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刚离开圣犹大教堂,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和钱德拉·辛恩一起出现在诸神之街上。这是来自荆棘大君的礼物,还是教堂本身?或许甚至是来自天上的某人……有些问题最好不要多问,在夜城之中更是如此。我停下脚步,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诸神之街的情况并没有比平常日子诡异到哪里去。神灵和信徒,奇怪的生物和奇怪的观光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发出许多没有必要的噪音,为自己和他人找麻烦,没有任何走路男的踪迹。没有人死亡或是受到重伤,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人在尖叫……或许他还没赶到。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专心集中注意力。我花了太多时间追逐走路男的脚步。如今终于抢得先机,一定要好好静下心来想一想。找出某种阻止他的办法。走路男已经展开两场屠杀。我不能让他再掀起第三场。

特别是不能在这里。

“这里简直是嘉年华会!”钱德拉·辛恩突然说道。他眉开眼笑地凝望四周。“五颜六色的帐篷中摆满各式各样的奇观,小贩沿街叫卖他们的产品,大声吹嘘那些勇敢而又富有冒险精神的客户可以获得的荣耀。产品的类别或许不同,但是销售的精神完全一样。进来吧,进来吧,放下你的钱财,换取可以永远改变人生的经验吧!约翰·泰勒,我曾经看过这种场景,从小村庄到大城市无所不在。特卖的信仰与打折的宗教。这里只是另一座大卖场罢了!”

“当然。”我道。“不然你以为诸神之街为什么能和夜城如此密不可分?”

“但是品味不怎么样。”钱德拉说着,朝一些比较招摇的教会抿起嘴角。

我正打算发表一些愤世嫉俗的评论,一群发传单的家伙已经往我们一拥而上。他们仿佛凭空出现,突然来到我们面前大声喧哗,转眼间将我们团团围住,在我们手中塞满廉价传单,同时喋喋不休地推销他们的宗教。我反射性地看了手中的传单一眼。

尿可以改善你的生活:喝出你自己的神性!立刻信仰巴弗灭——不要等到祂终于降临世间才跟其他人挤!加入狂扁教会:利用上帝的奇迹痛扁你所痛恨的人!保证痛苦又不公平,不然退钱!你无法肯定任何事情吗?那就加入不肯定教会。或是不要加入。看我们在不在乎。我们印这些传单只是为了避税。

钱德拉犯了一个错误,试图好言好语地跟这些口沫横飞的秃鹰交谈,结果立刻就被十几个争先恐后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其中有几个甚至抓起他的丝质衣袖,当场就要把他拖往十几个不同的地方。于是我故意将所有传单丢在地上,并用力踩了几下。在吸引到所有发传单的家伙的注意之后,我立刻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同时后退,突然间鸦雀无声。你绝对难以想象,拥有像我这样的名声可以光靠一个眼神成就多少事。但是这时又有更多发传单的人跑过来,就像一群闻到血腥气息的鲨鱼,以他们的吼叫声打破周遭的沉默。

“我先看到他们的!他们是我的!”

“别听他的!只有我可以为你们带来启蒙!”

“你?你根本连启蒙两个字怎么拼都不会!我只要十个步骤就可以让你羽化升天!”

“十个步骤?十个步骤?我只要八个步骤就行了!”

“七个!”

“四个!”

“达刚将会重临大地!”

接着情况越演越烈。他们大打出手,传单满天飞,如同一堆特别华丽的秋叶般四下飘落。所有人拳脚齐飞,近身扭打,还有人张嘴咬人。我大步离开,随便他们打,钱德拉连忙跟了上来。

诸神之街一如往常,每个街口都在上演狗屁倒灶的戏码,花样百出得令人眼花撩乱。就像所有第一次造访这里的观光客一样,钱德拉十分享受周遭的景象,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提醒自己不该认同这些东西。有组织的宗教总是有办法影响积极进取的好人。但是这里实在有太多东西可供欣赏了。头上顶着霓虹光环的自封圣人,不屑地看着来自其他空间的实体拿异教徒的脑袋当球捶,敌对的教派站在各自的教堂门口朝向彼此大声布道。

