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查理对达伯拉汉宫传说的叙述有夸大渲染之嫌,然而事实证明他似乎说得没错。我发现我在贝鲁特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很轻易地探听出有关哈丽特姑婆的消息。事实上,纵使我以前从未听过她的故事,而今一闻,像她这种行迳怪异的人物也应当会引起我的注意才对。

事情是发生在星期天,也就是旅行团结束行程返回英国的那天。我独自一人住进腓尼基旅馆等着查理的到来。我计划在星期六做头发,以及逛街购物,星期天则雇辆汽车和一位司机到阿多尼斯的源头探险。

我是在旅馆的柜台上,向柜台先生接洽代办租车和司机事宜时,才发现哈丽特姑婆在当地真可称得上是一名传奇人物。

柜台先生很热心地询问我旅游的计划。我知道他心里对我们这些令人费解的观光客的感想如何。如果某位年轻女人肯花钱雇辆汽车和司机到山上看那些肮脏的村落和瀑布,他当然乐于助她一臂之力……而且车子越昂贵越好。

“我懂,”我说道,“就在阿多尼斯河的源头处,有座古罗马寺庙的遗迹。在距离那儿不远处有另一座较小的寺庙,我很想去那儿看一看。”

“真的?”柜台先生说道,而后又赶忙改换声调。“是的,当然,寺庙。”他在纸上写了一些字。“我会吩咐司机特别注意的。”

“谢谢你,那我们的中饭该如何解决?”

他睁亮了双眼。山上有个远近驰名的夏季宾馆——我毫无疑问地必定听说过——我可以在宾馆里吃顿丰盛的午餐,而且还有音乐可欣赏。噢,是的,每个房间里都有音乐,从早播到晚,以免宾客为山中幽静所袭。另外还有一座游泳池和网球场。“而后,当然,在回程中如果你愿意绕远路的话,你还可以到达伯拉汉宫那儿看一看。”

他误解了我脸上惊异的神色,乃赶忙地解释给我听:“你从来没有听过?噢,达伯拉汉是一座宫殿,里面住着一位英国女士,她现在年纪已经相当大了,以前她在这儿赫赫有名。她买下这座危危欲坠的宫殿,加以整修装饰。往昔一些名人雅士都经常到山上看她。不过现在,唉……她已是耄耋高龄,他们就很少提到她了。现在她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我以前亲眼看过她在仆人的侍从之下骑马出猎……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已经老了,而且有好长一段时间,人们再也没有看到她了。”

“多长的时间?”

他摊开双手。“六个月,一年,我不知道。”

“她仍然住在那儿吗?”

“当然。我听说有个侍从陪在她身边,不过这或许只是谣传而已。我想她身旁应该还有两三个仆人侍候着她。每隔一个月,食品和补给品便从贝鲁特以驴子运到距离达伯拉汉宫最近的沙克尔村。”

“不是有公路通到那儿吗?”

“没有。公路只通到沙克尔村,从沙克尔村到达伯拉汉宫除了走路过去,就是骑驴。”他笑了笑。“我并不是要你非这么做不可,因为那儿已不值得一去,你根本无法进入。我只是向你推荐这个地方。反正达伯拉汉宫从远处眺望反而比较美丽。”

“事实上,我以前就听过这座宫殿的名字。”我说,“我认识那位女士的一些亲戚。我想试试看,到山上拜望她。或许我应该先去函询问她欢不欢迎我的到访。”有一些连我自己都不太确定的理由,使得我并没有向这位先生解释我和这位传奇的老妇人之间的亲戚关系。

他摇摇头,“我想你可以试一试。不过,我怀疑她何时才会看到你的信,以及你何时才能收到她的回音……大门有个门房,”他耸耸肩,“不过他们说他根本不让任何人进去。现在她除了医生之外,任何人都不见。”

“医生?她生病了吗?”

“噢,不是,不是现在。我听说去年——大约是六个月前的秋天,医生每天都到山上看她。不过她后来就好了,现在身体很好。”

我想到去年的圣诞节,她还有心情修改遗嘱,可见她的身体是应该很好才对。“从贝鲁特请去的医生,是不是?”

