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龙口烟馆,空气冷冽清新,充满熟悉的气味——来自不同文化的各式料理,舞厅中飘出的鲜血、汗水与麝香味,数千种不同罪孽所遗留下来的踪迹。我深吸一口气,理清脑中的思绪。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要带尖叫大君穿越夜城,前往恶名昭彰的奥斯特曼门,都是非常困难而危险的事;现在渥克及各方人马都来参上一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目的地铁定更加困难。

奥斯特曼门是一枚大象大小的古老水晶护身符,也是夜城中唯一直通影子瀑布的空间门。影子瀑布则是一座传奇人物在世人不再相信他们后前去等死的非凡小镇。而如今,它似乎也成了流亡妖精政权的家园。正常情况下,你可以搭乘地铁系统前往影子瀑布,但是这时渥克的人马必定已经在监视所有车站,还有诸神之街、地底之境,以及其他所有地下通道与隐密路径。渥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能面面俱到。所以,不幸的是,唯一剩下的选择,就是最危险的方式——马路。

可以进出夜城的马路很多,而聪明人不会和它们扯上关系。街道上奔驰的车辆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而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我们有汽车、卡车、趁火打劫的车,还有机车信差、马车,以及通常没有轮胎、窗户,以及任何交通规则概念的未来车辆。每辆车都像赶着投胎似地冲向目的地,而这些目的地通常都是比夜城还要诡异危险的地方。

以痛苦精华为燃料的救护车、运送冷冻圣水的冷冻车,以及不为活人停车的幽灵车。整条街口那么长的联结车,载运禁忌危险物品;无声的灵车,载运必须定时将之赶回棺材内的货物。然而,并非所有看起来像车的东西都是车。街道上有些车辆会吃速度较慢的车。有时候当我看向马路时,映入眼帘的并非车辆,而是一片长有轮子的丛林。

这就是为什么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没必要时坐车上路。

我没买车。我自有办法前往要去的地方。当我非用车不可时,就会去找好心的怪朋友帮忙。我取出手机,打电话给死亡男孩,我的老友兼偶尔一起打击犯罪的伙伴。死亡男孩拥有一辆自某条未来时间轴迷航进入夜城的好车,它能够击败任何四轮装置,而且从没听过道路安全的观念。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耐心等候,我却只听见死亡男孩的电话录音。

“嗨,我死了。晚点再打。”

于是,我皱起眉头,严肃地轻踏地板,思索着还有哪个帮得上忙的家伙会想上路惹点麻烦。我列出的名单不长,没多久就想完了。我叹了口气,输入命运小姐的号码,她是夜城专属的变装癖犯罪斗士,一个喜欢打扮成超级女英雄去打击犯罪的男人。她很擅长这种事,而且她有一辆非常出色的车子。我只是有点受不了她那女童军般天真烂漫的热忱……

“嗨,约翰!”她说,声音一如往常般低沉而友善,“又惹上麻烦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微感怀疑地问道。

“约翰,我预设我的电话辨识你的声音,它会触发各种警钟与警笛。因为老实说,亲爱的,你随时都在惹麻烦。”

“你想不想开车载我和我的精灵客户穿越夜城,一路赶往奥斯特曼门,途中几乎肯定从头到尾都要击退各式各样的坏蛋,帮助我们阻止一场大战?”

她大笑。“你最懂得要如何让女孩子开心了。你是说……精灵吗?”

“没错。别叫我解释,不然我会哭。事情很复杂。”

“我的酬劳刚刚加倍了。这样吧……你酬劳的两成?”

我微笑。“没问题。”

“太棒了,亲爱的!我去弄点威力强大的东西放到道具腰带里,再去发动命运车,然后带着两颗金钱所能买到最棒的假奶去找你。”

我一点也不打算回应,于是挂断了电话。正当我要收起电话时,电话响了。我凝视它片刻。有时候你就是有种预感……我接起电话,让它跟耳朵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你最好不要是我所想的那个人。”

“约翰,亲爱的孩子,我是渥克。你必须放下手上的事,立刻回家。这件事与你无关。”

“他是我的客户。”我说。我不知道渥克如何得知我和尖叫大君混在一起;但是话说回来,渥克什么都知道。我认为这点已经明白列在他的工作内容里,就像不择手段维护夜城的和平与现状一样。无论如何,他应该知道不要命令我。

“你可以找别的客户。”渥克跟我讲道理,“放手,约翰。我已经签下这个精灵的死刑状,我可不想再签一份。”

渥克就是这样。他或许会,也或许不会讨厌这么做,但是他一定会去做。渥克唯一关心的就是完成任务。

“你知道我从不让客户失望。”我说。

“当然,亲爱的孩子。我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手下找出你们的位置而已……约翰?你跑回龙口烟馆做什么?”

他的语气透露出一丝情绪。或许那是关心,但是你永远猜不透渥克。

“我没事。”我说,“客户选择的会面场所。”

“典型的精灵。他知道那里对你的意义。这又是另一个不该相信他的理由。我知道你将对客户忠诚视为值得骄傲的事,约翰,但是他并不打算对你说实话。他是精灵。”

“这是原则问题。”我说,“我原则不多,所以我必须忠于自己的原则。我们就要上路了,渥克,要去看看世界。想办法跟上。”

“我不是在开玩笑,约翰。我安排了一些非常危险的人物,务必达成这项任务。”

“派你最顶尖的手下来。”我说,“我会让他们哭着回去找妈妈。”

渥克对着我的耳朵叹气,像是对顽固子女感到失望的父亲。“你相信那个精灵的说法,是不是,约翰?你知道你不能相信任何精灵说的话。我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那不重要。”我说,“既然他与你对立,我做的事就肯定是对的。”

“跟我冲突了这么多年,”渥克说,“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学乖。”

电话断了。我盯着它一段时间,看看还有没有人想要打来干涉我,然后收起电话。我当然知道不能相信尖叫大君。他是精灵。但是我已经承诺过要帮他,而我很看重我的承诺。我左顾右盼。命运小姐最好快点赶来。渥克说要透过电话追查我的位置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附近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这附近的夜店和酒馆水准很低,甚至派了保镖当街拉客,然后在枪口下命令你点酒。而我绝对不要再回龙口烟馆。

“你刻意忽略我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吗?”尖叫大君问。

“因为这样可以让我少听几句谎话。”我说,没有转头看他。“我已经知道所有要知道的事情了。”

“渥克说得没错,不要相信精灵告诉你的一切。我们总是在说谎——除非真相更加伤人,或是对我们更加有利的时候。我不在乎你、渥克或其他人类,除非你们能够帮助我,或是阻碍我达成任务。”

我没问他怎么知道电话是渥克打来的。

“如果你想消除我的敌意,那是没有用的。”我说,“不要试图施展魅力,我有专门对抗魅力的防御措施。”

“你为什么要帮我,约翰·泰勒?你明知不该帮我的。”

我首度正眼看他。“因为我好奇。不是好奇你所提供的恐怖秘密,不管最后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一辈子都在处理恐怖秘密。真正让我好奇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精灵领主,为什么会冒险前来夜城,哀求人类帮忙?即使是像我这么特殊的人类。所以我决定配合,尽我所能地带你前往你要前往的地方……反正你终究会显露出真正的意图。”

“我可不这么认为。”精灵开心地说道。

或许算我们好运,这时一阵强力引擎的声响打断了我们。我们同时转头,随即后退一步,看着命运车冲出车阵,瞬间停在我们面前。周遭所有一心赶往恶名昭彰不良场所的罪人,统统停下脚步想要好好打量命运车。车身足足有十二尺长,宽度也差不了多少;命运小姐打击犯罪的座车外观华丽非凡,有浓浓的六○年代复古风格,包括高高的扰流板、显眼的后燃器,以及一片一片闪闪发光的铬合金。从引擎盖到保险杆都是亮到刺眼的粉红色,还有松软的大轮胎。事实上,那已经算不上是粉红色了。而且前水箱上也没有常见的银翼胜利女神像,命运车上安装的是身穿衬衣与吊带袜的薄翼小妖精。

命运小姐或许听过品味这个词,不过视之为无趣的人所拥有的东西。

“我喜欢它!”尖叫大君道。

“你当然喜欢。”我说。

沉重的驾驶座门在一阵压缩空气的声音中开启,命运小姐优雅地步出她的车,我想我没办法在不把整个背给甩出去的情况下模仿她的动作。命运小姐高瘦结实,身穿黑色皮质超级女英雄装,贴身剪裁,完美凸显出她修长的双脚与假奶。她穿戴沉重的靴子与防护手套,以及一顶气势不凡的头罩。偏光眼罩下的绿眼睛炯炯有神,嘴唇上涂着鲜艳的口红。她的道具腰带是鲜黄色的,或许是为了让她在黑暗中也找得到。她在我面前停步,摆出一个只有一点点自我嘲弄意味的姿势。

“我来拯救两位了!命运小姐,为你们效力,打击流氓、坏蛋,还有暗夜生物都是我的专长。破解犯罪阴谋还要特别收费。你好吗?约翰。”

“看到你就好多了。”我说,“你的披风呢?我一直觉得你穿披风看起来比较像真的女英雄。”

“在后座。我开车的时候得脱下来;披风非常碍事。”

命运小姐不是开玩笑的。她是货真价实的传统超级女英雄,不过刚好是由男人扮演而已。

“我们真的必须动身了。”我说,“渥克的人马已经在赶来此地的途中。所以启动粉红豹车,踩下油门,直冲向前,相信上帝会带领我们一路开往奥斯特曼门。不要为了任何人或任何事停车,希望车上的所有武器都装满弹药,因为我们用得到它们。”

“你真懂得甜言蜜语。”命运小姐说,“不介绍介绍你的精灵朋友吗?”