一整排可怜兮兮的小动物跟在一只大熊的身后招摇过市,大熊手里举着一根十字架,架上钉了一只青蛙。

我对钱德拉指出几间比较有趣的信仰跟宗教,部分原因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精神。在诸神之街必须随时保持警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比较积极的概念从后面偷袭,对你的潜意识大动手脚。但是诸神之街有不少值得一看的奇观,而我很高兴能够为钱德拉展示这些奇观。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太新奇了。不过当你擦干净鞋底所沾到的堕落神灵的血液,只因为祂被更受欢迎的神灵从自己的神庙给丢出来之后,你就会觉得这些神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带他见识血红之神教堂——那是一座哥德式的高耸建筑,有着插满尖刺的高塔与布满铁丝网的围墙,而且整座建筑都是用鲜血凝聚而成。除了鲜血什么也没有,完全凭借血红之神的强大意志将鲜血塑造成各种形状。看起来十分壮观,但是走近后味道十分难闻,还会引来数量多到超乎你所能想象的苍蝇。这些血都由信徒提供,而他们大部分都是自愿提供。

“那么,说真的,血红之神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好处?”钱德拉怀疑地问道。“除了一间闻起来像是屠宰场的教堂?”

“这个嘛,”我道。“他自信徒身上取得血液,让这些血液在自己的体内感染神性,然后将加持过的血液送回信徒体内,一次送个几滴。他们的信仰让他成为神灵,然后他们可以从他身上短暂感受到神性。我真的必须强调这个过程十分容易上瘾,而且加持血液的效果十分短暂吗?当然这并不重要。因为每分钟都有愚蠢的信徒出世。”

“但是……这表示他只不过是一条光鲜亮丽的大水蛭!从他信徒的身上吸血!”

“用比较愤世嫉俗的角度来看,大部分有组织的宗教本质都是如此。”我道。“只不过诸神之街将这种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钱德拉嗤之以鼻。“他长什么样子,这个血红之神?”

“好问题。”我道。“没有人知道。就和许多诸神之街的神灵一样,他鲜少会在公开场合露面。或许是因为如果信徒知道自己在崇拜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话,他们就会立刻放弃自己的信仰。不过话说回来,血红之神会派遣完全由血液凝聚而成的人型化身去处理日常生活的琐事。有些比较有冒险精神的吸血鬼就很喜欢偷溜到这些化身后面在它们背上插吸管。”

“带我看看别的东西。”钱德拉道。“不然我会把三个月内吃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这样呀……”我道。“如果你想找的是比较灵性一点的东西……那边有圣熵大殿。一个聚集许多极端阴郁之人的阴郁场所。他们相信既然整个宇宙都在堕落,所有人生灵都会死亡,我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进化成更高等级的生物,进而跳脱这个世界,迈向更高层级的宇宙。他们提供进化成更高等级的生物的课程。非常昂贵的课程。”

“啊。”钱德拉道。“有任何信徒真的进化了吗?”

“有趣的是,并没有。”我神色哀伤地道。“根据授课老师的说法,这是因为学生们都不够用功。或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累积足够的课程。诸神之街的人已经开出赌盘,赌还有多久这些学生才会恍然大悟,把这整个地方夷为平地。到时候他们大概只会发现该组织的领导人已经带着所有现金畏罪潜逃,多半是想去寻找一个更好的宇宙。”

“为什么人们都尽量避开那间教堂?”钱德拉说着,公然举手比向他所指的教堂。“就连观光客都只敢站在对面拍照。”

“啊,”我道。“那是献祭教会。他们的祭司常常会突如其来地冲出教堂,抓住任何路人,或是没有及时逃走的人,把他们抓进教堂里,献祭给他们的神。他们通常会大声吟唱赞美诗歌,藉以掩盖尖叫与抗议的音浪。他们的神,虽然没有名字,但是我想我们都猜得出他的本质为何,吸干献祭者的灵魂,然后和信徒分享对方的生命能源。诸神之街的人都不反对这种行为。他们认为这家伙为诸神之街凭添色彩与风格。再说,他可以迫使观光客移动脚步。这间教会的信徒随时都会戴着面具。因为为了维护社会公义,如果他们被认出来,就会立刻遭人碎尸万段。”

“整条街都不知羞耻!”钱德拉的音量大到令我有点不安。“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是神!力量强大的生物,没错,但不是神!他们不值得人们膜拜。事实上,”他的声音突然凝重了起来。“有不少在我眼中看来根本就是怪物……”

“不要扯到那里去。”我立刻说道。“我们真的不想引发任何骚动。我们是为了阻止走路男而来。”

“但是我没说错,不是吗?”钱德拉坚持道。

“是呀,没错,应该是这样。”我道。“但这依然不是应该大声说出口的话,除非你想要看着你的睪丸突然间迅速膨胀,然后以慢动作的方式在你眼前爆炸。有些神灵喜欢用十分传统的手段惩罚异教徒。”

“你以为这样走路男就会怕他们了吗?”钱德拉道。

“不会。但是话说回来,他的神比其他人的神还要伟大。”

“我是卡尔萨。”钱德拉道。“我不相信……这个走路男做得到任何我做不到的事。”