“是的,一位英国医生。”

“你知道那医生叫什么名字吗?如果我无法见到她,或许我可以从他那儿探知一些有关她的消息。”

柜台先生不记得那位医生的名字,不过他答应替我查一下,而在我下一次经过柜台时,他确实已经为我查到了。那位医生名叫亨利·葛拉夫。我谢过柜台先生之后,便上楼回到房间里,翻开电话号码簿,寻找亨利·葛拉夫的电话号码。

我找到了之后,立刻拨个电话过去。可是接电话的先生却告诉我葛拉夫医生不在这儿,他已经离开贝鲁特了,是的,不再回来了。他能否为我效劳……

“我只是想向他打听我的一位亲戚近况如何,”我说,“她叫波德太太。我知道她在几个月前曾请葛拉夫医生看过病。不知道你是否能在你的名单上找到她的资料?事情是这样的——”

“波德太太?”那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困惑。“恐怕我们这儿没有这个名字,她住在那里?”

“她住在达伯拉汉宫,就在贝鲁特市郊。”

“达伯拉汉宫?”那人的声音陡然变快了起来。“你是说哈丽特夫人吗?”

“哦,是的,我——我想是的,”我说道,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我——我忘了……是的,当然,就是哈丽特夫人。”

“据我所知,她现在人很好,”那人说道,“不过她不是我的病人,因为在葛拉夫医生离开贝鲁特之后,哈丽特夫人来信通知我们她已另做安排。请问你那里?”那人问道。

“我是哈丽特夫人的侄孙女。我叫思蒂·曼薛。我来黎巴嫩渡假,而且我——我们很久都没有听到姑婆的消息。事实上,我还以为她已经去世了呢。不过当我听说她仍然健在,而且旅馆人员——我现在住在腓尼基旅馆里——告诉我葛拉夫医生曾为她治病,所以我想或许打通电话给葛拉夫医生,可以得到一些消息。你说他已经离开贝鲁特了。他仍然在黎巴嫩吗?我能够联络得到他吗?”

“恐怕不能。他回伦敦了。”

“原来如此。唔,非常谢谢你,我可能得试试看自己去看她了。”

电话的那端停了许久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好像隐居起来了。”

“是的,”我说,“我了解。不过无论如何,非常谢谢你。再见。”

“再见,”那人说道。

查理在那天晚上打电话来,他说班西拉的父亲有事耽搁,所以他最早要到星期天晚上才能抵达贝鲁特,或许可能还要更迟些。“不过,”他义无反顾地说道,“我最晚星期一能赶到旅馆和你会合。我不成功便成仁。”

“话别说太早,”我说,“至少在你还没有买到蓝色念珠之前,先别说这种话。你说过这是个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国度。”

我并没有对他提起我打电话到葛拉夫医生那儿探听哈丽特姑婆之事,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对达伯拉汉宫这片隐居之地愈来愈好奇。

在柜台先生热心的协助之下,我搭乘着一辆豪华的美国轿车,坐在前座上,和一位名叫汉弥德的年轻司机自拜布勒斯驶离海岸公路,一路驱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起初山路平坦易行,沿途尚有稀稀落落的农村和种满了农作物以及果树的梯田。然而过了不久,山路变得陡峭难行,两旁的景色大异,光秃秃的石地取代了绿色的农作物和果树。行行复行行,在经过了一道满是陡峭岩块的峡谷之后,我们总算来到了阿多尼斯河的源头。

阿多尼斯河的源头自遥远的古代以来即是一块神奇之地。对于昔日居住在这一片干旱酷热土地上的原始住民而言,看着浪涛淘天的湍流自一大片悬崖峭壁之上的黑色洞穴中奔腾而出,那汹涌不已的景象,必定使他们对天地间的自然万物敬畏有加。河水非但带来了神的谕旨,同时也带来生命。河水从山腹洞穴中的岩块倾泻而出的地方,陡地变成一片绿色,到处充满了树木和开满花朵的灌木丛,湍流的两岸也长满了红色的秋牡丹。这一片白色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炙热欲焚的岩块,以及在风中随处飘扬的鲜艳花朵,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有如世外桃源般美丽,叫人留连忘返。