“这位是尖叫大君。”我说,“不过他多半不是尖叫大君。不要把他当作我的客户,当他是要运送的货物就好了。要不是不想让他离开视线,我还真想把他塞进行李箱。”

“这个嘛,”命运小姐说着,朝尖叫露出挑衅的笑容,“精灵,还真是……少见。”

精灵领主十分正式地朝她鞠了个躬,显然在礼貌方面毫不马虎。“很高兴认识你。你是男人。”

“值勤时不是。”命运小姐说,“我的秘密身分会造成什么问题吗?”

“完全不会。”尖叫说,轻松微笑,“我就像我所有族人一样,喜欢各种形式的欺瞒与伪装,并且十分享受变性的乐趣。我们一直无法理解人类如此执著于‘正常’的心态。那样有什么乐趣呢?”

“我们真的该出发了。”我说,“当精灵讲话开始有点道理的时候……”

命运小姐笑了笑,对着命运车轻弹手指。所有车门统统开启。命运小姐走向驾驶座。我看着尖叫。

“要猜拳决定谁坐前座吗?”

“命运车里只有我信任的人才能坐我旁边。”命运小姐说。

“我坐后座。”尖叫说。

“小心披风。”命运小姐说。

我坐进前座,尖叫则在几乎将身体折成两半的情况下挤入后门。坐好之后,他必须弯腰向前,膝盖顶到下颌,脑袋才不会一直撞到车顶。他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能维持令人赞叹的尊严与高贵气质;不过精灵就是如此。命运车的内装和我印象中的差不多。座椅都是口红般的红色皮革,配备电脑屏幕及武器系统的高科技仪表板,包覆貂皮的方向盘。仪表板上放着一盆松树盆栽充当空气芳香剂。命运小姐伸出皮手套下的手指,按下启动钮,整辆车随即剧震。

“夜城中有很多超级英雄吗?”尖叫自两膝之间问道。

“我们比较喜欢‘变装冒险家’这个说法。”命运小姐说,迅速执行命运车的启动检查程序,“几乎所有人和所有东西迟早都会出现于此。夜城中一直以来都有数名变装冒险家在打击犯罪,行使捍卫正义、复仇,以及将坏人踢得屁滚尿流的权利。我想我们是为了挑战自我。世界上最坏的坏蛋都在夜城。对吧,约翰?”

“罪孽的原形与崇拜的偶像可以在夜城里如鱼得水。”我说,“但是超级英雄和超级坏蛋则有点过于单纯。我想我们令他们失望,因为我们永远游走于灰色地带,而他们喜欢黑白分明的道德观。夜城一直都有些变装英雄;神秘复仇者、幽灵女士、顶尖超人……”

“坏蛋呢?”精灵满怀期待地问道。

“重申一次,我们比较喜欢多彩多姿的人格特质。”我说,“鲜艳食尸鬼、杰基幸灾乐祸、潘妮·卓德佛……”

“记得那个装腔作势的小家伙,错乱博士吗?”命运小姐说,“今天征服夜城,明天征服世界?”

“当然记得。”我说,“渥克、苏西和我把他可恶的小屁股给丢出夜城。之前听说他躲在亚马逊雨林里生闷气,立誓要对世界复仇,并且在《佣兵杂志》的封底打广告,试图建立私人部队。有个叔叔留给你太多钱的时候就会发生这种事。”

“你帮渥克做事?”尖叫问。

“有时候。”我说,“当他没有试图杀我的时候。这个很复杂。夜城就是这样。”

“注意,各位。”命运小姐说,“有人找上门来了。”

对方沿着街道列队而来,其他人统统闪向一旁。他们队形完美、步伐整齐,腰间挂着沉重的警棍和手枪,身穿黑金制服,头戴强化头盔;是渥克私人的震慑部队。我有点受宠若惊,想不到渥克竟然派出私人重装武力来阻止我。这表示他很尊重我的实力。

渥克的工作是让锅盖保持在锅子上,其权力所及,能够使唤军队、教会,以及几乎所有他想使唤的势力,外加各种专家。不过,他并不是喜欢展示蛮力之人,他比较习惯各个击破和“让你们两个狗咬狗”的手段。他只有在认为一定要踩扁眼前所有人杀一儆百的时候才会派出震慑部队。他必定认为尖叫大君的和平条约会对夜城造成威胁……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该这么做。他一定知道我会将这种行动视为私人恩怨。

我迅速数了数人头,算出有三十名重装部队正朝我们逼近。正常情况下,派三十个武装人员解决一名精灵、一名超级女英雄和我,或许有点超过;但是,如同我之前说过的,夜城不是正常的地方。这些或许都是冷面铁心的硬派士兵,但说到底,他们还是军人,而我们……厉害多了。他们在看见命运车时转为小跑步,一脸热切地拔出警棍。

就知道我们处不来。

我们三人步下车子,并肩而立,打量着逐渐逼近的恶霸。他们全都带着那种……因为过度暴力而被英国皇家特种部队给踢出来的表情,不知恐惧与自制为何物、不惜一切完成任务的表情。基本上,就是一群大肌肉的白痴。训练是时髦有趣的好事,但那套只在正常理性的世界里行得通。在夜城,我们比较依赖即兴暴力,以及彻头彻尾的怪异能力。

前排有人看见我,我的名字随即如同涟漪般地向后传开。他们全都将警棍交到左手,以右手拔出手枪。重型长管手枪,装填达姆弹,果然不知道我是什么角色。我面露微笑。渥克一定有向他们提示过我,但他们显然没在听。所以,该是拿出宴会把戏的时候了。我举起双手,施展熟练的老法术,夺走他们枪中所有的子弹。子弹如同流水般自我高举的手掌中落下,在我脚边的地上反弹作响。就耍把戏而言,我觉得这实在有点老套了,不过我认为人们对此有所期待,如果不找机会来这一手的话,还会让人失望。有时候我还真是自己名声的受害人。

震慑部队可以从手枪重量的变化得知弹匣已经空了,于是立刻还枪入套。他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再度将警棍交回右手。很好,你总不能从棍子里取出子弹吧。我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看身后是否恰好有条现成的脱逃路线,但是街道已经被一群兴致勃勃的围观群众堵住,照相的照相,交换赌金的交换赌金;有个家伙甚至趁着人群聚集的机会摆设速食摊位,贩卖在竹棒上蠕动的食品。

命运小姐将午夜蓝披风系在肩上。披风和她很配,让她看起来比较像个经验老到的罪犯斗士,而非装扮暴露的变态。她自道具腰带上抓起一把锋利的手里剑,沉重的皮披风在她身体周围飘动。那一刻,她看起来就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女英雄;因为她就是。

“我们可以驾车离开。”我说,“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与痛苦。只是提出这个选项……”

“别傻了。”命运小姐说,皮手套握拳,发出一阵皮革挤压的声响。手套的指节上镶有钢片。“我必须维护名声。”

“抱歉。”我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你这套服装里面没有内建战斗护甲吧?”

“当然没有,那会拖慢我的速度。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约翰。虽然很窝心,但是有点瞧不起人。担心那些可怜的浑蛋吧。”

她右手向前甩出,手腕熟练地抽动一下,一把银色手里剑于空中画出一道弧光,没入附近一名士兵的左胸内。手里剑射穿他的防弹背心,深深陷入胸肌。这下的力道令他向后坐倒,鲜血溅入空中。不过,他真是训练精良,在其他士兵踏着他的身体冲向我们的时候,竟然一声也没吭。

“有些人看得懂暗示。”命运小姐说,“但我想我们得要暴力相向了。近身肉搏。”

“最好的解决方式。”尖叫大君说。

我看向他,忍不住扬起一边眉毛。“你真的打算动手打架?我以为你们精灵不会降低格调到拳打脚踢的程度。”

“通常我们不会。”精灵说,“但是我们从不会错过任何教训人类的机会。”

于是,他和命运小姐毅然决然地迎上前去,让这群家伙见识什么叫作恐惧。而我则是待在原地,思考自己该如何行动。我向来不喜欢近身肉搏,主要的原因在于我不太能打。我知道自己迟早要动手,但是我想先看看命运小姐和尖叫大君有多大能耐。

震慑部队显然不把变装超级女英雄放在眼里,直到她像颗手榴弹般地闯入他们的前线。她打昏一个男人,用手肘反击另一个人的喉咙,随即旋身,一脚踢翻两名士兵。随着她深入敌阵,不费吹灰之力地打破脑袋和鼻梁,将他们甩上捶下,夜色中逐渐充满惊讶与痛苦的叫声。士兵们迅速集结,以警棍奋力出击,但是命运小姐始终没有出现在警棍攻击的路线上,他们反而把自己人打得鼻青脸肿。