“你喜欢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诸神之街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我道。“但是相信并不能让信念成为现实。”

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愤怒的冲突声响。我再度开始奔跑,钱德拉和我并肩而行。他的体格比我强壮,但是身上携带的东西比较沉重,所以我毫不费力地在前头领路。我感觉自己有必要赶在钱德拉之前抵达现场。他有一种喜欢把心里话大声说出口的倾向,而这种倾向在诸神之街可能会导致一大堆不必要的冲突。

不少人开始和我一起奔跑,包括一大群手持相机的观光客。夜城里的人都很喜欢免费的娱乐,特别是肯定会出现充满戏剧性的暴力场景,而且还会血流成河的那种娱乐。由于这次事件跟走路男有关,所以肯定符合这些条件。他冷静地站在街道中央,长风衣正面敞开,露出依然插在皮带中的双枪。他身边围绕着拥戴各式各样信仰体系的信徒,高声对着他们的神吟唱赞诗,指控走路男是异教徒、无神论者,或是更难听的,虚伪先知。还有更多人远远地站在教堂门口大声叫嚣。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胆敢走近他。就连最激进的信徒,最狂热的极端分子,都可以感应到走路男所散发出来的力量以及威胁感。即使站着不动,他依然比诸神之街里的所有神灵都来得危险可怕。

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推开围在走路男附近的群众挤向前去,大部分的人在看我一眼之后便立刻让路。或许是因为他们很好奇我打算做什么。我的名字迅速在群众之间传开,伴随着一种终于有好戏可看的激昂情绪……钱德拉·辛恩紧跟在我身旁。我跑了半天,气喘如牛,但他的呼吸还是四平八稳。接着走路男张嘴说话,所有人当场安静下来。

“你们不是神。”他说,语调冷静,但是声音宏亮。“你们都是宗教骗徒,提供虚假的信仰跟希望。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罪大恶极的吗?”

“即使是虚假的希望也比没有希望要好。”我道。“特别是在夜城这样的地方。”我附近的人全都退到他们以为算是安全的距离外。走路男凝视着我,我则笔直回应他的目光。我必须和他说话,和他讲理,以免空气里弥漫的那股恐惧全面爆发。我一定有办法在情况失控前接触他的内心。

走路男为了表示礼貌,假装考虑了一会儿我的话,然后摇头。“不。这里的……一切对真神来说都是一种亵渎,唯一的上帝,唯一的恩典。上帝就是上帝,我绝不允许这里的假神继续这种亵渎的行为。当人类的灵魂岌岌可危时,我们绝对不能容忍宽恕的空间。”

“你打算怎么做?”我直言相询。“闯入所有的教堂与神庙,把里面的诸神拖上街道,然后一枪打爆他们的脑袋?就算你办得到,虽然我很怀疑,但是他们人数众多,你必须花好几年的时间才有可能把他们通通杀光。”

“我有信仰。”走路男道。“信仰可以移山填海,一、两间假神的教堂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稍停片刻,转向对面一座污秽的石造建筑。“我是说,拜托,看看那个。难以言喻的憎恨神庙。哪个有理智的人会去崇拜那种东西?”

“或许追求某种不公平优势的人。”我道。“一切都跟你可以在诸神之街上达成的交易有关。信仰就是此地的货币,信徒可以用他们的信仰去交换各种东西。只要跟你的神灵订下正确的契约,你就可以换得好运,让敌人倒大楣,进化蜕变,永生不死,以及各式各样介于这些东西之间的好处。不过代价几乎肯定要赔上你的灵魂,或是其他人的灵魂。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立场反对这种事。你也签订了一张契约,不是吗?抛弃了你的人性,成为走路男。”

他对我怒目而视,脸上笑容不再,声音也变得冷酷无情,危险异常。“不要太过分了,约翰·泰勒。我不准你拿我跟这个堕落之地的堕落蠢蛋及异教徒相提并论。我所签订的乃是真正的契约,和我签约的乃是唯一的真神。”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我毫无惧色,拒绝接受威胁。

“但是我的神赐给我足以摧毁所有他们的神的力量。”走路男道。

“这就是你所服侍的神吗?”我问。“一个崇尚血腥与谋杀的神?”

他突然面露微笑,我立刻了解自己根本没有触及到他内心的信仰与罪恶。“我乃上帝之怒。我惩奸除恶。因为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

钱德拉·辛恩挤到我的身边,迫切地想要加入这场辩论。他依然以为我们只是要谈谈而已。

“我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好感,但是尽管如此,每个人都有权力崇拜他们想要崇拜的神祇,透过他们愿意付出的方式。”他语气真诚地道。“想要启发人心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没有人有权力评判他们。你打算杀我吗,因为我以和你不同的方式崇拜我的神?”