我们逗留了许久,才又上车沿着另一条不同的山路开去,沿途我们还在一处村庄停下车来买橘子。

这是汉弥德出的点子。我们本可在驶出贝鲁特路上的橘子摊买的,不过他说这儿的橘子比较特别,是直接从果树上摘下来的,每个橘子上都还留着太阳光的余温,而且个个甜熟无比。

“我将买一些橘子当做礼物送给你。”他说,并把车子开到一株桑树底下的阴影里停好,而后绕过车身过来,为我打开车门。

这座农庄非常贫穷,这点是十分明显的。这里的屋舍都是一些覆盖着沙砖的简陋小屋,不过墙壁上布满着的蔓藤,倒为这一片破落景象做了最好的掩饰。农庄周围的梯田上,种满了果树和谷物。烈日当头,一群孩童站在车子的四周,他们的年纪都很小,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地方似乎是一片死寂,田地上空无一人。这儿如果有餐馆的话,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茅草屋里的一些阴阴暗暗的房间而已。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妇女。除了那些小孩,和一群在地上啄食的瘦鸡,以及一匹身上满是溃烂伤痕、状极可怜的驴子之外,此处唯一在动的生物,就是一位坐在阳光底下吸着烟袋的老人,他似乎是在半睡眠状态中吸着烟袋。当汉弥德趋前向他问好,并以阿拉伯语问他问题时,老人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皮,半睁半闭地望着汉弥德。

老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把口中的烟袋取下,转过头去,朝地上的尘土啐了一口痰,而后自顾自咕哝咕哝地说了一些话。过了没多久,老人又恢复茫然神情,空瞪着两眼,而那只烟袋则又放回他的口中。

汉弥德朝我露齿而笑,耸了耸肩膀,“我马上回来。”而后消失在一扇黑暗的门后。

我走向对街。那群小孩也跟着我横街踱去。公路的边上矗立着一道约莫六尺高的护壁,其下则是一排排的梯田。到处种满了向日葵和蓝色的鸢尾花,以及红色的秋牡丹。

我爬上护壁,跟在我身后的小孩子们也如法泡制。我帮着扶他们自护壁上下来,最后一名小孩半裸着身子,年约三岁,好像全身长满了疥癣。我拍拍长裤上的尘土,然后寻找美丽的花朵。

小孩子们也帮着我找。一个眼睛很大、衣衫褴褛的男孩,递给我盈握的石竹花,那个小疥癣则采了一两朵蒲公英给我。我和小疥癣比手划脚地交谈了好久,我们对彼此的意见了解得非常清楚。最清楚的一点是,我必须为他们的随侍在后和采花付出一些代价。

“一先令。”汉弥德从我的上方愉悦地说道。

我抬起头来,他就站在公路的边上。“你确定吗?一先令好像太少了吧!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呢。”

“一先令已经非常足够了。”

他说的话似乎没错。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抢得铜板之后,无需我们的协助,便一溜烟地消失在护壁之外。而我也和汉弥德爬过护壁,走向停在路旁的汽车,然后坐在附近的矮墙上。

“要不要吃个橘子?”汉弥德说道。

“好呀,谢谢你。噢,这味道太鲜美了,你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我们老家的橘子和这里的不同,我们不是现采的……汉弥德,这里的人为什么要栽种向日葵呢?”我说。

“榨油用的。向日葵的种子可以榨油,是一种很不错的食用油,几乎和橄榄油一样好。现在政府也已建造一座工厂,利用向日葵来制造人造奶油,并且以极优厚的价格收购向日葵。这是官方扑灭种植大麻运动的一部分。”

“大麻?你是指可以做成麻药的大麻吗?老天,这个地方也种大麻吗?”

“噢,是的。你从来没见过吗?我相信你们英国一定也种大麻的,不过你们的大麻是用来制麻绳,而在热带地区种的大麻则可以制成麻药。以往这片山区里有许多地方种植大麻,因为此地的气候是大麻生长最好的环境,不过这里仍然有许多地方是督察所未曾去过的。”

“督察?”

他点点头。“政府官员。他们现在急着要把那些生长大麻的地区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在某些地区,大麻的种植是合法的。你知道,那是为了医药用途的。政府控制大麻每个时期的生长,你必须拥有许可证才能种大麻,而且也必须接受严格的管制。不过,在那些较为偏僻荒野的山区里,农民想比规定的数目多种一些大麻真是易如反掌,而且他们多半在督察还没来之前,先将大麻收成藏好。现在虽然把刑罚定得比以前重,不过干愿冒触犯法律之危险而种植大麻的人仍然很多,因为种大麻的利润太高了。这世上总是有许多人为了贪图暴利而甘愿以身试法。你看到那边那个老人没有?就是刚才我和他说话的那个?”