命运小姐为了成为变装罪犯斗士接受过长久又严苛的训练,而且训练没有白费。

另一方面,尖叫大君则是个彻头彻尾的业余高手,一个从不接受训练之人,因为没有必要。他仿佛就这么在混乱中闲晃,人们就开始瘫倒在血泊之中。他缓慢、温和而优雅地穿越困惑的武装人员,每一次挥手,就会引发一阵骨头与软骨碎裂的声响,鲜血喷向四面八方。他的速度快到没有一个震慑士兵能碰到他。

我坐在命运车的引擎盖上为伙伴加油打气,不过没有很大声,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尖叫和命运小姐似乎不需要我的帮忙。直到一支新的部队——人数比原先多上两倍有余——冲出转角,加入战团。我叹了口气。渥克彻头彻尾是个传统公立学校的产物,不太能够了解公平竞争这种观念。

尖叫和命运小姐迅速背对而立,四面八方都是肢体残破、血肉模糊、痛苦地趴在地上的士兵。他们可以跑回命运车上,但那不是他们的作风。命运小姐呼吸浊重,假奶外的皮衣剧烈起伏,但是手套中依然握满手里剑,包在头罩下的脑袋扬起骄傲。尖叫脸不红气不喘,甩开纤细指尖上的血滴,一脸傲慢地瞪向逼近中的部队。但是这回起码有六十名武装士兵冲向他们,情势并不乐观。

于是我跳下引擎盖,漫不经心地走到尖叫与命运小姐身旁,等待敌方部队冲到眼前,然后稍微变化了一下子弹戏法,将所有人牙齿间的填充物、牙套、牙桥统统扯了出来。部队瞬间止住,所有人捂住血淋淋的破嘴,发出痛苦、可怜、难受、恐惧的声音。尖叫和命运小姐好奇地看向我。我解释刚刚做了什么,命运小姐咯咯娇笑。尖叫认同地点头,仿佛我是个不争气的小徒弟,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我站了出去,大声清清喉咙,吸引士兵的注意。

“没错。”我开心地说道,“是我干的。现在当个好士兵,小跑步回渥克身边,不然我让各位见识另一道消失魔法,与你们的睾丸以及一堆水桶有关。”

他们面面相觑,放下各式各样的武器,举步离开,回去告诉渥克说我欺负他们;或许顺便问问他认不认识什么好牙医。他们看起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好像我们不肯扮演无助的受害者去配合他们演出一样。

“真扫兴。”命运小姐说,呼吸已经恢复均匀,“我才刚暖身完而已。”

“真是个下流的把戏,泰勒先生。”尖叫说,“几乎达到精灵的境界。”

“回车上去吧。”我说,“在渥克决定派出真正危险的人或东西来追杀我们之前,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现场。那些可怜虫只是示警,好引起我们注意。”

“而且,”命运小姐说,“这下他知道你搭什么车了,出其不意的优势就这么没啦。”

我们全都塞回命运车里,命运小姐脱下披风,丢入后座,盖在尖叫大君身上。命运小姐拍拍一堆控制按钮,自动安全带自动扣好,然后她伸出戴手套的手,握住貂皮方向盘。

“原子电池充能,涡轮引擎加速!”她开心叫道,然后一脚踩下。

命运车的速度之快,就连它的影子都要片刻过后才能跟上。接着,它凭借着虚张声势与刚烈个性闯入车阵。加速的力量将我压在椅背上,瞬间转弯让我两颗眼珠撞在一起。尖叫终于摆脱命运小姐的披风,凑上前来。

“原子电池?她在开玩笑吗?”

“谁知道?”我说,“这里是夜城,我们的作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你们人类和你们的玩具。”尖叫说,“我想要打个小盹,到奥斯特曼门后叫我。”


我们以惊人的速度穿越夜城,超过大多数车辆,吓跑其他东西,并且撞开任何没能及时让路的家伙。命运车或许看来像是《极速志》年度最娘炮车款的角逐者,但它开起来却像导航飞弹,而且拥有足够自保的内建武器系统。命运小姐只要看到不顺眼的家伙就会使用前置机枪,更在一名出租车司机对她比出粗鲁手势时丢了一颗震撼手榴弹到对方车窗内。他一定是新来的,因为其他人都知道不该这么干,至少知道要保持安全距离。许许多多的夜店和酒馆全部化为一道模糊残影,霓虹灯则像一长条五彩缤纷的颜料。命运车的引擎如同获得解放的野兽般吼叫,路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与我们匹敌。

直到我们离开主干道,转向侧街之后,麻烦才真正开始。

渥克在所有通往奥斯特曼门的主要路口设置路障,上方拉有铁丝网的防御工事,只留下窄缝让车辆通行。每道路障都有重装震慑部队把守。只有渥克胆敢干涉夜城的交通,但他也不能在不引发疯狂暴动的情况下干涉太久。不过,路障还是发挥了作用。它迫使我们离开主干道,驶向没什么人知道并使用的偏僻道路。带你穿越黑暗领域的道路,真正狂野之物生存的地方。

命运小姐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你无法在一个自行选择方向、现实会趁你不注意时自行重塑的地方使用卫星导航系统。我全神贯注地想着奥斯特曼门,即使前方的道路曲折不明,依然在心中锁定它的位置。如今,我们身处险境,进入夜城中不为大多数观光客所知的蛮荒境地。你可以在这里找到各式各样恐怖的东西,如果它们没有抢先找上门来。路上的车潮还是一样拥挤,不过速度较快,火力也更加强大,命运小姐不停地低声咒骂,努力跟上其他车辆。我指引她穿越后巷以及隐藏道路,在路障之间左弯右拐,持续朝目标前进。渥克或许设下许多陷阱与路障,在每个街角安置眼线,但是我在夜城里土生土长,没有人比我更加熟悉它的秘密。

穿越开设各式极端风味餐厅(尖牙利爪的血腥菜肴)的大快朵颐区时,命运小姐看了一眼后照镜,发出一阵失望的声响。

“看看后面,约翰;我们似乎被不受欢迎的追求者缠上了。非常没教养的家伙。”

我原位转身,看向后方。尖叫完全一副陷入昏睡的模样,嘴巴微微张开。我看向他身后的后车窗外,随即眉头一皱。渥克派了地狱的尼安德塔人来追杀我们。好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看见二十名全身长毛、体型巨大的生物,骑着马力强大、极简造形的哈雷机车。这些肌肉发达的家伙属于另一个人类物种,透过某条流动时间裂缝自远古时代进入夜城,最适合雇来做不用动脑的粗活。只要有钱收,地狱的尼安德塔人随时愿意担任保镖或是打手。

他们身穿被他们击败且吃掉的敌人之皮制成的长外套,头戴纳粹安全帽,身上佩戴一大堆廉价珠宝,混搭着各式各样主流宗教的法器。他们同时还在宽厚的胸口缠上铁链,以便在近距离战斗时拿出来甩。领头者背上插着长剑,根据我的经验,那些都是锯齿状屠刀。地狱的尼安德塔人手段十分残暴。

他们迅速逼近,外围骑士会用镶有钢尖的靴子去踢任何太过接近的路人。我听见领头的几个家伙以原始人类的语言叫嚣,而这种原始野蛮的声音令我毛骨悚然。我必定发出了某种声响,因为尖叫突然张开眼睛。他慵懒地转头去看后车窗,随即扮了个鬼脸。

“我以为人类已经够丑了……大自然对待某些生物格外残酷。我们有可能甩开那些演化灾难吗?”

“在这种交通状况下,不能。”命运小姐说,“道路壅塞,我没办法加速,而那些机车有缝就钻。就是这种情况让我后悔没装《大规模毁灭装置杂志》里介绍过的空对地飞弹系统。帮我找条空旷的道路,约翰,我就让那些恶心的浑蛋吃我的辐射尘,但是以目前的路况看来……准备被登舰吧,伙伴们。别让他们刮花了外壳上的图案……”

“描述一下车上的防御系统。”我说,“你有什么下流的新玩意儿?”

