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萨蒂把萨姆送到学校后,开车去索贝斯超市买牛奶和洗衣液。她走过烘焙食品区时,看见现场推销食物的利兹·克伦肖在冲自己挥手。这个女人精力充沛,说话像放连珠炮一样。

“萨蒂!我正想你呢,你最近怎样?”

利兹长得娇小,虽然已经50岁出头,可看起来却只有35岁。她的三个孩子都已成年,孙子也有四个,但他们都住在东部。她身边没有可疼的亲人,所以对萨姆非常钟爱。萨姆也挺喜欢她。

“小家伙好吗?”利兹用手抚平耳后的一缕红棕色卷发。“他的生日快到了吧?”

萨蒂把牛奶夹在一只手臂下,另一只手拿起一个试吃的蛋奶派。“星期一,不过生日派对是在星期天。他一想到有那么多生日礼物收,可兴奋着呢。”

利兹递给萨蒂一把塑料勺子。“你送他什么?”

“一辆新自行车。”萨蒂边嚼东西边说,“不过我等星期一再给他。”

“我也想送他点什么,这可是利兹阿姨的礼物啊。诶,他想要什么?游戏,还是书?”

萨蒂咧着嘴笑了。“一只宠物蝙蝠。”

利兹打了个冷颤。“呃,这小家伙口味真怪。”

萨蒂吃完,对着手中的空碟子皱皱眉头,眼睛又贪婪地转向摊子上的其他试吃食品。“没错,我正设法劝我老公呢,看看能不能给他买一只小狗代替了事。”

“嗯,萨姆一定会喜欢的。”

“是啊,但菲利普还没答应。”

他恐怕也不会答应。

萨蒂又消灭掉了两份试吃品,这才回家。她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菲利普和萨姆的关系。他很少见自己的儿子,见到的时候,空气中也总有一种让人紧张不安的气氛。他从来不跟萨姆说话,除非是想让儿子捡起地上的东西,但语气也总是很不耐烦。菲利普还从来不陪萨姆玩儿。他永远都很忙,要不就是他不想弄皱衬衣,或是弄脏裤子。

萨蒂叹了口气。她愿意付出一切——任何代价都可以——只要能看见菲利普和儿子并排坐在地上,一起拿着恐龙模型或玩具小人。

进屋后,她直奔厨房,把一大罐牛奶放进冰箱接着来到洗衣间,先把洗好的浅色衣服投进烘干机,再开始洗深色的那筒衣服。她忘我地投入在家务活儿中,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萨蒂吃了点东西,然后在客厅角落的一张小书桌边坐下来。她抽出几张水彩画纸,为《疯狂蝙蝠》的封面绘制草图。两点钟的时候,她已经画好了封面草图和前四页的插画。

“不错。”她喃喃地说。

萨蒂收拾好画纸,顺手把两张沙发上的靠枕摆正。她扫了一眼房间,屋里四白落地的。她不禁眉头紧蹙。房间很宽敞,她本想用鲜花和色彩鲜艳的版画来做装饰,可菲利普不同意。他不喜欢改变事物的原样,一切各在其位,不要任何浮夸润色。萨蒂唯一能随心所欲布置的只有萨姆的房间。

电话铃响了,是萨蒂在卡尔加里的经纪人。

“嗨,杰克逊。”萨蒂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电话那端的人假装发出一声叹息。“我可不会那样。别忘了你可是斯塔尔人!”

杰克逊·斯塔尔这个多伦多人运营的斯塔尔文学代理公司,连纽约的头面人物都视之为劲敌。

“作家会议有信儿了吗?”萨蒂问。

“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这事。九月我帮你接了五个城市的活动,包括多伦多的犯罪小说作家会议和纽约的犯罪心理小说家团体研讨会。”

萨蒂对着电话露出笑容。“你得给我多少钱呀?”

“五千,酒店和差旅费另算。”

“好,我很满意。多谢了。”

“随时效劳,下午我把支票存进你的账户。”听筒里传来了翻动纸张的声音。“那你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

萨蒂的视线转到菲利普的书房门口。他上班去了,但萨蒂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反对。菲利普不喜欢杰克逊,甚至有点嫉妒他。

“对不起,杰克逊。我有一阵子都走不开,可能要等到我忙完萨姆的书。”

“书做得怎么样了?”

萨蒂告诉杰克逊她的进展,然后挂断电话。

萨蒂想到自己私人账户里的那笔外快,整个人欢欣鼓舞。他们大部分的钱一直由菲利普掌管,全用于各项投资了。菲利普每周给萨蒂一点生活费,并约定萨蒂挣的钱全部用于萨姆和她自己的基本开销。感谢上帝,她有一份不薄的收入。说不定今年夏天他们终于可以去迪斯尼乐园了。

全家一起去度假,阳光、城堡和骑马,各种想法占据着萨蒂的脑袋,她几乎是踩着舞步跳进洗衣间的。第三筒衣物烘干后,她叠好萨姆的衣服,与在洗衣篮后面找到的一双菲利普的袜子一起放进衣物筐里。萨蒂把衣物筐夹在一只手臂下面,吃力地往楼上走去。

她走进主卧室,打开高脚柜最上面的抽屉,尽量不去看那五个碰得叮当作响的小酒瓶。菲利普想把它们藏在长衬裤下,但却藏得不够仔细。

五个瓶子,五口美酒。

萨蒂把袜子扔进去,砰地关上抽屉。她又回到走廊上,在萨姆的房门口踟蹰着。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碰到黄铜门把手,就觉得脖子后面寒毛倒竖。萨蒂神经质地笑了笑,旋转把手,推开门走进去。