“我不知道。”走路男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我还没有决定。”

“你会杀我?”钱德拉·辛恩问。

走路男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妨碍到我。你并非罪人,只是遭受蒙骗。啊,好了,该是上工的时候了。”

他拔出双枪,朝向难以言喻的憎恨神庙开火。群众压低脑袋,四下躲避。我站在原地,钱德拉也始终站在我的身旁。在正常情况下,我会跟随我的理智,与其他人一起逃命,但是我没有办法在钱德拉站在旁边时做这种事。永远不要和英雄为伍;他们总会让你赔上性命。双枪的子弹不断冲击神庙正面,在墙上打出许多弹孔,把古老的石壁炸成碎片。这两把枪和子弹里蕴含了一股神庙完全无法匹敌的力量。

神庙正面的墙壁上布满裂缝,接着前墙向外爆开,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数个世纪以来首度露面,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声敲门。数十条恶心的触角窜入街道上,每一条都有数十尺长,比正常汽车还要粗,其上布有数百个长满利齿的恐怖吸盘。触角的表层呈现如同痲疯病一般的变态灰色,同时散发出金属以及有机物质的光泽,一种会分泌具有腐蚀性黏液、延展性极强的活体金属。随着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自位于诸神之街地底深处的洞穴中现身,越来越多的触角窜出神庙坍塌的前墙,打定主意要对那个胆敢打扰他数百年沉睡的家伙展开报复。

触角前后甩动,卷起触手可及的所有物体,将它们挤成一滩碎片或烂泥。人们在触角的攻击下尖叫死亡。男男女女都被触角卷起身体,甩到地上或是附近的建筑物上。长满利齿的吸盘贪婪地吸食着人类的血肉,鲜血以及其他体液如同溪流般在街道上蔓延。神庙已经彻底毁灭。现场只剩下一堆四下甩动、不停杀人的触角巢穴。最后,自触角深处浮现了一颗具有三片眼睑的燃烧眼球,大小几乎与原来的神庙差不多,冷冷地凝视着自己所造成的死亡与毁灭,并且从中获得满足的快感。

各种形体、各种尺寸、各种本质的神灵冲出他们的教堂与神庙,面对诸神之街的全新威胁,因为胆敢威胁这条街道的安宁跟生意的家伙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走路男或许令他们倍感威胁,但是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是他们的自己人,如果你放任邻居在你的地盘上撒野,就不要妄想能在诸神之街占有一席之地。于是神灵、偶像以及圣徒涌入街道,魔法、科学以及诡异的能量在空气中激荡。触角扭曲着火,爆炸碎裂,涌出大量浓稠的黑血,街上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但是不管摧毁了多少触角,地上总是可以冒出更多。狂热的信徒在祭司的驱使下拿着祝福加持的长剑与利斧劈砍触角,结果却发现他们的武器在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坚固耐用的皮肤之前化为碎片。

三片眼睑的燃烧眼球看着这些神灵跟信徒,目光之中充满了同等强烈的憎恨。

触角自神庙废墟之中涌出,越来越粗,越来越长。它们卷起神灵,狠狠挤压,直到他们的脑袋爆炸为止,或是个对玩具大发雷霆的小孩般拉着他们不断撞击他们自己的教堂。触角甩落在人群之中,将人们压成一滩肉酱。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自沉睡之中苏醒,渐渐想起屠杀与毁灭的快感,以及鲜血与苦难的甜美滋味。

钱德拉·辛恩步伐稳健地向前迈进,长剑在诸神之街的黑暗中绽放出令人难以逼视的光芒。有些比较弱小的神灵无法承受这道光芒,连忙向后退却,把空间让给钱德拉。他朝附近的触角狠狠砍下,闪亮的长剑深深地陷入金属光泽的血肉之中。热腾腾的黑血溅洒,在地面上滋滋作响,但是尽管触角试图攻击钱德拉,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他双手握剑,高举过头,然后使劲挥下,立时将触角砍成两段。断掉的触角在街上不断扭动,徒劳地卷曲摊平。剩下的触角一边喷血一边撤退。钱德拉追了上去,目光集中在三片眼睑的眼珠上。

