉笑笑。劳拉忽然觉得他现在看上去不如原来那么英俊了。
“对不起,斯卡莉特小姐,”他说,“这些恶棍一般比今天要文明一些。”
过了天桥之后,轿车驶入伊科伊的林荫道。人行道两边排列着咖啡馆和高档精品店。奥贡酋长试图活跃气氛,“很可爱,是吗?伊科伊从前是座独立岛屿,沼泽地被填平之后,就连起来了,像连体婴儿。”
“连起来?”
“和拉各斯岛的其余部分连起来。看,那里是工人住宅区奥巴兰德。”
按照奥贡酋长的指示,轿车离开主干道,拐进一条旁道,出了这条旁道后又上另一条旁道,路边有一些小酒馆和店铺。轿车在一条条狭窄的小巷里绕来绕去,劳拉很快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躲避警察的跟踪吗?他们交谈时用的是劳拉听不懂的语言,因此她不能确定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她扭头看看后面,没有发现被人跟踪的任何迹象。她突然明白:他们的目的是让我失去方向感,这样我就记不住轿车经过的路线了。
终于,轿车在一堵高墙外停下,沿着墙头插着一圈碎玻璃,上面还缠着铁丝网。厚厚的铁门上装着一部对讲机。奥贡酋长表情严肃地看着劳拉。
“什么都不要说,明白吗?关于你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不要提一个字,如果你透漏哪怕一丁点儿信息,我们的生意就砸了。我父母对此一无所知,这是绝对的秘密,你明白吗?”
劳拉当然明白,“是的,我保证不说。”
“我们只是问候一下我的父母后就告别,再不能有别的什么,你清楚吗?而且一定不要提我的酋长身份,相反,你必须用我的普通名字来称呼我。”
“是什么?”
“温斯顿。”
她向他做了保证,这样他才让她下车。
当奥贡酋长按响蜂鸣器时,劳拉站在一边等着。
对讲机吱吱嘎嘎地响起来,“喂,你是哪位?”
“妈妈,是我,温斯顿。”
“怎么这么晚了还回家?出什么事了吗?”
“我有个朋友想见见你,请你到后门来一下,和她打声招呼。”
“后门?为什么你们不直接来前门?”
“妈妈,求求你了。”
“等等,我去喊你爸爸。马库斯!温斯顿回来了,就在外面,好像遇到麻烦了。”
温斯顿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他们头顶上的一盏灯亮了,门随即打开,一个矮个子女人走出来,身上裹着一件长袍,身边站着她的丈夫。他穿着整齐的衬衫,是个很帅的男人。
“儿子?”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见劳拉,温斯顿的母亲笑了,露出有同样齿缝的牙齿。“这位年轻女士是谁呀?”
“妈妈,爸爸,这是我的一位同事,她是商人,从北美洲来,想向你们问声好就走,现在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我们必须走了。”他抓住劳拉的胳膊肘,想让她回转身,但是劳拉挣脱开了,反而向他母亲伸出一只手。
“很高兴见到你,你叫……”
“巴洛根,玛丽亚姆。这是我丈夫,马库斯。”
接下来是一番寒暄和握手,与此同时温斯顿更加用力地向后拽劳拉的胳膊肘。
“你是姓……巴洛根?”劳拉问,“不是奥贡?”
“哦,不是,”温斯顿的母亲笑了,“奥贡是神话传说中约鲁巴的铁神。”
“是吗?我一定是听错了,我以为温斯顿说自己姓奥贡。是铁神,是吗?”
“是的,铁神,也是市场之神,因为铁匠要在市场里做生意,不过这只是民间传说。”
温斯顿的态度更加坚决了,“拜访结束了,我们得走了。”
“温斯顿!”他父亲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爸爸,但是我们真的必须走了。”
老人打量着儿子,这时才发现他身上穿着松垂的袍子,“温斯顿,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你的白衬衫和领带哪里去了?”
但是没等温斯顿回答,谈话就像撒开蹄子的野马,把他远远地甩开了。他母亲用双手握住劳拉的一只手问:“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温斯顿的?他从没向我们提起过任何女孩,好像一直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你看,他太忙了,我一直替他担心。”
当儿子带着一个白人姑娘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如果是发生在过去,她也许会怀疑,但是这和以往不同,这个姑娘不是他以前曾经带回家来的某个交流教师,也不是来非洲采访的记者(但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是一个很正派的女商人,尽管穿得略显邋遢。
“你也从事国际金融方面的工作吗?”温斯顿的母亲问,“进出口之类的生意?”
“差不多是那样。”
“妈妈,”温斯顿说,“我们现在要走了。再见。”
劳拉再次把她的胳膊从温斯顿手中挣脱出来,“他没有向你们说起过我吗?温斯顿,你真卑鄙。”她的眼睛越过他们的肩膀往院子里瞅了瞅,“多么漂亮的花园啊!”
为了让她看得清楚些,温斯顿的父亲往旁边挪了挪,“只是个人嗜好而已,花园很小,有几棵桉树、几棵芒果树,还有一小棵梨树——看到了吗?在那个角落里。”
“真美,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她必须离开,爸爸。我们没时间了,也许明天我们再来。”
他的话招来了一句严厉的谴责,“温斯顿,你的礼貌哪里去了?”
“我想看看花园,”劳拉说,“如果你们不觉得为难的话?”
当客人来到你家门前时,你必须欢迎他们进来。“当然可以,快请进。这是你第一次来拉各斯吗?”
“是的,我刚到。”
“斯卡莉特小姐.”温斯顿说,“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我们将失去一切。”
完全正确。
“不要听我儿子的,他性子太急了。快进来。”
“我们必须走,立刻!”温斯顿非常沮丧,几乎要哀求了,“我们必须走,我一定要坚持这么做。”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父母已经打开门,白人已经溜了进去,进入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