她快速扫视了一遍萨姆的房间,一切正常。于是她将衣物筐放在床上。旁边的枕头上扔着一件蝙蝠侠T恤衫。

萨蒂闻了闻T恤衫。“干净的。”

她把T恤衫叠好,放在筐里的衣服上面,接着又将散落一地的霸王龙、迅猛龙和翼龙模型捡起来,收进玩具百宝箱里。几分钟后,萨姆的衣服都已在衣橱里放好,只剩下一件埃德蒙顿油人队的外套。

萨蒂拿着外套向衣柜走去。

嘶……

她听见声音吓了一跳。

“镇定点儿。要是让菲利普看见,看他怎么说你?”萨蒂自嘲地笑了笑。“他会说你是个傻瓜蛋儿。”

她拽开衣柜的门。

里面的玩具和衣服一片零乱。在衣柜底部,情人节游行时留下的一个红气球夹在两个毛绒动物玩具之间,正嘲笑般地向她发出嘶嘶声。

萨蒂看着那气球一点点地漏气,自嘲道。“白痴。”

她挂好外套,把气球扔进垃圾桶,接着走下楼去。一小时后,萨蒂出门去接萨姆时,早就将气球的事抛在脑后了。

“今天是星期五,”离开学校时萨蒂说,“是公园日哦。”

萨姆发出一声欢呼,他的嘴边粘着一圈卡夫酷A橙味饮料留下的痕渍。

萨蒂皱起眉头。“咱们得先把小脸洗干净,免得让爸爸看见。”

他们穿过停车场,沿人行道走到游乐场里。草上仍然覆盖着一层薄毯般的积雪,但并不妨碍十几个小孩在公园里玩耍。

萨蒂让萨姆在秋千上坐好,与他十指相扣。

“抓紧了,宝贝儿,不要放手。”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秋千,接着又推了一下。

阳光在萨姆的黑发上跳跃。他闭着双眼,背往后倾,兴高采烈地晃动双腿,在空中越荡越高。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只靴子被甩出去,空降到了几米之外的地上。

“噢,你飞起来喽,萨姆。”萨蒂喜笑颜开地说。“像只蝙蝠。”

她看着儿子,突然有种冲动,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想永远沉浸其中。每逢这种时候,她总是遗憾自己没带相机。

耳边是萨姆温软的傻笑。笑声慢慢酝酿,变作一连串欢乐的声波,荡漾开去。

连萨蒂旁边的年轻母亲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女人说:“他玩得真开心。”

萨蒂点点头。“是啊,小孩子嘛,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你说得没错——安德鲁!”

女人分神注意到一个一脸雀斑的瘦长男孩攀上带顶篷的滑梯嬉闹,立马冲出去,留下她的女儿——一个还在学步的婴儿——坐在萨姆旁边的婴儿秋千里。

萨蒂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这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刚有一个女孩儿被绑架,她怎么能把女儿留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边呢?

萨蒂的眼神游移至这座校属公园的另一端。

一群母亲正围坐在野餐桌旁聊着天。一个约摸四岁、橄榄肤色的男孩独自一人在繁忙的停车场附近游荡着。一两米外,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大概有13岁——把一个胖嘟嘟的女孩推下了滑梯的台阶,还有一个不知是男孩、女孩的小不点正在沙坑里,把泥巴当作美食吃得不亦乐乎,天知道那上面还粘了什么脏东西。这一切,桌边的那些女人都不闻不问。

婴儿秋千里的孩子小声哭了起来。

萨蒂无奈地摇摇头,让萨姆的秋千慢慢停下来。她把萨姆抱下秋千,想带儿子回家,又不放心让小女孩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盯着她的双眼。“妈妈?”

萨蒂感觉到了女孩的恐惧。“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女孩眼泪汪汪地啜泣着。

几分钟后,那位母亲跑了回来。“呀,瞧他的顽皮劲儿,还以为他会摔死呢。”她朝长雀斑的男孩努了努嘴。

萨蒂抿着嘴。“你女儿害怕了。”

年轻女人瞪大眼睛,忍不住粗俗地笑道:“女儿?她不是我的孩子,这两个都不是。我是他们的保姆。”

萨蒂大吃一惊。“保姆?”

“嘿,每次别人都以为我是他们的妈妈。”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母亲的身份只不过是附近一元店随便就能买到的徽章。

那女人把婴儿抱下秋千。萨蒂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一声不响地拉着萨姆的手,带他回到车里。

“像只小虫子,温暖又舒适?”她扣好萨姆的安全带。

萨蒂钻进驾驶座,正要伸手去关车门,却鬼使神差地向街对面望了一眼。

那边有一个戴反光太阳镜的男人,头上一顶牛仔帽,压得低低地遮着脸。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辆灰色轿车里,车窗摇下一半,正注视着在公园里玩耍的儿子或女儿。萨蒂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她确实看见了那人脸上得意的笑容。

要是菲利普愿意花时间带萨姆来这儿玩该有多好啊。

她把车倒出车位,缓缓驶向停车场的出口。

就在这时,她又注意到了轿车里的男人。他不再望向游乐场那边,阴影笼罩下的目光直视萨蒂。见到萨蒂过来,他将目光转向别处。萨蒂这才松了口气。