同一时间,我也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

一条触角往我直窜而来,接着在最后关头凝力不发,仿佛认出了我的身分,或至少是我体内所散发出来的某种特质。这种现象同时让我感到荣幸与忧心。触角在我面前弓身缠绕,似乎下定决心,接着突然展开攻击。我向旁跳开,躲在附近一根石柱后方。触角缠上巨大的石柱,一股作气地将柱子扯断。屋顶开始坍塌,逼得我不得不再度回到街上。我已经无路可逃;四面八方都是触角。我搜索外套口袋,想要找出派得上用场的东西,最后翻出一小包盐。我撕开包装,趁着触角逼近时把盐撒上去。金属光泽的皮肤皱成一团,随即焦黑脱落,就像盐巴会对鼻涕虫所造成的影响一样。

出门一定要记得带调味料。

我试图启动天赋,希望可以在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身上找出什么致命的弱点(因为我的盐巴用完了),但是附近的空间布满诸神之街众神灵为了对付憎恨之神所绽放出来的能量。我的天赋就像是遇到强烈光线而遮蔽了视线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我必须紧闭心眼,不然根本无法承受我所看见的景象。

当我再度恢复视觉后,走路男已经来到触角攻击的中心位置,笔直迎向三片眼睑的燃烧巨眼。巨眼耸立在他面前,此刻已经比一座正常房屋还要高大。触角根本无法接近走路男,更别说要攻击他。某种力量迫使它们违逆本愿地自他身边撤离,仿佛光是碰到走路男的身体就已经超越了它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他身受保护,因为他走在天堂的道路上。他路过身陷重围依然奋勇作战的钱德拉·辛恩。走路男连看都没有看向钱德拉一眼,全部精神都专注在三片眼睑的眼珠上。

他一路来到眼珠前,触角在他路过时都会自动蜷缩。在眼珠前站定之后……他举起一把长枪管手枪,对着眼珠连开三枪;一片眼睑一颗子弹。眼珠爆发出一道炽热的白光,一阵难忍的热浪席卷整条街道,但是走路男完全不受影响。所有触角坠落地面,静止不动,缓缓溶化成一道道逐渐消失的灵体物质。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就此消失。我希望他死了,但是这种怪物通常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四面八方的神灵跟人们全都将目光集中在走路男身上,一个名词逐渐在人群之中传开;屠神者……

我开始向他接近,钱德拉·辛恩随即跟了过来。他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衣衫破烂,到处沾染黑色的血渍,但是手里仍握着长剑,抬头挺胸,气势不衰。他眼中只剩下走路男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十足愤怒。

“你!”他走到够近时开口说道。“走路男!这是你干的好事!多少人受伤死亡,只因为你想要挑衅憎恨之神?今天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关系而无辜身亡?”

“这里没有无辜者。”走路男冷冷地道。“诸神之街没有,整座可恶的夜城里都没有。对不对,约翰?”

“这里并非所有人都该死。”我固执地道。“有时候,这种地方能为心灵受创与绝望的人们提供一个避风港……当你走投无路时,这是唯一愿意接纳你的地方。你不能二话不说就把人通通杀光。”

“不行吗?”走路男问。“看着吧。”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拔枪。他不疾不徐地沿着街道而行,以那冷酷的目光扫视四周,两旁的建筑物立刻在他强烈的信仰力量之下爆裂粉碎。数百年的石块与大理石爆裂粉碎,来自不同世界与空间的建筑材料自动崩坏,或是如同玻璃般化为碎片,或是如同迷雾般消失殆尽。在他严酷的信仰之前,古代的遗迹和神秘的力量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乃是走路男。上帝与他同在,而他丝毫不会害怕使用祂的力量。神灵、怪物,与毫无理性可言的东西被迫离开崇拜他们的场所,恐惧万状地涌入街道上。有些在怒吼与尖叫声中狂奔而出,有些默默地哭泣,还有一些打算顽强抵抗。

机器人之神,杜斯马擎纳,来自四十一世纪的工艺结构,构造诡异,绽放魅力以及强大的能源,踏着钢铁的步伐自街尾而来,内部零件暴露在外,咬合摩擦,铿锵作响。它的双眼是由五彩缤纷的二极真空管所组成,嘴巴爆发出静电的光芒。各式各样的能量武器自隐藏机关之中突起,朝走路男展开猛烈的攻击,打算将他一举粉碎到量子的层面。

走路男大摇大摆地迎向前去,对它露出傲慢的微笑。来到够近的距离之后,他轻轻跃起,一把抓住对方巨大的钢铁身体,然后徒手将机器人之神一块一块地拆成碎片。未来能量在他们两个身边四下流窜,机器人之神东倒西歪,嘴里不断喷洒静电。片刻过后,地上就只剩下一堆金属零件以及逐渐消散的能量。