“有啊,看到了。”

“他就在抽大麻烟。”

“可是他怎么能够——,我是说——”

“他们又怎能阻止他,不让他抽?”

我楞住了。“你是说,在这个地方就种着大麻?”

他笑了笑。“他房子旁边就种了一些,就种在蕃茄树之间。”

“我就是见到了大麻也不晓得,”我说。“大麻长得什么样子?”

“那是一种高高的植物,浅灰色,并不很好看。麻药是从它的花朵里提炼出来的。大麻的花是褐色的,一穗一德的,就像柔软的羽毛一样。”

我刚才很小心翼翼地将橘子皮扔在我们所坐的矮墙后面。现在我坐直了身子,回头一看,“那片向日葵里有一些很像你所说的植物!”

“哦?”他漠不关心地说道。“这些大麻在督察还没来之前,就会全部不见的。我们该走了吧?”他为我打开车门。

这真是个既奇异又醉人的一天。事情似乎已经渐渐发展到无可避免的最高潮,使得我进到车里之后,以极为果断的口吻对汉弥德说:

“你说在回去的路上要顺道带我去达伯拉汉宫的。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想今天就去那儿看看。你介意吗?”

约莫四点左右,我们的车子滑过一个陡坡来到了沙克尔村。汉弥德将车子停在一排矮墙的旁边。

“那里。”他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的河谷十分宽阔、壮丽,河水流得很急,两岸满是茂密苍郁的树木。在我们的左手边,有座小清真寺,清真寺的另一边,就是阿多尼斯河和它的支流会合之处。在这两条河流之间,有一块高而突出、呈楔形的舌状地,像一艘有着很高的船首的船破浪而来,直挺挺地立于河谷的中央。那座宫殿就高高地耸立于舌状地的顶端,像一座置于一片悬崖之上的皇冠,其下则是两河会流的急湍。宫殿由许多建筑物组成,那些建筑物乃依着悬崖的边上而建,其后缓缓地下斜至一片空旷平坦的高地。从这儿可以看见宫殿的围墙突出于岩块之上。在靠近顶端的地方,我看到一排面朝村庄的华丽拱窗。不过,除了这些窗子和几个似乎是通风孔的小开口之外,那面围墙是无窗的。围墙之内站着许多高大的绿树。围墙之外的高地,则向后朝着阿多尼斯河,以及其支流的分水岭的基部平缓地展开,这块土地多石而贫瘠,寸草不生。

依这种情形看来,想到宫殿那儿去,除了沿着支流边上的岩径而上之外,似乎别无他途。

汉弥德正在为我解释这点。“你必需涉水而过,”他说。“那儿有片浅滩水很浅,不过要是到了春天,雨季来临时,这你应该懂的,河水非但会变得很深,而且也很急,连踏脚的石块都会被冲掉。不过今天这种情形是没有关系的。你真的愿意过去吗?那么我和你一道过去,好告诉你走那一条路。”

在我看来,找不到路似乎是不太可能的。我可以看得到在那山脚下的小径,而且凭我这双远视眼,我站在这儿,甚至连那边的浅滩也都看得一清二楚。那儿在很久以前一定有座石桥搭在上面,因为其上坍塌的石块仍然清晰可见。而且河的那边可攀沿而上宫殿的岩径,也是同样了然在望。

我看了看汉弥德身上烫得笔挺,而且毫无污点的黑色长裤和衬衫。

“你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可是没有必要劳你费神。我不会迷路的。如果你愿意留在这儿看着车子,或者是到村子里找些酒喝,或许能找到一些咖啡,如果这里有餐馆的话……?”我转过头去,环顾四周,看着这沙克尔村里一簇簇破旧的茅屋。

他对我露齿而笑。“这里是有家餐馆。不过非常谢谢你,我今天并不想喝酒。我当然会和你一道下去。对一个只身下去的女子而言,这条路是很长的。而且,我相信那里的门房只会说阿拉伯话。在他面前,你大概很难把你的意思清楚地表达出来让他了解吧?”