“恐怕没多少。机枪当然有,但是只有前置……榴弹发射器和神经瓦斯释放器都差不多用完了,你知道那些弹药有多昂贵……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是差不多就这样了。我是街头斗士,约翰;我不喜欢远距离杀人。我一直自诩为事必躬亲的传统女孩,亲手教训那些坏蛋。”

“你难道什么都不能做吗?”我问。

“喔,当然!我可以播放伊凡塞斯的音乐;那可以为我们带来好心情。”

车内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同时我终于想起为什么我只有在所有人统统没空时才会找命运小姐来当司机了。

一名地狱的尼安德塔人骑到我们侧面,机车的引擎声与音乐较劲。他维持着跟我们一样的车速,透过车窗对我展现难看的笑容,露出满嘴泛黄的利齿。他逐渐逼近,伸手抓起缠在胸口的铁链,我则使尽全力甩开车门。车门撞上尼安德塔人,机车翻覆,他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在迅速撞上地面的同时发出惊讶痛苦的叫声。我回头看着他压倒在自己的机车下,于地面溅起一片火星与血花,接着在同伴压过他时突然停止尖叫。他们大吼大叫地追了上来,将铁链举在头上甩圈。

其中一个逼近我们,几乎碰到命运车的保险杆,于是命运小姐用力踩下煞车。其他机车没料到会有这一手,迅速超越我们,但是命运车后方的骑士没有及时反应,前轮直接撞上保险杆。机车后轮扬起,将尼安德塔人甩向前方,越过龙头,撞上命运车的行李箱。他拼命抓着粉红色尾翼,双脚在高速行驶下猛晃,接着他向前爬行,上了车顶,大声嚎叫。一把锯齿长剑刺穿车顶,长长的剑刃差点插中尖叫。精灵徒手抓住剑刃,一把扯断,留下剑柄给尼安德塔人。他向前跳上引擎盖,转过身来,在丑陋的笑容中向我们展示一口大牙。趁他忙着自我感觉良好时,命运小姐再度踩下煞车,满脸惊讶的尼安德塔人飞身而出,摔在地上,随即被我们辗过。

前方,其他的尼安德塔人已趁势回转,朝我们直冲而来,一边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边闪躲拥挤的车流。命运小姐发射前置机枪,将他们尽数撂倒。黑夜之中充斥着枪声,街道上躺满起火燃烧的机车和尼安德塔人的尸体。最后,命运小姐没有目标可射,于是收回机枪,心满意足地继续前进。

“真是愚蠢到令人沮丧的生物。”她片刻过后说道。

“演化在某些生物身上只是浪费。”尖叫严肃地道。

“喔……狗屎。”命运小姐说。

“怎么了?怎么了?”我问。

我回过头去,看见更多地狱的尼安德塔人追了上来。渥克必定召集了夜城里所有的尼安德塔人。我数到四十后就放弃了,还有更多尼安德塔人不断加入追逐。我开始觉得渥克很烦了。该让他见识见识当我觉得很烦,打算认真解决问题时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了。我全神贯注,启动我的天赋。我的心眼缓缓开启,我的第三只眼、神秘之眼;我的天赋将一辆机车所有可能出错的环节明明白白地摊在我眼前。接着,我轻而易举地发挥实力,找出每辆机车所有快要坏掉的地方,将它们统统逼过极限。

有些机车摔车,有些爆炸,还有几辆突然化为火球,在夜色中炽烈燃烧。尼安德塔骑士窜入空中,跟他们的座车一起烤焦,或是炸成碎片散落一地,迅速被疾驶而过的车辆辗平。转眼之间,尼安德塔人全部消失,除了机车碎片和断肢残骸外什么也没剩下。我沉回自己的座位里,闭上双眼。如此大范围地施展天赋令我身心疲惫。

“真狠,约翰。”命运小姐说。我听不出她是否认同我的手段,而我并不打算转头看她。

“音乐调小声点。”我说,“我头痛。”


我不喜欢太常使用天赋,因为这么做会让身心付出代价,有时还会消耗灵性。我不喜欢以杀手自居,只是在做必要之事,而且我只愿为了自卫伤人……但是有时候,夜城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于是,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事后再想办法承担后果。

我不喜欢太常使用天赋,因为太亮的蜡烛烧不持久;而当我将心灵散入黑夜时,就会绽放耀眼的光芒。如果太常使用天赋,就等于在慢性自杀。而过去几年,我实在太过依赖自己的天赋了。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是靠胶带和意志力固定在一起的。

但是有时候你别无选择。命运小姐需要有人指引方向,而我已经累到无法单靠记忆指路。于是我再度启动天赋,让心灵窜出肉体,自天际俯瞰夜城,看见下方整个肮脏的乱象。渥克的路障和街垒在夜色中无所遁形,我指挥命运小姐左闪右躲,避开他们。我们逐步接近目标,但是奥斯特曼门依然相距甚远。

我头痛欲裂,胸口仿佛塞满尖刀。我嘴里有血,涌出的速度快到我都来不及吐到手帕上。我的鼻孔也在滴血,眼角也在渗血,思绪越来越不清晰。我关闭天赋,合上心眼,瘫在座位上。我很清楚不该将自己逼到这个程度,但是有必要做到什么程度是任务在决定,不是我。

不管尖叫大君打算告诉我什么,最好是值得我这么做,不然我就把他可恶的屁股拖回渥克面前,丢到他脚下。

命运小姐在偷瞄我,显然担心我的状况,但她知道不要开口询问。她了解我们为了成为自己选择成为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曾经在三温暖看过她的裸体。你绝对不会相信她身上有多少疤痕。)如果尖叫大君知道这个宝贵任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他也丝毫没有展露出来,只是看向窗外欣赏风景,自顾自地微笑,偶尔跟着车内的音乐哼上几句。看来他喜欢艾美·怀丝。

就在我将睡未睡之时,突然感到车速变慢,接着我在车子突然停止时抬起头来。命运小姐凑向前去,透过方向盘上方看着前方的道路。我也坐起身来,但是我看不见任何迫切的威胁。

“怎么了?”尖叫问,“为什么停车?”

“街上的车辆。”命运小姐说,“都到哪里去了?”

她说得有理。我们身处一条位于老旧地区的小路上,尽管如此,此刻还是应该有不少车辆超过我们。人行道上同样空无一人,没看到半个观光客或是行人的踪迹。夜城中出现这种状况通常只代表一件事,就是将有某件非常可怕的事发生,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远离事发现场,等到风平浪静后再回来。

“是渥克。”我说,“他一定封闭了附近街道,将我们困在这里。”

“我们该怎么办?”尖叫问。

“准备好。”我说,“有东西来了。”

一群狼人凭空出现,总数超过数十头,自侧面街道中拥出,奔向主街道,冲出两旁的夜店和酒馆大门。高大且骇人的兽形、身材修长、毛发密布、隐约保有人类的外形。嘴里长满利齿,手脚末端都是可怕的爪子。狼体上满满都是鼓胀的肌肉。在我察觉发生什么事情的同时,他们已经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地将我们团团围住。第一批冲上来的狼人扑到命运车上,车子在他们的重量下猛晃。

“快走!”我大叫,命运小姐则踩下油门。命运车在尖锐的声响中向前冲出,疯狂加速。有些狼人掉下车,但是其他狼人则抓紧车顶,利爪深深陷入车壳,稳稳攀在车上。剩下的狼群紧追在后,非人的力量驱使他们以超越自然限制的速度前进。命运车行驶甚速,他们也一样。利爪刺穿我头上的车顶,狼人试图找寻施力点,打算像开罐头般扯开罐盖,进而染指其中的肉。命运小姐对他们骂出一点也不淑女的脏话,驾驶命运车以危险至极的方式左右晃动,试图甩开他们。他们待在原位,举起巨大的拳头捶打车壳,对着上空过大的月亮发出狩猎的嚎叫。

更多狼人跑在我们车旁,轻易地跟上我们的速度,三不五时嘲弄地伸出利爪刮花车壳。这个动作发出尖锐的声响,听起来宛如尖叫。整批狼群转眼之间统统赶上,包围命运车,迫使我们直线前进。

狼人逼近命运车,为了享受追逐的乐趣而跳过车顶。鲜红的舌头垂在长口鼻旁,四面八方都是显露利齿的狞笑。他们随时都能拦下我们,但是狼人天性就爱追逐。他们现在是在玩弄我们,我们全都清楚这一点。一头狼人跳上引擎盖,坐在粉红色金属车盖上,对着我们无声嘲笑。命运小姐紧急刹车,他突然向后甩出,于空中连翻两圈,随即甩倒在地,被命运车压扁。我看向后照镜,刚好看到他爬起身来,迅速复元,然后再度追来。

“你枪里有银子弹吗?”我问命运小姐。

她立刻摇头。“腰带里或许还有十多支银色手里剑。我想你应该没有银匕首?”

“没带在身上。”我说。

“问都别问。”尖叫说。

一大群狼人冲到命运车前方,我们随即在尖锐的声响中停止前进,因为他们抬起前轮和底盘,迫使我们停车。这时,狼人已经在我们附近绕圈,跳来跳去,在巨月之下嚎叫。车顶开始出现不规则状的长条裂缝,因为上面的狼人已经开始行动。一匹狼在尖叫大君旁边直立而起,捶打侧车窗。强化玻璃当场粉碎,留下一个大洞,狼人毛茸茸的手臂穿洞而入,抓向精灵。精灵冷静地以修长的双手抓起毛手,迅速确实地将之折为三段。狼人发出凄惨的叫声,当即缩回手臂。尖叫踢开车门,化身一道残影窜出车外。他抓起最近的一头狼人,将他举离地面,转而向下,然后一膝盖顶断他的背脊。他抛开残破的尸体,徒手撕裂另一头狼人的喉咙,接着又抓起一头,充当棍棒,殴打其他狼人。

他能打伤他们,却无法杀死他们。他们的伤口几乎立刻愈合,然后再度扑上。一旦他动作变慢,他们马上就会将他扑倒。

一头狼人打开驾驶座门,动作猛得把门整个扯下。命运小姐出手一挥,一把银色手里剑突然插入狼人的左眼。他放声惨叫,向后倒下,痛到发狂失控,转化成半人半兽。命运小姐迅速下车,双手各执一把手里剑,挑衅周遭狼人。他们在她面前走来走去,露出满嘴利齿,提防她手中的银剑,等待她露出破绽。