难解之谜凭空出现,在走路男身边凝聚成许多旋转不休的闪亮火光。它的活体能量烧穿物质界,进入诸神之街。单凭它的存在就足以令地面喷火,空气燃烧。超自然的火焰在走路男四周冲天而起,但是始终无法将之吞噬。难解之谜或许是一种概念跟物质型态各半的存在,一种在物质界凝聚成型的虚幻概念,但它依然不是走路男体内那股力量的对手。没过多久,难解之谜耗尽能量,消失无形,所有的基本概念都被一股更加强大的信仰所取代。

美丽猫咪神施展她最强力的攻击。她是一个完全人造的神灵,冰冷设计之下的产物,乃是一个营销团体专门为了扩大用户市场而创造出来的偶像。但是他们做得太完美了,于是美丽猫咪神变成真的神,至少够真实了。她逃出预设的圣诞节特别礼物的限制,突破了注册商标的枷锁,来到诸神之街占据一方,她属于这里。她力量无穷,魅力无边,可爱得令人难以承受。毛茸茸的粉红软毛以及水汪汪的大眼睛,身材十尺,体态柔软,她朝走路男前进,伸出填充手臂试图拥抱对方,藉由超自然的可爱力量加以征服。她是迷失玩具之神,专门为了安抚那些没有办法自发现耶诞老公公不是真的的惊吓之中恢复过来的人,或是最心爱的泰迪熊被妈妈丢掉,只因为你长大了不适合玩,但是偏偏他们还没长大,而且永远不会长大的人。我曾经见过美丽猫咪神以一片好心的力量感化头上长角的传统恶魔。

她总是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玩具就应该安守本分。再怎么说它们也不该妄想人类崇拜自己。

走路男狠狠瞪了美丽猫咪神一眼,她的身体立刻起火燃烧。她哀伤地摇晃离开,身上的火势照亮街道上的阴暗。走路男脸上依然挂着嘲弄式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环顾四周,夜城诸神待在原地跟他遥遥相望,所有的神全都束手无策。

接着剃刀艾迪出现了,整条诸神之街陷入一片死寂。他不是沿着街道而来,他没有任何出场的前奏。他突然间凭空出现,刮胡刀之神,一条可怕的高瘦身影,身穿肮脏旧外套,他的存在在人之上,在神之下。或者颠倒过来说也行。他骨瘦如柴,双眼阴森,深深陷入干枯的脸颊之中,剃刀艾迪是夜城之中手段残暴的善良使者。他露宿街头,乞讨度日,专杀该死之人,为了自己年少轻狂时所犯下的过错赎罪。他打着正义的名号,以一把刮胡刀做出许多骇人听闻的事,而且丝毫不以为意。

我认为他算是我的朋友。有时候这种事很难分辨。

他沿着街道朝走路男前进。走路男转过身去,色严肃地打量着他。两人就像西部片里命运注定交会的枪手一样,总要找个机会比比谁拔枪的速度比较快。上帝之怒和刮胡刀之神终于相对而立,彼此保持一段相互尊重的距离,整条诸神之街都在屏息以待。上帝的神圣战士以及善良阵营最残暴的使者。走路男的鼻头微微抽动。艾迪是个流浪汉,只要一接近他就会闻到一股恶臭。但是当走路男终于开口时,他的声音十分冷静沉稳,甚至带有一丝敬意。

“嗨,艾迪。”他道。“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传闻。”

“都不是好事,我希望。”剃刀艾迪鬼气森森地道。

“你应该可以认同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击杀伪神,惩罚这些猎食弱者的败类。”

“我不在乎大部分住在这里的杂碎。”剃刀艾迪道。“而且没错,我也曾杀过不少这里的神灵。但是达刚……是我的朋友。你不能碰他。”

“抱歉。”走路男道。“但是我真的不能网开一面,这样会对我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人们会以为我心软了。”

“真是够了。”我说着迎上前去。“这里的睪丸素已经浓到可以让你们在上面签名了。你们两个,各自后退一步,先冷静一下再说。”

走路男看了我一眼。“不然怎样?”他十分客气地问道。

我冷冷凝视他的目光。“你当真想要知道?”

“喔,你真厉害。”走路男道。“真的很厉害,约翰。”

我看向剃刀艾迪。“你这里有朋友,在诸神之街?你从来没向我提过。”

他肩膀微微向上一挺,轻轻地耸耸肩。“你曾告诉我所有秘密吗,约翰?”

“我们难道不能先尝试沟通一下?”我道。“你们就一定要暴力相向,非得把我惹毛不可吗?”

