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神思恍惚地坐在经济犯罪中心办公楼的2B会议室里,身边坐着哥哥和母亲。索尔侦探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取出一打文件递给他们。

“这些是你父亲收到的一些真实文件。我们的技术中心从他的电脑硬盘里找出了这些隐藏的文件,并进行了恢复。你父亲在出事的前几天曾经想把它们都删掉。他认为自己已经清除了硬盘,但是———看这里,你父亲一定是在这些表格上签了名,并进行了扫描,然后把它们作为附件通过电子邮件重新发回了尼日利亚。”

沃伦专心研究着这些文件,“看,就在这里,这是来自拉各斯大学非洲灵性系的卡索里教授。还有这一份,来自阿布贾的信用部高级经理约瑟夫·苏雷。要找到这些家伙能有多难?还有这一份,信头上印着尼日利亚中央银行,由国际汇款部的经理亲自签发的。你们看!”

“尼日利亚中央银行没有国际汇款部,”索尔说,“那不是中央银行的职权范围。中央银行制定货币政策。它不追查丢失的遗产或收取把钱转移出境的费用。这些统统是造假,用假冒的签名制造出的假的东西。”

劳拉注意到了“造假”和“假冒”之间的区别:“造假”指制造出本来不存在的事物。“假冒”指模仿一个真实的事物去改变某事物。签名可以是假冒的,塑料花却是造假。她父亲不是陷入了一个造假的世界,而是陷入了一个假冒的现实中,一种经改变后和某种东西相似的事物。

她哥哥却没有领会到这种细微的差别。“我不知道,”他说,“它们看起来不像是造假。”

“事实上,它们是。造假的文件通常比真实的东西看上去更加精致,更加正规。真实的文件没有必要刻意让人们注意到其真实性,而造假的事物需要这样。”索尔警官侧过身,“我怀疑很多人,包括尼日利亚人是否曾见过中央银行的官方文件或者尼日尔三角洲石油委员会办公室的信头,或者知道这样的办公室是否存在。还有反恐安全证明?联合国颁发的反洗钱文件?这些完全是无中生有的。”

罗兹侦探说:“这些费用和文件都是来自骗子们的丰富想象。”

沃伦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你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吗?你难道没有偶尔发现我爸收到来自尼日利亚中央银行的文件?”

罗兹替她回答:“你父亲的信用卡清单上显示他定期向‘摩尔邮箱’投递公司付款,他们在桑赛德那里有一家分部。”

“我顺道去过一次,”布里瑟布瓦警官说,“它离我的住处不远。没有许可证,我不能打开柯蒂斯先生的邮箱,但是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对我说没关系,邮箱是空的。”他接着对劳拉的母亲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丈夫是怎么处理那些原始文件的?那些纸质的材料?”

“烧烤。”她说。

“什么?”

“烧烤。出事前他每隔一两个晚上就点一次火。那时我没有想太多。但是……他总是把烧烤架点着,即使院子里都是积雪,还说烧烤架要时常使用,这样可以防止上面结蜘蛛网。”她望着劳拉,眼睛湿润,“我应该想到有些不对劲儿。我们很多年没有用那个烧烤架了。”

“但即使没有原始材料,我们这里也有一大堆证据,”沃伦说,“我父亲和这些罪犯之间来来回回发送的信息,姓名、电子邮箱、电话号码、信件内容等。”

罗兹警官慢慢给沃伦解释,像面对一个反应特别迟钝的孩子,“他们使用基于网络的免费电子邮件账户,发送大批邮件——数量多得惊人,以至于邮箱最终被关闭。现在,我们的技术中心有时经过一番努力确实可以追踪到一个具体的IP地址,但是,尽管那样,这些信息也许事先已经穿越了很多国家。我们应该说的是你父亲收到的邮件很可能来自尼日利亚的拉各斯。”

“我爸的邮箱账户是我设置的,”沃伦说,“他的反垃圾邮件过滤器一直开着。”

“这些骗子们能绕过垃圾过滤器,他们一直在网上游荡,搜索分类广告,在聊天室里溜达,浏览在线姓名地址录,这样要获得一个邮箱地址根本不是问题。垃圾过滤器可以阻止很多垃圾邮件,但不能控制所有的。”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沃伦说,“互联网是匿名的,我们都知道。不过,看看这些,”他举起一捆父亲的邮件,“这里有一长串电话号码。你们当然可以追查这些号码或别的什么,查出谁打的电话。”

“我们是有电话号码,”罗兹说,“而且毫无疑问,你父亲深信他的通话对象是某个身居高位的银行经理或政府官员,但是从区号上看,却是另一回事。”

索尔接下去说:“尼日利亚就像西大荒,根据电话号码寻找一个人的概率几乎是零。”他把电话号码记录推到沃伦面前,“你看,这些号码都以8起头,在尼日利亚,以8起头的区号是移动电话,通常是‘付费后就走人’,你通话时不留身份证号,不需要背景调查,也不留书面记录。这些号码,甚至这些电话本身都是一次性的,用过之后就被扔掉,无从追查。”“好,好,”沃伦说,“电话可以扔掉,但钱是不会扔掉的。我爸把20多万美元送了出去。这些钱呢?总有人为这笔钱签字吧?某人必须把它存入他们的账户里,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账户,就能把这笔钱冻结,也许能收回一部分。”

“恐怕不可能。”索尔说。

“为什么不能?”