一匹狼拉开我这边的车门,将我扯下座位,摔到街上。我本能地蜷成一团,翻身落地,但是撞击的力道依然强到将我肺中的空气统统挤出。狼人耸立在我面前,嘲弄地作势欲咬。近距离下,他闻起来很臭,散发出一股混杂麝香、鲜血和湿狗的刺鼻恶臭。接着,他必定是在我的体味中闻到了某种气息,因为他迟疑片刻,压低楔形脑袋又闻了一下。基于某种一时难以说清的状况,我体内流着一些稀释过的狼人之血;浓度不足以让我变成狼人,但是足够加速自疗过程。狼人在我身上闻到了那股味道。趁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前,我一拳击中他的喉咙,随即听见软骨在我的指节前碎裂的声响。狼人向后倒下,无助地躺在地上乱抓,疯狂地想要呼吸。我疼痛不堪地站起身来,狠狠踢向他的睾丸和脑袋,多给他点东西去好好想想。

我环顾四周。狼人将命运车团团围住,扯落它的零件、在车顶撒尿,但是强化装甲外壳依然将他们阻挡在外。一道扰流板被压弯了,侧面有一整条粉红漆被利爪刮花。一匹狼抓起前水箱上的银雕像,接着在掌心冒火时凄声惨叫。

命运小姐依然又转又踢,以手中的银色手里剑大打出手,但是她越来越累,而围着她的狼人却不累。尖叫在混乱中优雅地翻飞回旋,不过,每当他以精灵蛮力击倒一头狼人,立刻就有更多狼人取而代之。他力量强大、魔力惊人,但他不是银做的。命运小姐和尖叫大君都在奋力作战,可惜胜算越来越低。

这表示,一如往常,一切都得要靠我了。

有人说狼人只怕银,不过,实情并非如此。他们更怕另一样东西,因为它掌控着他们的生命。我再度全神贯注,启动天赋,将力量扩及到夜城上空的巨大月亮。我只花了一点时间,就找出月光中的紫外线频率,稍微加以改变;就这样,所有狼人在改变袭来时放声嚎叫,他们的尖牙、利爪和兽毛……瞬即消失,转眼间,街上满是四下流窜逃命的裸体男女。除了那些反应不及,被命运小姐和尖叫大君踢得屁滚尿流的家伙。

他们很快就打到没人可打的状况,于是走回车旁。在看见爱车被搞成什么德行后,命运小姐伸手擦拭愤怒与沮丧的苦涩泪水。

“看看他们对我的宝贝做了什么!一扇门没了,车窗粉碎,烤漆也毁了……浑蛋!我要把他们的皮给扒光!”

“坏狗狗。”我疲惫地说道,缓缓滑回我的前座。命运小姐和尖叫看看我,然后互望一眼,最后不发一言地回到车上。尽管残破不堪,命运车还是一次就发动了,我们继续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呼啸前进。

我们赶上几个裸体男女,命运小姐故意转向压扁他们。


趁着车子稳稳穿越人烟稀少的街道时,我又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一会儿盹。显然我们的名声已经传开。我一直到车子再度停下时才醒过来。我迅速环顾四周,但是安静的街上完全没有尼安德塔人、狼人,或是任何明显的危机。命运小姐严肃地轻拍方向盘,目光笔直向前,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她转头看我,随即僵在原地,发出母亲般的关怀声响。她自道具腰带中取出一张面纸,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

“你看起来像坨屎,约翰。”她说,“这样擦一点用处也没有。告诉我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糟。”

“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糟。”我说。

“非常好!现在发自内心地再说一次。我不知道施展天赋会对你造成这么可怕的影响。”

“我不会张扬这种事情。”我说。

“我该打个电话给苏西·休特吗?”

“不准打!她会把这附近变成一片血海。”我环顾四周,“我们到底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尖叫自后座说道,“我有点赶时间,你知道的。”

“如果他问‘我们到了没?’,尽管拿个又大又尖的东西扁他。”我说,“我们为什么又停下来了?”

“因为我们来到另一个不同地盘的边境。”命运小姐说,“这一整片区域目前落入一名新来的大哥手中,那人叫堕落博士。如果没有获得允许而试图闯关,我们就得同时应付他和渥克的人马。”

我脸色一沉,努力集中精神。我头痛欲裂。“我以为走路男拜访过大哥俱乐部之后,夜城里已经没有大哥了。我以为他把他们统统杀了。”

“那晚并非所有大哥都在场。”命运小姐说,“在走路男大屠杀中存活下来的大哥毫不浪费时间就开始接管地盘,扩张他们的势力。堕落博士十分活跃,把这个区域当成他的私人王国。我很惊讶渥克还没派人来教训他。”

“渥克总是喜欢和他认识的魔鬼打交道。”我疲倦地道,“有时候真的是魔鬼……只要这个堕落博士乖乖待在地盘里不兴风作浪,渥克就会和他谈条件。”我皱眉。“堕落博士……这个名字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我曾经认识夜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渣……说吧,命运小姐,聊聊这个人。”

“在走路男除掉大部分竞争对手前,他根本算不上是头号人物,”命运小姐说,“只是一个拥有下流天赋与权力欲望的怪胎,似乎没人知道他在来夜城之前是什么人或什么玩意儿,但是当他在夜城取得地位后,他就借着强大的办事效率、大规模洗钱行动,以及乖戾的脾气建立起一定的名声。他们说他能看见所有为他办事之人眼中看见的景象,所以他随时都知道自己的地盘上发生的一切。所有次等人渣都付钱给他,换取在这里作奸犯科的权利。任何路过此地的人都必须亲自支付买路钱。现在,我可以踩下油门,像魔鬼般地横冲直撞,希望他没有任何追得上我们的东西……不过,我曾听过一些传言,我不认为以我或爱车此刻的状态,还能在情况失控时跟人边打边跑。最好的做法……或许就是晃到他面前,付钱给他,避免一大堆不愉快的场面。”

“这个堕落博士令你不安。”我说,“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堕落博士真的非常古怪,”命运小姐说,“即使就夜城的标准来看。我本来打算亲手解决他,就当是公益服务……但他拥有一整支私人部队。女孩子总该知道自己的极限。”

“我是不付买路钱的,”我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但是想想,你说得没错,我们此刻的状态没办法对抗私人部队。所以,我们就先礼貌拜访,采取外交手腕,看看能不能靠甜言蜜语说服那个垃圾。尖叫,你最好待在车里。”

“你这话深深地伤了我。”精灵说,“必要时我也可以采取外交手腕。毕竟,我是交涉使者。”

“好吧,你可以跟来。”我说,“但是不要杀害任何人。除非我先动手。”

“好啦,真是的。”尖叫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野蛮人吗?”

“不。”我说,“你是精灵。比野蛮人更糟。”我看向命运小姐,“你也一样,只是好一点。我绝不怀疑我们会在堕落博士的贼窟里看见一些不舒服的画面,但是我们必须保持耐心与尊严。我们总是可以找时间回来把他痛扁一顿。”

“我曾经与……一些堕落博士的手下起过冲突,”命运小姐谨慎地道,“三不五时会有一些非常严重又血腥的冲突。”

“喔,事情一定会非常顺利的。”我说。

我们又驶了一小段路,来到一眼就看出是堕落博士权力中心的地方。我们全部下车,接着,我趁命运小姐启动命运车仅存的保安系统时,仔细打量堕落博士的贼窟。从外面看,堕落博士的贼窟不过就是一间破烂夜店,窗户用木板封住,还装了一块非常低调的霓虹灯招牌:“忏悔者”。整个地方都需要重新粉刷,外带施打破伤风疫苗。唯一的生命迹象是站在紧闭前门旁的保镖,两名身穿超大燕尾服的巨大石魔像。它们看起来非常专业、危险透顶。唯一肯定能够解决石魔像的东西就是马路电钻。

新鲜空气令我精神一振,又或许是体内的狼人血开始发挥效用,走向夜店入口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又像是个人了。我有种想要破坏某人美好一天的心情,正好拿这两个保镖开刀。它们的脑袋同时缓缓转动,发出一阵低沉的磨擦声响。我对它们轻轻点头,它们以空洞的表情沉默地回应我的目光。

“约翰·泰勒,还有朋友们,前来拜访堕落博士。”我说,“别说什么预约的屁话,不然我就让你们成为夜城所有鸽子的目标。”

“夜城里没有鸽子,约翰。”命运小姐说,“有东西把它们吃光了。”

“是呀。”我耐心地说道,“我知道,但是它们很可能不知道,直到你告诉它们为止。这下我得另外想点东西来威胁它们了。”

“啊。”命运小姐说,“我闭嘴了。”

“你们不在预约名单上。”石魔像同时以低沉刺耳的声音说道。

“我很少在预约名单上。”我说,“但我想你们会发现堕落博士还是愿意见我们的。”

两颗大脑袋缓缓转向,面对彼此;它们默默商议了片刻,接着两张空洞的面孔又转回来看我。

“进去吧。”它们一起说道,“堕落博士会和你还有你的朋友交谈。”

“太好了,”命运小姐愉快地说道,“听起来没有半点敌意。”

尖叫大君大哼一声,踏步向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插入一头石魔像空洞的脸中。他随手比划,在石面上刻下长长的凹痕,给石魔像画了一张开心的笑脸。接着,他又在另一头石魔像脸上画上伤心的表情,然后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点头。