“好吧。”走路男道。“我同意。来沟通吧。”

“诸神之街具有一定的功用。”我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坚决而又理性。“不是所有来到夜城的人都已准备好要面对真正的神、真正的信仰。你可以把这个地方当作专为心灵受创的灵魂而设的陈列室与避风港。他们必须自立自强,一步步走出黑暗、回归光明。”

“真理只有一条道路。”走路男耐心地道。“世界上存在着善良与邪恶。没有任何灰色地带。你在这里生活太久了,约翰。一生中做过太多妥协。你心软了。”

“我可没心软。”剃刀艾迪道。“你和我没什么不同,走路男。我们同样放弃了过去、身为凡人的慰藉,以暴力的手段服侍上帝,处理那些没有人想要知道的肮脏事。”

“既然你了解,那就请你让我放手去做。”走路男道。“你没有必要死在这里,艾迪。”

“办不到。”剃刀艾迪道。“或许你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是这里真的有好人。而且还有几个好神。其中一个是我的朋友。如果在朋友惨遭杀害时袖手旁观,我还……能算是什么好人?有时候这条街能够给人第二次机会,让人找出生命价值的最后契机。我就是在这里找到新希望。你应该要相信这一点。”

“不,我不相信。”走路男道。接着他一枪打爆剃刀艾迪的脑袋。

或至少,他试图这么做。剃刀艾迪的手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剃刀绽放出如同太阳般的光芒,在子弹击中自己之前一刀将之砍落。子弹断成两半坠落地面,发出两下细微的声响,仿佛永无止尽地在安静无声的诸神之街回荡。走路男站在原地,哑口无言,打从抛开单纯的人生成为上帝的杀手以来,第一次尝到挫败感。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趁着他站在那里,试图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剃刀艾迪挥出剃刀,在空中划下耀眼的弧线,一刀割断走路男的喉咙。

或至少,他试图这么做。这把曾经划破时空的超自然锐利刀锋,瞬间掠过走路男的喉咙,但是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刀锋就这么划了过去,距离皮肤只有一寸之遥,硬生生地让走路男体内的强大力量给挡了下来。两个男人站在原地,惊讶得说不出话,先是凝视着彼此,接着又看向手中辜负自己期待的武器,然后四面八方的围观群众之中传来一阵交换赌金的声音。

走路男手里突然多了两把手枪。他双枪齐发,不停开枪,但是剃刀艾迪始终不曾出现在弹道上。他四下游走,穿梭枪林弹雨之间,身影无所不在,名符其实地化身为传说中的灰色神祇。走路男如同行云流水般开枪,街道上子弹乱窜,围观群众全都跪倒甚至趴倒在地,任由子弹在头上呼啸而过。我必须强迫钱德拉和我一起伏倒。他完全陶醉在两名世俗神祇搏斗的奇观之中,一点也没有想到要保护自己的性命。

双枪在子弹早该打完之后依然继续击发,但是在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声下,剃刀艾迪依然一步步地慢慢逼近。为了证明第一颗子弹并非侥幸砍中,他三不五时会出手砍落子弹,闪亮的刀锋干净利落地划开子弹。最后,无可避免地,他终于接近到足以与走路男展开近身肉搏的距离。他狂劈猛刺,移动的速度肉眼难察;但是依然没有办法伤到这个身处上帝守护之下的男人一根寒毛。

最后,无可避免地,他们同时停止动作。他们两两相望,气喘吁吁,感受着对方的呼吸接触自己的脸颊,双眼专注地凝视对方。他们都没有战败,他们都不打算认输。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走路男后退一步。他将双枪插回枪套中,在艾迪面前摊开空荡荡的手掌。艾迪看着他的手掌,面露迟疑之色,走路男却突然间抢走了艾迪的剃刀。艾迪放声高吼,仿佛身体的一部分离体而去。走路男将剃刀抛向街尾。它在空中不断旋转,刀锋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最后消失在远方。接着走路男徒手将剃刀艾迪击倒在地,冷酷无情地殴打他,直到艾迪血肉模糊地瘫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为止。走路男站在艾迪的身前,上气不接下气,拳头渗出了鲜血。接着,他抬起一脚,对准倒地不起的神祇的脑袋就要一脚踢下。

“不!”钱德拉·辛恩叫道。“你敢!”