“噢,老天,是的,我想是的。唔,非常谢谢你,如果你能和我一道去的话,我真是太感激你了。说老实话,那条路看起来似乎相当难走。我真希望我们有双翅膀。”

他把车门锁好,而后把钥匙丢进口袋里。“从这里走。”

这条小径绕过清真寺的围墙,其间并经过一处小墓园,墓园里满是奇奇怪怪的回教石块;一根细细长长、上面覆着石制头巾的柱子表示其下的墓主是男性,而雕刻着莲饰的石柱则表示墓主是女性。一座涂上水泥的尖塔,很美丽地站在酷热灰白的天空之下。走过墓园的围墙之后,小径突然以Z字形的方向陡峻地朝山下走去,径道上间或有一些松动的石块,使得小径愈发地难行。烈日当空,炎热的阳光直落落地照在河谷的两边。过了没多久,我们就已来到梯形丘的最低处,这儿的山地陡峭异常,而且遍地皆石,什么东西都长不出来,甚至连蔓藤植物也无法在此生根。一片岩石滚烫的悬崖挡在我们和河流之间,所以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到处是一片寂静,整个河谷似乎也是充满着同样的燥热和寂静。

经过一个急转弯,我们惊扰了一群山羊,这些山羊有的黑色,有的褐色,它们有着细长如丝的毛、低垂的耳朵、大大的羊角、以及惺忪邪恶的黄眼睛。它们原本在这片一毛不拔的斜坡的某地啃草,现在则是在阳光底下睡觉。这群羊约有三十多只,它们丝毫不畏惧地盯着我们看的神情,让人觉得它们似乎不是一群为人所饲养的动物,而是天生就该住在这片天地之间的生物似的。当其中的一只山羊悠哉游哉地站直了腿,漫步踱到小径的中间时,我并未和它理论,我只是离开小径,绕道而行。那只山羊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石桥的事果然被我说中了。那条支流并不比阿多尼斯河宽,不过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河面仍然有二十余尺之宽,其下的河水又很湍急,偶尔在河中出现一些铺着白色鹅卵石的浅滩。有些地方则呈现深绿色的漩涡,那儿的河水必定深达胸部。河水的另一边为一道约莫五尺高低的矮峭壁所阻,以前的石桥必定就是搭在那儿的。石桥的基座在清澈的河水中仍然清晰可见。我们右手边的河道中铺着一些四方形的石块,大约每隔一码一块。

“以前这里有座桥的,他们说是一座罗马式的桥,”汉弥德说,“这些石块就是当初从桥上取下来的,你走得过去吗?”

他握着我的手,扶我渡过河道,而后领着我直接走向悬崖的底部,在那儿我看到一条向上通往岬地顶端的小径。

这条小径虽然很陡,但是并不难爬。显而易见地,驴子或马匹要到上面去必定要经过这条小径,这上面除了一些蜥蜴和茶隼鸟之外,别无其他生物。而除了我们下面的水流声,我们的踏足声以及喘气声之外,也别无其他声响。

最后,我们总算爬到峭壁之上,一道无窗的宫殿围墙在我们眼前展开,这时我突然有股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这座建筑物完全是一片死寂,杳无人影,几乎像是毫无生命的地方。似乎不可能有人居住在里面,更别提是我认识的人住在里面了。像我们这么一个不平凡而且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家族,是不可能出现如此一位行径怪异,把自己关在这么一个死寂而惨白墓园里的人的……

当我停下脚步喘口气时,我看着那道灰白的围墙和深锁的大门,我想起我最后一次见到哈丽特姑婆的情景。那是一份朦胧而遥远的童年记忆了……那天,九月的阵风吹得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也吹得树上的苹果砰砰地掉在潮湿的草地上。午后的天空布满了云朵,白嘴鸦一路鼓噪地飞回家。我还记得哈丽特姑婆发出像白嘴鸦呱呱的声音,对查理所说的某些事情笑个不停……

“那扇大门的旁边有个铃。把你所要说的话告诉我,如果那个老家伙还没睡着的话,或许我们能够请他传个口信,”汉弥德愉悦地说道,并领着我走过满是尘土的岩块,来到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