“一向不能容忍出言不逊的保镖。”

“哪儿都不能带你去。”我说。

“堕落博士绝对不会喜欢这种行为的。”命运小姐说。

“很好。”我说,“进去之后,紧跟着我,不要在盆栽里尿尿,保持礼貌。如果非要惹事,也要由我起头,而我非常不喜欢别人抢我的风头。”

我领头向前,阴沉的灰色大门在我们面前缓缓开启。门上的霓虹灯招牌变成“承受原罪的苦难”。很恰当。我心想。门后是一座简朴的大厅,泥灰墙面裂痕满布,木头地板肮脏得很。大厅另一边又有另一扇双扇门,显然是实心黄铜所制。我直接走到门前,但是它们却没有自动打开。我试探地推了推门,它们缓缓向后开启,一次移动数寸,隐藏式配重器安静无声。两扇门中央越来越大的缝隙泄出闪亮的光芒,刺眼得无法直视。我没办法在这种光线下看清楚,于是我等待门开得够大,然后带着全世界所有的自信,以及瞧不起任何不是社交名流的高傲目光,大步走入其中。

命运小姐不可一世地跟在我的身边,像个声名远播的罪犯斗士,而尖叫大君……就是一副尖叫大君的模样。

通过双扇门后,强光立刻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我们随即见识到堕落博士奇特的贼窟。从里面看,这里像是一座马戏场——带有奇特品味及扭曲风格的旋转木马、糖果色的奸笑小丑,以及拥有诡异残缺魅力的畸形超级名模。神情冷漠的西装男子全身僵硬地坐在超大座椅上,旁边都是身穿数十年前流行前卫服饰的美丽男孩与冰冷女孩。背景的配色非常明亮,简直不搭调到了极点。

没有音乐、没有余兴节目,只有一阵持续不断的低语声。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我们,然而尽管众人继续低语,但是没人有话要跟我们说。他们面无表情,如同一群死尸般地瞪视我们,仿佛在场所有人的活力、热情与独立人格统统被人以暴力胁迫的手段赶出体外。很多人手里拿着香槟杯,但是似乎没人在喝。他们看起来都像是一直站在堕落博士的贼窟里,而且还会一直站下去的样子。他们不是他的弄臣,或是他的侍从,甚至不是他的部队;他们都是他的,让他为所欲为。

一双双眼睛突然浮现光芒,令我想起堕落博士有能力透过别人的双眼看东西。于是我露出愉快的微笑,打定主意要给他来场精彩的演出。我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铜门关闭声,但是我没有回头。

命运小姐在我身边摆出超级女英雄的姿势,皮套拳头抵在黑皮纤腰旁、道具腰带上方。她深色的披风在身旁戏剧性地缓缓摆动。基于她的名声与气势,这个姿势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装腔作势,或是令人好笑的感觉。她皮衣上的狼人血污或许也有加分。尖叫大君在我另一边,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优雅姿势,以厌烦的神情表现出一副他是降低格调跑来这种地方,所有在场人士都应该为了他没跑去其他更有趣的地方而深感荣幸的模样。换句话说,典型的精灵。

而我……身穿白色风衣,抬头挺胸地站在原地,让所有人好好打量我。我是约翰·泰勒,对任何人而言,知道这点都该够了。

堕落博士的小弟令我不安,我立刻就认出他们。每个黑道角头和大哥都养了一群小弟;神情残暴饥渴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希望藉由比同事更加危险、极端的行为来提升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攻击犬,身穿无法掩饰底下手枪及其他武器的上好西装。这里的小弟为数不少,在群众中有意无意地挡在我们和他们老板之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我三不五时还会拿黑道小弟去擦地板……但是,这些小弟不大一样。他们的眼神怪怪的……他藏身在他们的眼睛里。

超级名模无精打采地穿梭于酒客间,身穿风格奇特的晚礼服,跳着花俏的小舞蹈,供应装有饮料、小点心,以及最新化学娱乐的托盘。她们全都美得像是从照片里走出来的一样,在酒馆内四处走动,形成简单的图案,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群飞鸟。她们随时笑容满面,是这个充满低语声和瞪视目光的场所里唯一的笑容,但是这种笑容完美不变到不像是真的。有时,酒客会伸手抚摸或是拍打她们的身体,有时还会有女孩被拉下去坐在某人的大腿上,这种时候,她们脸上的微笑就会变得更假。

这里是堕落博士的嘉年华会贼窟,有许许多多的玩偶供他享用。

堕落博士本人高高在上,坐在一座传统高台上一张以人骨、处理过的肌肉与肌腱所组成的椅子上。毫无疑问,材料都是从死敌身上取来的。堕落博士身穿褪色的葬礼西装,身材高瘦,肤色暗灰,相貌恐怖,脸上布满疤痕。五、六名裸女在他可怕的椅子后方围成半圆,每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畸形与残废之处。残缺的部位、扭曲的肢体、挖空的眼眶,你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并非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而是后天造成的。她们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堕落博士喜欢她们这个样子。有些女子手持匕首,有些拿枪,有些手里握着看起来威力强大的魔法武器。所有人都散发出一股奇特邪异的魅力,以及危险的吸引力。堕落博士的私人保镖与杀手。

我开始想起我是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了,我认为我们不可能和平相处。

堕落博士曾用白热的十字架烙瞎自己的双眼。如今,他干皱萎缩的眼睑被两道十字形的疤痕封住。他以流亡教区牧师的身分前来夜城,为了追寻更高等的见识而放弃自己的双眼。不管看见了什么,他所见的影像都彻底改变了他的信仰。传说他是看了一面镜子……结果导致这个前来对抗黑暗的人起身拥抱黑暗。他头戴荆棘冠冕,棘刺刺入额头皮肤内,脸颊上还留着数道干涸的血迹。

我打量堕落博士的同时,他也透过手下的双眼在打量我。

我举步向前,人群中让出一条窄道,通往堕落博士。命运小姐、尖叫大君与我并肩而行,但是堕落博士的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酒客中有人伸手拉扯命运小姐的披风。她看都不看就把对方打昏。他倒地时一声不吭,旁人也没有任何反应。一名高台上的驼背女子迎上前来,阻挡我们的去路,我们被迫停步,不然就得把她踩扁。她背脊上的隆起在露背装下一览无遗,几乎将身体折成两半。她尽可能地扬起脑袋,朝尖叫大君微笑。

“你真美。”她说,声音像是小女孩。

尖叫对她微笑。“是的。”他说,“我很美。然而你却不是天生驼背。有人刻意把你弄成这副德行。为什么?”

“因为这样可以取悦堕落博士。”她说,“取悦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最值得的奖赏。他透过神圣的目光凝视我们,我们就会变成他眼中的模样,我们真正的模样。他说应该要让我们的外表符合内心。他让我们成为……真实的自我。”

“典型的人类狗屎。”尖叫轻快说道,“你变成这副德行,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自己是这里唯一的怪物。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他双手握住女孩的肩膀,用力摇晃。她被摇到浑身颤抖,在背脊喀啦作响、重新排列、回归原位的同时放声尖叫。转眼之间,驼背没入体内,彻底消失。尖叫放开女子,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挺直背脊,直到在我们面前昂然而立。她以敬畏、讶异以及感激的目光看着尖叫,但他只是挥手将她支开。四面八方的低语声突然变大,接着又转为原先那种背景杂音。我看向尖叫,他耸肩。

“我无法忍受微小的暴行,”他没有刻意在对谁说话,“唯有最伟大的罪恶才有享受的价值。”

他听起来就像往常一样高傲,但当时我觉得对他增加了不少好感。当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他。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挡住狭窄的走道。他身穿绉绉的丝质衬衫、及膝短裤,脸上画得像是纵情声色的小丑。挂在他腰带上,血迹斑斑的孩童指骨摩擦撞击,发出喀啦喀啦声。他的额头上冒出两根丑陋的兽角。他张嘴欲言,但是尖叫打断他。

“话说回来,你的长相完全无法与你内心的丑陋相提并论。事实上,你的存在冒犯了我的审美观。”

他轻弹手指,对方当场爆炸。血肉与碎骨惨不忍睹地飞溅出去,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沾到了血。有趣的是,尽管大多数人都露出恶心的表情、发出惊讶的声音,却没有人后退一步;尽管四面八方的低语声突然变大,但却没人出声抗议。我怀疑他们有没有能力抗议。命运小姐看向尖叫大君。

“好把戏。你就不能拿来对付狼人吗?”

“只对人类有效。”尖叫说,“狼人与人类差异太大,不受影响。”

“先不管你干嘛去学只对人类有效的法术……你想你能教我那道法术吗?”