这时我已经站起身来,他也一样。如果他没出口阻止,我也会。但是当钱德拉朝走路男逼近时,我却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去。我还在观察走路男,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然后再决定我该怎么做。于是我让钱德拉·辛恩先跟他动手,自己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是个极端冷血的混球。

钱德拉站在倒地不起的剃刀艾迪身前,坚定地面对走路男的目光。钱德拉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但是他的表情与目光却是前所未见的冰冷。走路男冷静地面对钱德拉,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一名神圣战士对抗另一名。这就是钱德拉一直在追求的局面,不管他愿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这就是他坚持要随我来的原因。要走到这个地步,这种情况,这种立场,在传说中的走路男面前测试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以及自己的地位。

他刻意跨过昏迷不醒的剃刀艾迪,不让进一步的暴力行为发生在殒落神祇的身上,公然挑战走路男的权威。他没有拔出长剑,没有任何攻击或防御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凭着自己的信仰以及正义的行为展现出无比的自信。

“来吧。”他冷冷地对走路男说道。“对我开枪。射杀一个好人。反正你有能力这么做。”

“一个好人?”走路男扬眉说道。“你认为自己算是好人吗,钱德拉·辛恩?你杀了这么多生灵,只因为他们……不是人类?”

“你必须提出更有说服力的说法。”钱德拉丝毫不为所动。“我只有在拯救生命的时候才会杀害怪物。你敢说你也一样吗?”

“我敢。”走路男道。

“太过信仰会令人盲目。”钱德拉道。“特别是让人看不清自己的错误。我承认,我是为了自私的理由前来此地。我想要利用你来测试我自己、我的技巧、我的信仰。想要证明我在各方面都具有跟你相同地位,甚至超越你。但是如今我已经见识过你残暴的手段,嗜血的渴望……我终于了解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职责。我必须阻止你。你已经失控了。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上帝的旨意。祂或许会感到愤怒,但是祂会藉由宽恕与怜悯来化解愤怒。”

“宽恕,”走路男道。“怜悯。抱歉,那些并不归我管。”

“那我就必须出面代表它们。”钱德拉道。“即使当我手中已经沾染这么多不幸生灵的鲜血。因为总要有人扮演这样的角色。约翰·泰勒说得没错,夜城之中依然存在着一丝希望,并非这里所有人都罪无可赦。”

“如果打算和我对抗,”走路男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语调。“你就是在违逆上帝的计画。上帝的意志。”

“这一切都是你的意志。”钱德拉道。“你需要惩罚罪人,为失去的亲人复仇。到底要死多少人,圣特先生,要杀多少人,才能抚平你的心灵?”

“想要知道只有一个方法。”走路男道。

他们没有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毕竟,他们两人都是专业人士,都拥有多年的从业经验,对彼此了解甚深,十分清楚要尊重对方的技巧。所以走路男没有拔枪,钱德拉·辛恩也没有拔剑。暂时还没有。

“我乃上帝之怒。”走路男终于说道。

“不,”钱德拉道。“你只是另一头怪物。”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剑,对准走路男的心脏直刺而下。一切都发生在转眼间,钱德拉将所有的力量跟速度凝聚成致命一击,早在交谈时就已经谨慎策划,只为了出奇不意地突袭走路男。但是走路男绝对不会遭人偷袭。他身形不动,手掌一伸,当场抓住闪亮的长剑,挡下致命的一击。两个男人目光相对,僵持不下,钱德拉持续推进长剑,但是走路男却始终文风不动。最后长剑“啪”地一声,在两股巨力的挤压下从中断成两截。钱德拉失去重心,差点摔倒。走路男放开手掌,手中的断剑坠落地面。他的手上连一点血都没流。钱德拉大口喘气,身体摇晃,仿佛遭人殴打,但是他一直手握断剑,始终站在剃刀艾迪面前,保护着他。走路男朝钱德拉露出和善的微笑。

“还不错。不过你只是一名卡尔萨,一名神圣战士,而我比你高等许多。我和上帝本人签约。”他终于将目光移动到我脸上。“总是要白纸黑字地记载一切,嗯,约翰?”

“想杀艾迪你必须先杀掉我。”钱德拉道。

“杀你,钱德拉?”走路男道。“我不是来杀你这种人的。你是好人。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以及这里其他人一个不幸的消息,就是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再度向我看来。“你打算阻止我吗,约翰·泰勒?”

“你真的认为你有办法和我对抗?”我道。“我或许不是什么神圣战士,但是我阴险狡诈到了极点。我的行为神秘难测,保证超乎你所能想象。”

我神态自若地面对他的目光,屏息以待……接着他突然耸耸肩,转过身去,放过钱德拉和艾迪。

“我在浪费我的时间。”他道。“我被这里的事情分心了。我来到这个上帝遗弃的地方,是为了赶在你们宝贵的新任当权者有机会将夜城组织成足以威胁全世界的势力前除掉他们。除掉他们之后,我随时可以回来继续这里的事。所以,你有办法的话就来阻止我吧,约翰。”

他转身离开。我让他走。我思绪飞奔。他并不知道我是在虚张声势。这……倒很有趣。钱德拉·辛恩跪在昏迷不醒的剃刀艾迪身旁,胸前抱着断掉的长剑。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