“在这种诈骗行为中,大部分钱都是通过银行汇票或电汇支付的,通常使用西联国际汇款公司或速汇金汇款公司。这些资金可以打到一家公司,然后在另一家公司取出来。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取。同样,取款人也不需要书面记录、背景调查、银行账号、审核过程。邮政汇票、电汇、网上支付,所有这些方式都像送现金一样,不留任何证据。”

“这就像把一沓无名账单塞入信封里。”罗兹说。

“尼日利亚的警察必须在一个真正的代理人办公室里抓住一个骗子,”年长的侦探解释说,“正当他用假身份证取钱的时候。即使那样,结果又能怎么样?我们和尼日利亚没有引渡条约。退一步说,即使我们有,取钱的人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渣子,我猜想尼日利亚警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而不会为了保护像我们这样的外国人去监视速汇金汇款公司。这就是419的实质。”

劳拉抬起头,像平时一样,注意力又一次被一个新名词所吸引,“419?”

“这是他们给这种行骗手段起的名字。这个名字来自尼日利亚刑法典,指通过诈骗获取钱财和物品的行径,事实上用来指任何一种骗术,已经被列入了词典。”劳拉重新提起的兴趣对索尔是一个鼓励。“尼日利亚人有一种扭曲的幽默感,”他说,“419现在用来指任何形式的诡计和欺诈。一个试图把成绩报告单藏起来不让父亲看到的学生被指责为‘419’他。一个脚踩两条船的女孩被说成是‘419’她。还有人为419们创作歌曲。有些极其成功的骗徒竟然被迫捧为民族英雄。不要小看它,419也是一种行业,每年带来上亿美元的收入。它比尼日利亚还要大,和罪恶一样古老,和欲望一起诞生。这些419们掠夺人们的梦想。一桩419诈骗案的平均损失大约是250,000美元,经常是更高。很显然是和梦想的大小成正比。”

“他们正在嘲笑我们,”沃伦说,“我能听到那些可恨的家伙得意的笑声,他们正在挥霍着我爸的钱。我告诉你,如果我要找到这些蠢驴……”

“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索尔说,“419这个行业和很多更暴力的犯罪纠集在一起,贩毒、拐卖人口、抢劫银行等等。在尼日利亚做海洛因生意的辛迪加们也有干这行的。419同样是一本万利,而且麻烦要小一些。”

“你好像对尼日利亚了解很多。”沃伦说。

“是的。”

劳拉看着索尔,“你去过那里,是吗?”

“我去过。”

“拉各斯?”

他点点头。

“它怎么样?”

“一个没有未来的城市。”

“有那么糟吗?”

他点点头。

“这里,”他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拿出一张谷歌版西非地图,“尼日利亚在这里,这块凸起部分的底部。尼日尔河从它的表面流过,在尼日尔三角洲汇入大西洋。三角洲是一片辽阔区域,世界上石.油储藏量最多的油田之一就在这里。它也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武装分子和当地军阀已经向石油公司宣战了。你也许在新闻里听说过这件事。”

他们没有听说过。

索尔接着说:“蒙面人乘着快艇,袭击管线和油井,轰炸近海的石油平台。武装分子还毫不费力地绑架和杀害外国工人,这非常令人不安。不仅仅是工人,任何外国人都被认为是他们攻击的对象。事实上,石油、绑架和419诈骗案被认为是尼日利亚三大迅速发展的行业,而且它们常常相互交叉。尼日尔三角洲为尼日利亚经济提供了燃料。”

字面上是这样,劳拉想。

“拉各斯在这里,”索尔侦探的一根手指顺着海岸线划下来,“不在三角洲里,但是在同一个海岸上。这座城市的名字是葡萄牙人起的,意思是沼泽或池塘之类的东西。整个海岸过去被称为奴隶海岸,甚至在那时就很危险。早期的探险家们在地图上写着这样的警示:‘去的多,回的少。’如果你今天在那里出现,四处打探,问东问西,结果可能是你带着吃惊的表情在拉各斯丢掉性命。对于那些想去尼日利亚收回损失的人,我的建议很简单:不要去。”

劳拉现在理解玻璃窗另一面那条空荡荡楼道的含意了。侦探们说的是实话,没有人在监视。为什么?因为不再有任何调查了,没有下文了。他们已经给爸爸结案了。他们只是在引导我们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她望着年长的侦探说:“钱要不回来了,是吗?”

他点点头。钱没有了,她父亲也没有了。

“你不打算逮捕任何人,是吗?”

“我们将把掌握到的所有信息上交至加拿大皇家警察,他们会把这些信息记录在案。但是,说实话,我们所做的只能这么多。”

布里瑟布瓦警官一直在研究劳拉的表情。当他张口说话时,声音很柔和,“没有人将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