“如果你还想当人就不行,虽然我想不透为什么有人会想当人。你们是渺小又受限的生物。”

“还是在上一次大战中击败了你们。”命运小姐道。

“孩子们,孩子们。”我喃喃道,“你们现在可不是在家里……”

“约翰·泰勒。”堕落博士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低语声突然消失,而他冰冷阴沉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产生令人不安的回音。他微微向前,我无法分辨那阵嘎吱声响是他所发,还是那张可怕的椅子。“过来,约翰·泰勒。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

“有吗?”我站在原地说道。

“我们都是目光远大、拥有力量及天命的人。命运引领你来到我面前,约翰·泰勒。”

“不。”我说,“是命运车。”

我大步向前,来到高台之下。命运小姐和尖叫大君也加快脚步跟上来。我受够了堕落博士和他的贼窝,打算尽快解决此事。近距离下,他看起来像是博物馆的陈列品。某种非常可怕东西的标本,收藏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提醒我们过去所犯的错误。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焦肉的味道,仿佛他布满伤疤的脸还有部分尚在燃烧。他缓缓向我微笑,忽视我的同伴。我没有回应他的笑容。

“堕落博士。”我冷冷说道,“一点也不高兴见到你。很抱歉,等了这么久才有空来找你,不过你了解这是怎么回事……有东西要看,有人要搞,还要教训一些彻头彻尾的人渣。忙、忙、忙。”

“冷静、礼貌、外交手腕,记得吗?”命运小姐在我耳边低语,“我们是来这里请人帮忙的,除非你想全面开战。”

“还没决定要怎么做。”我说。我上下打量堕落博士,不疾不徐。“那么,从流亡教区牧师变成黑道大哥。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断跑来,你们一定晓得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我是来这里测试我的信仰。”堕落博士说,显然完全不把我刚刚的话放在心上,“而我自我高高在上的岗位坠落,有时候感觉像是还在不停下坠,永远不会到底。”

“我从来不知道当别人对我说这种话时,我该说些什么。”我说,“所以,跳过这个话题……我要穿越你的地盘。我认为恰当的做法就是过来知会你一声。”

“你打算乞求我的恩准,并且支付买路钱?”

“不。”我说,“我不乞求任何东西,而且身上也没有零钱。只是礼貌性拜访。”

“你来到我的地盘、我的势力范围,这么不客气地跟我说话,还带了一个变态和一个精灵。”堕落博士说,冰冷沙哑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你藐视我,莉莉丝之子。”

“为什么大家老是要把我亲爱的母亲挂在嘴上?”我问,“好吧,我妈是个圣经神话,而她差点杀光夜城的所有人,但是我们可不可以抛下过去,继续过日子呢?我凭自己的力量成就了不少大事,你知道。”

“我们知晓你的罪孽。”堕落博士说。他干涩的皱嘴巴隐约挤出笑容,“你真的以为我们会允许你这种人……大摇大摆地穿越我们的地盘?罪人……”

“如果这里有罪人,那么我正看着他。”我说,“在看到你、你的手下,以及你们的所作所为后,我越来越觉得应该暗中摧毁你们的组织。我会找时间来对付你,但没必要是现在。不要阻碍我路过你的地盘,你就可以继续威胁这些容易受影响的年轻人一段时间。”

“我说‘不要激怒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因为他有一支私人部队。’你是有哪里听不懂了?”命运小姐在我耳边嘶声道,“如果你所谓的外交手腕就是这个样子,那你应该写信给外交函授学校,要求退费。”

“我本来对你有所期待。”堕落博士说,“我们都是目光远大之人,泰勒先生,懂得如何看穿世界的真相,而非大多数人想要看见的景象。长久以来,我一直想要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但是无所谓。”他缓缓转头,一双盲眼望向命运小姐,“我可以重塑你,变态,让你恢复本性。你可以在这里透过长时间的痛苦惩罚获得救赎。但是这个精灵……则是邪恶之物。它没有灵魂。摧毁它。”

没有警告或呐喊,所有人统统扑向我们,手臂大张、运掌成爪。所有人的眼中都藏着另一个人。命运小姐抛出几粒神不知,鬼不觉地自腰带中取出的弹丸,地上立刻冒出一大团黑烟,扰乱攻击者的心神。尖叫大君像是准备弹奏困难曲子的钢琴师般伸展手指,接着伸出左手食指,指向一个又一个敌人。男男女女纷纷爆炸、如同蜡烛般熔化,或是化为火球。人们死亡的速度就和精灵出指的速度一样快,但是他们依然奋力穿越浓烟攻向我们。

因为他们属于堕落博士,而他除了达成目的之外,什么都不在乎。当流亡教区牧师堕落时,他们会直接堕落到底。

我很累,头很痛,嘴里依然带有血味,但是我得再度施展天赋阻止尖叫杀害那些或许还有救的人。于是,我全神贯注,勉强开启我不情愿的心眼,将目光聚集在堕落博士身上。我把能力扩及到我所看见并且感觉到的一个方向,找出堕落博士藏起来的镜子,他最初利用全新的视力凝望的那面镜子。我将那面镜子带入他的贼窟,放在他身边,那是一面简单的木框立镜。堕落博士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缓缓转头,面对那面镜子。接着,他尖声惨叫,再度看见逼他烧掉自己双眼、宁愿藏起此镜也不要再看见的景象。他突然起身,骸骨椅在他面对自己倒影的同时向后倾倒。所有在场之人统统僵立原地,透过他们自己的双眼看着他。

我看见堕落博士的倒影瞪着他,片刻之后,才发现倒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镜中的堕落博士依然保有他的双眼。就在我们眼前,镜中的堕落博士伸出手来,抓住堕落博士。他在对方的手臂环抱自己的同时发出凄惨的叫声,在倒影缓慢、深情地将他拖入镜中时竭力挣扎。没过多久,他消失了,尖叫声戛然而止,大理石高台上只剩下倾倒的椅子和一面镜子——里面没有任何人的倒影。

四面八方的人们开始试探性地摇晃脑袋,仿佛要向自己证实体内已经没有其他人存在一样。有些人看起来很害怕,有些人看起来很开心;大部分都很失落,好像没人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就不再知道该做什么。六名裸体保镖一同坐在高台上,哭着互相拥抱。有些小弟透过命运小姐缓缓消散的浓烟对我怒目而视。有些甚至朝我走来,但是我对他们轻摇手指,他们便立刻停步。尖叫大君在我身旁窃笑。

“结束了。”我大声说道,“回家,找回你们的生活。但是……如果我听说有人还想再收买路钱,我会回来,然后找面大到足以把你们每一个人统统塞进去的镜子。”

没人试图阻止我们离开。


我们一路穿越堕落博士之前的地盘,从另一端出来之后,后面又有飞毯追了上来。渥克找到我们的踪迹了。一整队的飞毯俯冲而下,色彩鲜艳,顺畅无碍地在驾驶员熟练的操纵下进出再度驶满车辆的街道。飞毯本来可以在车辆上方飞行,但是这样飞有什么乐趣?人们驾驶飞毯,就是因为飞毯危险,即使在执行重要任务时,他们还是无法抗拒卖弄驾驶技巧的机会。这群家伙自大到连安全帽都不戴。

他们骄傲地蹲在飘动的飞毯上,乘着上升气流,手持各式各样武器。看来渥克已经不再只是想要阻止我们而已了。

命运小姐将油门直踩到底,命运车仿佛被人戳了一下般突然冲出,但是飞毯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由于它们完全是魔法产物,驾驶员丝毫不受气流影响。他们不断变换车道,在车速相对缓慢的车辆间迂回前进,大呼小叫地逼近我们。

最前面的几条飞毯紧跟在我们后方,命运车的强化车壳上传来子弹反弹的声响。两名驾驶员俯冲而下,拿出弯刀砍向我们的车轮,不过被松软的轮胎反弹回来。他们一个没留神便落在后头,但是很快就跟了上来。命运小姐按下仪表板上的一个按钮,命运车的后燃器当场启动。一道火焰瞬间烧光两条飞毯,燃烧的驾驶员在尖叫声中摔落地面,后方的车辆瞬间结束了他们的苦难。我看向命运小姐。

“好狠。”

“没人可以乱搞我的车。”她哼了声道,“还有,可以请你拿出精灵付你的报酬来修理我的车吗?”

我想到精灵要付我的报酬。“你会得到你那份的。”我说,“不过你收钱的时候可能要冷静点。”

命运小姐疑惑地看着我,随即回去专心驾驶。后燃器提供了额外的速度,但是飞毯已经急起直追,更多子弹击中车尾,打得外壳震动不已。后面有人握有一把真正的大枪。

一名飞毯驾驶员看见一个缝隙,随即冲上前来与我们并排而行。他透过车窗对我狞笑,随即拔出一把枪。命运小姐轻踩煞车,他瞬间窜向前方。趁他忙着控制飞行速度时,我摇下车窗,把手伸出去,抓住飞毯后方的一条线头。我扯出一长段线,甩出去套在附近的一盏路灯上。那条线在灯柱上转了几圈,牢牢固定,我随即对命运小姐示意。她加速前进,飞毯立刻跟上。驾驶员没有注意到他的飞毯已逐渐解体,直到脚下再也没有立足之地,整个人在一副令我非常满意的惊讶神情中摔落地面。接着他立刻被一辆马车辗过。

两条飞毯从天而降,落在命运车的车顶。尖叫大君踢开后门,轻轻巧巧地站了出去。他一手稳稳地搭在门缘,另一手向上伸去,抓住一人的脚踝,将对方丢在马路上。接着,尖叫爬上车顶。命运小姐按下高科技仪表板上另一个按钮,车顶当场变成透明。我不知道还有这种功能。尖叫大君自某处取出一把发光的长剑。剩下的飞毯驾驶员一副希望自己不在现场的模样,但依然拔出自己的长剑对抗精灵。两人在车顶上来回格斗,命运小姐则驾驶命运车迅速来回变换车道。更多飞毯逼近了,朝向车顶而来。尖叫轻而易举地刺穿对手,将垂死者踢下车顶,然后大声挑衅其他人下来帮他们的伙伴报仇。

其中一名飞毯驾驶员采取了合理的做法,拿把机枪对精灵开火。但是,基于某种原因,没有一颗子弹击中尖叫大君。他朝对方哈哈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对方的飞毯立刻着火。他在燃烧的布块坠落地面时依然存活,但是紧接而来的车辆解决了这个问题。

还有好几打飞毯自后方直逼而来。

我别无选择,只能再度施展天赋。那感觉就是试图举起一支重得要命的哑铃,偏偏每举一次都越来越重,不过我还是办到了。我释放天赋的力量,寻找维持飞毯飞行的法术;结果发现飞毯并非个别作用,而是一套复杂到要花多年时间才能搞懂并且解除的魔法网络。于是,我做了一件打从一开始就该做的事,利用天赋找出最接近的时间裂缝,直接带我们抵达夜城的另一端——奥斯特曼门。我一直不这么做,是因为这么做非常危险。时间裂缝不会总是带你前往你以为会前往的地方,它所产生的时间差过于复杂,很可能会将你带往数天,甚至数周后的未来。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时间裂缝中居住着各式各样的生物,随时准备猎杀路人。只有无可救药的傻子、某些极限运动员,以及真正绝望的人才会主动进入时间裂缝。但我必须尽快结束这趟旅程,不然天赋将会把我榨干。

我对方向盘后的命运小姐及车顶上的尖叫大君出声警告,凝聚全身仅存的力量;一道时间裂缝在我们面前开启。这道裂缝没有什么微妙或是复杂之处,就是一道时空中的大缝,以及一条可供命运小姐驶入的发光通道。命运车呼啸进入这道疯狂旋转的能量,然后整座夜城,以及紧追不舍的飞毯就这样统统消失,我们奔驰在一条没有入口及尽头的明亮通道中。尖叫跳下车顶,回到后座。就连精灵也知道在时间裂缝里必须小心谨慎。四面八方传来巨钟的声响、尖声吼叫,某处还有巨型引擎勉强运转的声响,努力企图抵挡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接着,命运车冲出时间裂缝的另一端,命运小姐大声咒骂,紧急刹车。命运车在尖锐的刹车声中停在前方马路上的一道巨型路障之前。车身剧震,伴随着轮胎软掉所发出的难闻煞车味,我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瞪视高贵优雅地站在我们面前的男人。他向我们扬起圆帽,彬彬有礼,丝毫不带讽刺意味,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不错,约翰。”渥克说,“请所有人都下车,麻烦各位。到站了。”

命运小姐看向我,但我疲惫地摇了摇头。继续反抗没有意义,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三个走下命运车。车子看起来像是跑去地狱走了一回的样子,但是它苟延残喘,带着我们安然抵达此地。我轻拍伤痕累累的粉红引擎盖,仿佛它是匹刚刚跑完一场精彩比赛的骏马。命运小姐、尖叫大君和我,在命运车前形成一条固执沉默的阵线,等着渥克走过来。一如往常,他的外表就像一名完美绅士,身穿上好西装,头戴圆帽,手持雨伞。只有我们这些必须长期和他打交道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么阴险、狡诈且致命。一百多名震慑部队排在路障旁,枪口瞄准我们。

“有点子吗?”命运小姐问,“我觉得这种情况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而且火力远远不及。”

“放心。”尖叫大君说,“他们只是人类,或许渥克除外;我们一直不能肯定他是什么玩意儿。”

“他是人类。”我说,“最顶级又最低级的人类,包装成一个神秘的形象。”

“啊,约翰。”渥克喃喃道,“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你随时都能解决我们,”我说,疲倦到甚至无法展现适当的怒气,“你逼得我们在对抗你手下的过程中耗尽力气,等我蠢到使用时间裂缝,再加以干涉,把我们送来这里。当然,是我就会这么做。”我看向尖叫,“如果你的手指里还有爆炸魔法,欢迎……”

“就算还有,我也不会蠢到用在渥克身上。”精灵说,“他有防护。”

“难道不能试着理性地谈谈吗?”我问渥克,“我知道机会不大,但是过去我们曾经站在同一阵线。”

“没错,约翰。”命运小姐说,“你跟渥克理性地谈,我就站在你后面。等枪战开始后,我就拿你作人肉盾牌。”

尖叫大君踏前一步,突然间变得更加自大、尊贵、不像人。所有士兵的枪口全都对准他。渥克靠着雨伞,将全副精神转向尖叫。

“准备大开眼界吧。”精灵以雄浑响亮的声音说道,“我手中握有所有答案,只有我才能解惑。现在我就告诉大家,我并非尖叫大君、猫头鹰的苍白王子,尽管如此,我依然是个赫赫有名且举足轻重的精灵。”

“你不是你所宣称的那个身分?”渥克说,“真的,我好惊讶。一个会说谎的精灵——谁料得到?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分,只要你交出和平协议。不然我们也可以从你冰冷的尸体上取走协议,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猜猜我比较喜欢哪一种?”

我看向尖叫。“你是谁?为什么我确定自己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或许你通灵。”精灵说着,微笑眨眼。

他的幻象如同被切歌的歌曲般突然消失,全世界似乎都在尖叫大君转化为真正的精灵、真实的形象时剧震、重组。我想我们都有点目瞪口呆。原先那名正常高瘦精灵所在之处,现在站着一名几乎比我们所有人都高上一倍,但却因为驼背而矮身,一边肩膀低垂前倾,手臂萎缩,五指成爪的精灵。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像个舞者一样灵巧,但是他的头发是灰色的,皮肤呈现老骨头的色泽,而且低矮的额头上还长有两根优雅的兽角。他身穿某种野兽毛皮,与他毛茸茸的身体融合在一起,双脚的末端长有两个分趾蹄。他尊贵、高雅,不像人到令人难以忍受。他咧嘴大笑,深邃的双眼充满淘气。

“当然,”我说,“我早该料到。唯一不完美的精灵,普克。”

“没错。”他以轻快冰冷的声音说道,“除了我——瑕疵夜晚的狂野漫游者,还有谁能在两座精灵法庭之间自由来去,偏偏又不须向任何一方宣誓效忠?深受双方人马爱戴,却又不受双方信任,有能力说出或是听到其他精灵所不愿牵扯的事物?我是夜城快乐的漫游者普克,带领所有人跳了一场甜蜜快乐的舞蹈,藉以满足一己的目的。和平协议不在我身上,渥克先生。从来不曾在我手中。和平协议在另一名精灵手里,一个名气不大但相当高明,隐藏在最强大的幻象后方并且受到保护的精灵,此刻已趁我大摇大摆地与恶名昭彰的约翰·泰勒引起你们的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夜城。那名精灵已经带着和平协议穿越奥斯特曼门,我的任务圆满达成了。当个好输家,好渥克。”

渥克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则趁机再度提醒自己永远不要相信精灵。

“我还是可以杀了你。”渥克说,“就当是做公益。”

“你可以试试看。”普克说,“但即使你成功了,也不过就是给精灵一个团结起来攻打夜城的理由罢了。我或许不完美,但是依然忠诚;侮辱我就等于是侮辱所有妖精。”

“喔,滚出夜城。”渥克说着,微微一笑,“不然我就以刻意在街头逗留的罪名把你们统统带回去。”

他转过身,大步走开,挥手招呼所有士兵一同离去。我很想大声问他这堆可恶的大路障要找谁来拆,但是我想我今天已经有点得寸进尺了。我转向普克。

“我真的不喜欢精灵。”我说。

“你不应该喜欢。”普克说,“你只是为我们的奸诈感到惊奇,并且被我们的才华所迷惑。”

“你讨打吗?”我问。

“永远不要相信精灵。”命运小姐说,“他们总是别有所图。”

“是呀,没错。”普克说。

“够了。”命运小姐说,“我要闪人了。多亏了你,我可爱的车子因为你的缘故惨遭摧残!我还为了你而差点没命!”

“当然。”普克说,“人类就是有这点用处。”

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必须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命运小姐瞪了我一眼。

“我等着从你的酬劳中抽成。下次要用车时去找别人。”

她气冲冲地走回命运车,钻进原先是车门的大洞,坐在方向盘后启动引擎,呼啸离开。我严肃地打量普克。

“那么,”我说,“是时候了。任务结束,多少算是。现在告诉我你答应要告诉我的事。”

“某样可怕的东西即将进入夜城。”普克说,他的目光与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诡异。如果他不是精灵,我会说他在害怕。“某样非常古老、非常强大的东西。我一说你就会知道,但是至少在这部分,你必须要相信我,它绝对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东西,从来就不是。你必须找到它,让它属于你,约翰·泰勒。不然你这辈子所做的一切终将化为乌有。”

“为什么?”我问,“什么东西要来了?到底是什么?可恶。”

他凑向前来,低声说出该物之名。

“石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